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

    “磨刀不誤砍柴工。小王爺，幾天沒歇息了？”

    云瑯欺近過來，拿了個坐靠放在蕭朔身后，將他按回榻上：“知道你有要緊事，恰好我也有事，理一理，慢慢說?！?/br>
    蕭朔叫他一按，坐回暖榻，沒再開口。

    云瑯回身，催了酒樓伙計將飯菜酥酪盡數(shù)上齊，將門鎖上，又要了盆熱水。

    蕭朔叫云少將軍蒙得結結實實，向后靠進座靠，靜心理著念頭。

    云瑯的披風是他特意找人做的，厚實保暖，擱在內室香格旁，染了層極淡的折梅香。

    眼前一片暖融寂暗，蕭朔闔了眼，肩背慢慢放松，太陽xue的脹痛也像是跟著隱約淡了些許。

    “我見了開封尹，同他說了幾句話。”

    云瑯的嗓音混著捧水聲，比平日安穩(wěn)了不少：“回頭再同你細說，總歸我眼下覺得，年關時要有翻天大事。”

    云瑯與蕭朔待久了，知道怎么說話最叫蕭朔放松，不同他打趣渾扯，慢慢道：“你我須得提前準備，摸清襄王在京中布置，聯(lián)絡助力?！?/br>
    “按他一貫作風，只怕不止京中那些戰(zhàn)馬鐵騎?！?/br>
    云瑯道：“襄陽府太遠，據(jù)守尚可，應當不能作為呼應。我來時想了一圈，如今戎狄使臣遲遲不去，盤桓京中，只怕除了窺探我軍備實力，還另有所圖……”

    “的確另有所圖。”

    蕭朔歇了一刻，掀開披風：“我找你，便是因為這個?！?/br>
    這幾日殿前司例行巡查，執(zhí)法鐵面無私，縱然有新官上任的殺威棒，卻也是有意震懾戎狄，以鎮(zhèn)北疆形勢。

    此前幾天，巡查時已隱約見了端倪。今日蕭朔命人佯做放松，果然引得戎狄坐不住，開始在京中四處活動。

    云瑯細聽了，眼睛一亮：“你都跟了？”

    “不便打草驚蛇，跟得不緊?！?/br>
    蕭朔道：“摸出一家兵器鋪子，一家藥鋪，兩家茶肆。余下的大致還有三到四處，警醒得很，叫他們甩脫了?！?/br>
    “我的親兵借你，他們干這個在行?！?/br>
    云瑯拿過布巾，擦凈了臉上清水：“如此說來，你早懷疑襄王要反？為何早不同我說？”

    “只是隱約直覺，既非推測，也無實據(jù)。”蕭朔靜了片刻，“況且——”

    “況且你也不想叫我插手，是不是？”

    云瑯笑道：“小王爺，打仗這么好玩的事不叫上我，算你一次不仗義?！?/br>
    蕭朔啞然，不用云瑯找茬，拿過參茶自罰了一杯。

    這話雖不能說給云少將軍知道，但平心而論，他的確動過與梁太醫(yī)合謀，設法讓云瑯將這一場風波睡過去的念頭。

    襄王謀反，雖說底牌盡數(shù)在襄陽，此次未必齊出，卻也定然做了周全準備。

    云瑯戰(zhàn)力不必有絲毫顧慮，身體卻未必經(jīng)得起動蕩。

    “你今日有意易了容，當著人騎馬過來?！?/br>
    蕭朔擱下茶盞，抬頭道：“我便知你不肯坐視——”

    他一怔，剩下的話已叫人結結實實堵住。

    云瑯一手撐在他身后，同所看的話本一個字不差，單膝抵在榻前，將蕭小王爺威風凜凜親沒了音。

    酒樓的暖榻太高，蕭朔看著云瑯踮了腳搖搖欲墜，伸手將人扶了：“撤了易容做什么？”

    云瑯洗凈了臉上易容，露了本來眉眼，才看得出原本氣色。

    這幾日養(yǎng)得妥帖，云瑯臉色已比此前好了不止一點，用熱水洗過，更顯得清朗明凈，睫根像是還盈著潤澤濕氣。

    蕭朔抬眸，視線落在云瑯格外俊秀的眉睫間。

    “我鎖門了，此處清凈，叫你看個真人?！痹片槦岷鹾跽局?，“放心，我做這個最熟，臨走再易上就行了。”

    云瑯展了展肩背，清清嗓子，仔細揣摩著話本分寸：“罰參茶有什么意思？你我之間，自然得罰這個……”

    蕭朔定了定神，抬手攬住云瑯，將人放在腿上：“好。”

    云瑯：“……”

    蕭朔抬眸，將懷抱再度收攏，一臂護在云瑯身后，擎住云瑯脊背肩頸。

    云少將軍這些天泡在藥里，撬開唇齒，舌間還含著清苦藥香。

    醉仙樓前，看見云瑯一路打馬過來，他才忽然醒悟，自己的私心全然用錯了地方。

    云瑯要的不是安穩(wěn)躺在榻上，不能動內力，不涉險地，不傷性命。

    “的確該罰，來日同你賠禮?！?/br>
    蕭朔稍稍放開，叫云瑯緩一緩氣息，低聲道：“只此一次，絕不再犯。”

    “什么？”云瑯被他親得神思不屬，熱騰騰坐在蕭小王爺腿上，昏沉沉犯迷糊，“你這是第幾本的？好生厲害……”

    蕭朔：“不在書里，你若要看，我寫下來?！?/br>
    云瑯悚然一驚：“不用了不用了……”

    蕭朔看他半晌，不動聲色壓了下嘴角。

    幸而有云少將軍襯托，他這幾日雖沒抽出空讀話本，虛張聲勢，尚能應付得來。

    蕭朔碰了碰云瑯滾熱耳廓，定了定神，慢慢道：“此處……可也要吹一吹？”

    云瑯轟的一聲：“……”

    蕭小王爺段數(shù)一騎絕塵，云瑯無從抵擋，張口結舌半晌，按了胸口一頭栽倒。

    蕭朔將他撈住，塑回人形放在榻上，從頭到腳捏一遍：“長了些分量，養(yǎng)得很好。”

    云瑯：“……”

    “這些天我做了幾件事，與你報備一聲?！?/br>
    蕭朔不再與他胡鬧，輕聲道：“前日我入宮面圣，皇上對我仍有戒備，但不算深，更多是招攬試探，大抵也有蔡太傅在宮內助力之故?！?/br>
    “襄王出來的不是時候，卻未必全無用處?！?/br>
    蕭朔道：“皇上如今雖不再提起你，卻無非只是忌諱我，仍以為我與你勢不兩立罷了，還不是萬全之策。有襄王摻和，事情便有有了轉機?！?/br>
    云瑯燙得神思不屬：“什么雞？”

    “……”蕭朔端過一道五味炙小雞，給云少將軍細細撥了些在小碗里，配上焯過的清脆筍絲，用剛烙好的薄餅仔細卷好了：“張嘴。”

    云瑯咬住卷餅，慢慢咬著吃了，定定心神坐起來：“接著說?！?/br>
    蕭朔收回手，繼續(xù)有條不紊替他布菜：“除此外，我還去了趟延福宮，只是翻來覆去搜過幾遍，沒能找到什么東西?！?/br>
    蕭朔停了下，又道：“找到了你在御花園亭柱上刻的字。你幾時在那上面刻字罵我的？聽延福宮的宮人說，你將那柱子起名蕭朔，動輒回來拿袖箭戳著泄憤……”

    “……”云瑯咳了一聲：“時時?！?/br>
    蕭朔手上頓了頓，抬眸看他。

    “年少不懂事?！痹片樤G訥，“你不準我下河，戳十下。你不準我去冰上釣魚，戳二十下。你不陪我去看燈……這個沒戳，你后來給我買了個小走馬燈，特別好看，我給掛那亭子上頭了。”

    云瑯說起這個，還有點惦記：“走馬燈還在嗎？上頭的畫是不是都不清楚了？那東西尤其金貴，風一吹就掉色，娘娘當年老是叫人幫我重畫……”

    蕭朔靜了片刻，掌心覆上云瑯頸后：“我會再給你買。”

    云瑯一怔，明白過來，笑了笑：“……也好?！?/br>
    當年搜他住處的是侍衛(wèi)司和大理寺，一面要翻出憑據(jù)攀咬他罪證，一面要搜他手中有沒有什么保命的倚仗，哪家也不會手軟。

    云瑯潛進皇宮的幾次，也本能避開了延福宮，沒去看破敗荒草、舉目狼藉。

    “不該叫你去翻的?！?/br>
    云瑯有點后悔：“想想也是，先皇后就算有遺詔，應當也是交托給了什么人，不會放在宮里，等人去這樣翻扯……”

    蕭朔原本便不是去翻遺詔的，只是想替云瑯找到那個丟了的小玉麒麟，仍沒能尋到蹤跡，便也不同他提：“你要什么樣的燈？”

    云瑯一時不爭氣，挺不好意思，飛快偷走了蕭小王爺新卷好的幾張餅：“什么都行……不說這個了，矯情。”

    “好。”蕭朔看他眼底微紅，沒再說下去，又道，“我還去找了景王?！?/br>
    “你一個人當了幾個人用？”

    云瑯正悄悄吸鼻子，聞言微愕：“楊閣老看著你這么在宮里亂跑，沒氣得舉著竹簡砸你嗎？”

    蕭朔搖了搖頭：“楊閣老如今已不想見我了?！?/br>
    云瑯：“？”

    “我去找了景王?！笔捤锋?zhèn)定繞過，將話頭引回來，“他不信我，不與我交實底，說只有見了你才肯說實話?！?/br>
    云瑯好容易跟著繞回來，聽得感慨：“他就這么原話同你說的？”

    蕭朔點頭，靜了片刻又道：“當年他也這么說?！?/br>
    云瑯一怔：“你當年也去找他了？”

    “去過?！笔捤穳毫藥状?，終歸忍不住沉了臉色，“你拿來砸人的白石頭，都讓他偷著藏起來了?！?/br>
    云瑯心情復雜：“你們連這個都要收著嗎？”

    況且……別的不論，蕭小王爺當年在宮內宮外，未免被欺負得過了頭。

    叫蔡太傅橫刀搶了一次也就罷了，竟還能叫蕭錯搶在前頭。

    云瑯實在心軟，拉過小白菜一樣的琰王，順著后背，好心安撫：“說不定他也沒幾顆，還要留著上香……”

    “他拿了十七顆?！?/br>
    蕭朔因為這個，本就極不想去見景王，偏偏云瑯囑托不便不去，咬牙低聲：“我同他商量，給我一顆，他竟都不肯?！?/br>
    云瑯：“……”

    “我同他說?！笔捤酚浐蓿敖o我半顆，我謝他五年，銘感五內，死了也會記著來找他。”

    云瑯：“……”

    “小王爺。”云瑯問，“你也是這么原話同他說的嗎？”

    “是?！笔捤反鬼?，“他不知為什么躲進了宮，五年都沒再見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