孟懷曦坐在小杌子上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覺想起。

    啊對，非禮勿視。

    她撩了撩裙擺，妥帖地遮住撕裂地里衫，又對著茶水勉強(qiáng)照了照鬢發(fā)妝容，才重新站起來。

    見孟懷曦終于去了窗口張望。

    店小二動作一頓，低聲道：“陛下？”

    戚昀嗯一聲。

    “掩護(hù)我們離開，”他眼底一片赤紅，太陽xue又襲來一陣尖銳的疼，“剩下的人暫且按兵不動?！?/br>
    孟懷曦手挨到戶牖上，驚覺這座酒肆似乎不太簡單，窗棱是上好的檀木不說，連糊窗的紗也用的軟煙羅。

    孟懷曦垂下眼，凝神往下望。乍一看兩層樓里并無任何異常，仔細(xì)辨認(rèn)就能發(fā)覺來往的醉酒客人踉蹌的步伐里依稀可見章法，臨近樓梯邊的書生慣用虎口握酒杯，桌子底下似乎還藏著刀。

    三步一崗哨，就是同她作為長公主出行的排場比，也不遑多讓。

    剛剛救下的那人，現(xiàn)在究竟是什么身份，能惹來這么大的陣仗？

    “小、小姐，換好了?！?/br>
    孟懷曦轉(zhuǎn)過頭，把說好的報(bào)酬扔到他懷里，“還有勞小二哥在這兒多呆一會兒?！?/br>
    “什么事兒能說，什么事兒不能說，我想”她彎眉一哂，露出一口細(xì)細(xì)的小白牙，“小二哥都知道，嗯？”

    長著一張大眾臉的店小二捧著銀釵哆哆嗦嗦，點(diǎn)頭哈腰應(yīng)道：“是是，小姐只管放心?！?/br>
    孟懷曦架起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上手扯了扯他的發(fā)冠，打算用凌亂的發(fā)型遮遮臉。

    她背后詳裝哆嗦的店小二，咽了下口水，手腳有些發(fā)虛。生怕他們陛下一個沒忍住，直接送這小姑娘去見閻王。

    她架著人從另一側(cè)樓梯下了樓，走了一路也不見吃力。

    孟懷曦有點(diǎn)詫異。

    “公子既然醒著，何必來誆我？”她聲線壓得極地，眼眸中有淺淺的慍怒。

    戚昀睜開眼，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動了動。

    “繼續(xù)朝前走?！?/br>
    是發(fā)號施令的語氣。

    “我勸你對救命恩人客氣點(diǎn)，畢竟想殺你的人可都還沒走?！?/br>
    孟懷曦氣極反笑，腳下不由一頓。

    “你最好別?；樱椰F(xiàn)在——”戚昀聲音低沉，反手叩在她的后脖頸，“也有辦法拉你一起下黃泉?！?/br>
    什么叫農(nóng)夫與蛇，這就是。

    孟懷曦一把拍下他的手，她翻個白眼：“謝邀，我對你沒興趣，更不想殉情?！?/br>
    戚昀：“……”

    他們這邊一女擁一男的奇特景象，早引起樓里暗探的注意力。

    孟懷曦同戚昀明顯察覺到，四面八方的視線都聚焦到他們倆身上。

    眼見著暗哨朝他們這邊走來。

    孟懷曦率先反應(yīng)過來，她秒作泫然欲泣狀，嚶嚶低語：“夫君醒醒，待今次家去我肯定不阻你新納小娘入房。”

    戚昀低呵一聲，對她這變臉功夫不置可否。

    “那邊什么情況？”

    灰衫的內(nèi)應(yīng)朝戚昀遞去信號，不準(zhǔn)痕跡地拉些人往相反的方向走。

    “尋常夫妻吵嘴。嗨，別看了，主上吩咐的正事要緊?！?/br>
    *

    孟家的馬車停在酒肆正門。

    孟懷曦這次低調(diào)出門，只帶了一位車把式，近身的大丫鬟們都叫她用其他事調(diào)開了。

    孟懷曦同戚昀上了車，車把式吳叔將將回到車前。

    他們倆也算共患難過，這會兒卻是話不投機(jī)半句多。

    “吳叔，在甜水巷的香料鋪?zhàn)油Ｒ幌??！泵蠎殃乩潇o地打開漆盒，朝簾外遞去一方桃箋?！拔乙臇|西都在這箋上，仔細(xì)著不要漏了。”

    吳叔替孟家駕車前，是個憨厚的莊稼漢，半點(diǎn)沒察覺出車內(nèi)異樣。他撓撓頭笑道：“小姐放心吧，老奴我一定仔仔細(xì)細(xì)地看?！?/br>
    不多時，到了甜水巷。

    吳叔謹(jǐn)遵孟懷曦的吩咐，拿著箋紙去香料鋪?zhàn)永锊少彙?/br>
    “公子既已無恙，那便恕我不遠(yuǎn)送，請吧。”孟懷曦冷著臉。

    戚昀沒說話。

    平靜的目光似乎在估量眼前人的價(jià)值。

    請佛容易送佛難。

    孟懷曦皺眉，妥協(xié)又道：“也罷，送佛送到西，說說，你要往何處去，我捎你一程也不是不可以?！?/br>
    戚昀抱臂靠在車壁上，聲音很敷衍：“我恐有仇家上門，打算避一陣風(fēng)頭，有勞姑娘暫且收留?！?/br>
    這個人簡直在挑戰(zhàn)她的脾氣。

    孟懷曦強(qiáng)壓住火氣：“憑什么？”

    戚昀淡道：“事后必奉上金銀酬謝。”

    孟懷曦一嗤，擺手，“俗氣?！?/br>
    戚昀皺眉，幾乎失去了耐心。

    “你要什么？”

    他從不知姑娘家還能這么麻煩。

    孟懷曦冷眼以對：“抱歉，我惹不起這個麻……”

    煩字還未說完，她盯著戚昀的臉看了半天，又笑了。

    孟懷曦有一雙多情的鳳眼，眼尾下有一粒小小的淚痣。她真心笑時，梨渦淺淺，別有一股清麗媚態(tài)。

    “你們做這個行當(dāng)?shù)?，必定掌握著不少消息。我初來乍到，不知上京城水深幾何，還有勞你指點(diǎn)指點(diǎn)。”

    戚昀仍皺著眉，神色有幾分古怪。

    孟懷曦：“用消息換平安，我想這樁買賣對你不虧?！?/br>
    戚昀眼底滿含探究：“世家出來的姑娘，像你這般精于打算的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