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崠庭有些不滿地抬頭，干脆放開了傅星河，背著手，想了一會兒，好像在思考怎么講故事。

    孟崠庭繼續(xù)往前走，這回腳步有些慢。

    “朕五歲時，宮里有一條惡犬，或者說瘋狗。”

    孟崠庭似在回憶：“朕在御花園遇見它，爬到了樹上，掉下來磕了滿口血。然后，太子和顏悅色地過來向朕賠罪，還給了朕一碗炒年糕?！?/br>
    五歲的孟崠庭動也不動，因為他在樹上看得很清楚，瘋狗是太子放出來的，他用一碗年糕炒rou把瘋狗喚回去，鎖起來。

    那條狗狂躁流涎，嘶吼異嗜，到處攻擊人，呼哧地舔著年糕，骯臟粘稠的口水順著碗沿淹沒年糕。

    瘋狗把rou絲挑完之后，太子居然把年糕擺在了五歲的弟弟面前，美名其曰賠罪，還要看著他吃。

    孟崠庭不吃，他嘴里有傷，那條狗有瘋狗病，他不想變成瘋狗。

    太子仁善一笑，賜給了孟崠庭身邊的小太監(jiān)。

    小太監(jiān)哪敢不吃，瘋狂扒狗剩下的年糕，怕自己少吃一口，這口飯就會喂到小皇子嘴里。

    孟崠庭被捂住了嘴巴，只能嗚嗚地掙扎，他咬了一口捂他的人，打掉了那碗年糕。

    “啪！”太子內(nèi)侍甩了小太監(jiān)一巴掌，“太子賜食，你連碗都端不好？”

    小太監(jiān)嘴里溢出鮮血，顫抖著去捧碗。

    太子說，皇弟，他不吃，你就得替他吃。

    最終那碗年糕，是孟崠庭和小太監(jiān)一起吃的。

    兩天之后，那條瘋狗病死了。三月之后，小太監(jiān)突然畏風畏水，他很警惕，怕自己的死狀刺激到小皇子想起那日的事情，故意失足落水。

    幾千個日夜里，對太子的恨，對不知何時發(fā)作的瘋狗病的恐懼，時時刻刻摧毀又重塑一個顫抖的靈魂。

    這事深深扎進孟崠庭血里rou里，只有福全和李霄征知道。當初那個小太監(jiān)是福全的侄子。

    “朕討厭太傅，因為那天他夸朕字寫得比太子好?！?/br>
    那天太傅有經(jīng)過御花園，但沒有注意到這邊毫不兄友弟恭的事故。

    之后，孟崠庭就沒有再去學堂。傅寒是太子太傅，永遠不會是孟崠庭的太傅。

    太子余黨妄圖把此事與傅寒扯上聯(lián)系，季清構(gòu)會相信這個威脅，因為那天他跟著太傅入宮，確實在宮里看見過一條夾著尾巴的瘋狗。

    傅星河緊緊咬著牙關(guān)，人往往是被長久的恐懼逼瘋的。

    孟崠庭或許是快瘋了想拖個人一起瘋，或許是報復(fù)太傅，他咬了她一口。

    當時沒有人救孟崠庭，現(xiàn)在就沒有人能阻止他趕盡殺絕。

    孟崠庭按了按傅星河肩膀上的傷：“貴妃怕了？”

    傅星河疼得皺了下眉。

    且不說瘋狗病潛伏二十年的幾乎不存在，系統(tǒng)也沒有給她風險提示。

    孟崠庭大概真是天之驕子，他并沒有被感染，活該繼承大統(tǒng)。

    孟崠庭笑了下，他大概有點病吧，才會告訴傅星河。

    遂難得好心，附在她耳邊，提醒道：“朕就是條瘋狗，貴妃以后收斂一點?！?/br>
    “不是?！备敌呛雍芎V定地道。

    孟崠庭看她，眼神無可無不可。

    傅星河指了指他的嘴唇，“陛下是天之驕子，就算陛下的血滲進我的傷口，也沒事。”

    孟崠庭眼睛一瞇，故意曲解：“怎么，朕為了咬你，還得先弄傷自己？”

    傅星河：“瘋狗病沒有隱匿二十年還不發(fā)作的，我以性命擔保?！?/br>
    孟崠庭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行了，閉嘴?！?/br>
    兩人吵著到了天牢門口，此時太陽高掛中天，秋高氣爽，曬在身上難得的舒服。

    傅星河的肚子仿佛一見光就餓，她扶著牢門，居然有點餓得腿軟。

    孟崠庭給的一天探親假，還剩下半天。

    傅星河聲音有氣無力：“臣妾去看看太傅?！?/br>
    孟崠庭眼神不善：“該說的，不該說的，貴妃心里要有數(shù)?！?/br>
    傅星河舉起三根手指：“我發(fā)誓，我若說出去天打雷劈?！?/br>
    孟崠庭：“皇宮酉時三刻門禁?！?/br>
    傅星河：“……遵旨?！?/br>
    暴君現(xiàn)在好像不愿意給學生批假的夫子，傅星河心里吐槽，太小氣了。

    來天牢坐的是傅星河回娘家的馬車，孟崠庭與她共乘一車。

    現(xiàn)在兩人分道揚鑣，傅星河抓住車轅，一使勁跳上馬車，立馬虛弱地靠在車廂上。

    好餓。

    說話這么費力氣的。

    孟崠庭遠遠看著傅星河又理所當然地上了唯一一輛車，捏了捏額頭。

    他是不是剛剛提醒過傅星河收斂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姜太醫(yī)：“怕老婆，沒得救，熬著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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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傅星河見暴君不打算跟她一路, 吩咐道：“快去傅家?！?/br>
    再晚就趕不上飯點了。

    到了傅家，傅星河洗了手，一手拿了一塊糕點, 沒顧上吃午飯, 先去看望傅寒。

    宓丁蘭見她吃東西越發(fā)沒規(guī)矩，有些無奈。

    姜太醫(yī)施針開藥之后已經(jīng)離開, 囑咐傅夫人好生照顧, 傅寒這兩天可能意識混沌，等余毒清了, 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

    傅寒臉色青黑，睡得很不安穩(wěn), 眉心的紋路像枯老的樹皮。

    傅星河道：“陛下已經(jīng)答應(yīng)饒季叔一命，把他流放黃州。黃州與江州毗鄰, 將來父親辭官歸故里，還能約上喝兩盞茶。”

    傅星河想起孟崠庭說的往事，不由想, 先皇事事優(yōu)秀, 唯一不好的就是生了太多孩子, 兄弟鬩墻?；始液孟窬蜎]有不愛生孩子的。

    傅寒似乎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神色安穩(wěn)了些。

    宓丁蘭等女兒到了外間，才不可置信道：“陛下答應(yīng)了？”

    她女兒有這本事？

    “嗯。”傅星河滿桌子掃蕩飯菜，明絮給她布菜都來不及。

    一段時間沒有吃到傅家的家常菜，傅星河胃口大開。

    動作間披風松開，宓丁蘭眼尖地發(fā)現(xiàn)傅星河肩頭有血跡。

    “肩膀怎么了？”宓丁蘭驚心, 去天牢審問季清構(gòu)，怎么自己倒是受傷了？難道陛下是打了星河一頓才消氣的？

    傅星河遮住傷口，“沒事, 待會兒擦點藥就行。”

    “怎么傷的？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宓丁蘭心疼得要死，要不是傅星河在宮里還長rou了，她真要懷疑女兒受到了虐待。

    傅星河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認真道：“我在宮里能吃能睡，挺好的，爹臥病在床，家里都要娘cao心了。娘多多為傅家為兄長謀劃未來，不必顧著我?！?/br>
    只要沒犯事，妃子最多就是打入冷宮，她現(xiàn)在的生活和冷宮也沒有區(qū)別。

    宓丁蘭道：“你大哥幫忙護送你爹一至交去外地赴任，二哥去江州置辦產(chǎn)業(yè)，老爺躺在床上。今天幸好你回來，不然我……”

    宓丁蘭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淚，愧疚道：“娘不該因為你頑劣就想著多留你兩年，要不是娘一時眼拙看錯了王家人的真面目，你也不會……”

    傅寒以命求情，這是更加深了孟崠庭在宓丁蘭眼里是豺狼虎豹的印象。

    傅星河止住她娘的話頭：“現(xiàn)在不好不壞，其他人也不一定更好?！?/br>
    宓丁蘭抱緊了女兒：“我知道，我就是……以你現(xiàn)在的能力，不論嫁給誰都能把內(nèi)宅治理得井井有條，夫妻恩愛，偏偏是在宮里。”

    傅星河無奈，相夫教子非她所愿，日子還不如跟一國之君吵架刺激。

    她問明絮：“娘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明絮小聲道：“昨兒夫人娘家侄子前來送中秋節(jié)禮，提到了小姐?！?/br>
    那娘家侄子一表人才，彬彬有禮，當年還求娶過傅星河，不過還沒等宓丁蘭欣賞這個女婿，原主就作妖把人嚇跑了。

    宓丁蘭后悔自己沒有答應(yīng)地快一點，定下婚事，就誰都跑不了。

    傅星河自進宮之后，一丁點消息都沒傳出，女兒跟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宓丁蘭可不是要日日后悔。

    傅星河了然，但是她也沒辦法給出下次出宮的承諾，便只能從其他方面安慰，比如兩個哥哥什么時候娶親，到時候她想辦法出來。

    等了一下午，傅寒還是沒有清醒，傅星河只能打道回宮。

    明絮不舍問：“娘娘，奴婢能跟您進宮嗎？”

    傅星河搖搖頭：“有機會我會跟陛下提，你安心呆在傅家，替我照顧好娘親?！?/br>
    還有明楓，根據(jù)她送回來的消息，她在江南的生意不可思議地順利，船隊已經(jīng)組建好了，等各地收秋，就能試著運行。

    傅星河不敢讓暴君知道她在外面還有產(chǎn)業(yè)。宓丁蘭出嫁前也是高門大戶的女兒，嫁妝豐厚，剛才她娘偷偷塞給了她一大把銀票，傅星河推脫了幾下，開心收了，通通交給了明楓。

    傅星河踩著點回到了宮門口，剛下車，一只腳還蹬在車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忘記問明絮生理期是什么時候了，好像挺久沒來。

    私事她得親口問，免得惹人懷疑，生出是非。

    不知下回什么時候才能出宮，傅星河沉吟了下：“本宮有東西落下了，能再回家一趟嗎？”

    “還沒踏進宮就是可以。”傅星河自言自語，把兩只腳縮回車上，“走吧?！?/br>
    夏眠提醒：“已經(jīng)酉時二刻了，奴婢替娘娘去取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