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御史中丞腳步一頓,沒出聲。 “你想叫他死得干凈體面?!?/br> 高繼勛負手俯身,悄聲貼近中丞肩頭:“可我拿的是圣旨,奉得是皇命。” 御史中丞臉色微變:“何至于此!世人皆知,少侯爺與云府明明——” 高繼勛陰沉沉道:“明明如何?” 御史中丞硬生生剎住話頭,臉色蒼白下來,不再出聲。 “來人,將云小侯爺栓在戰(zhàn)馬后頭,拖行北街?!?/br> 高繼勛直起身,睨一眼云瑯,意味深長笑道:“記得,拿絞了鐵絲的牛皮繩索,往勒筋見骨了捆,免得小侯爺說不定上天遁地又逃了……” 兩個兇神惡煞的兵士撲上來,抄著牛皮繩,就要勒云瑯的雙腕。 御史中丞還要阻攔,被侍衛(wèi)司雪亮刀光一攔,長嘆一聲,失魂落魄退了幾步。 “依我看,那些流言也不過以訛傳訛?!?/br> 侍御史遠遠跟在囚車后,低聲同老文吏道:“這云瑯哪有那般厲害?落到人家侍衛(wèi)司手里,不也老老實實?” 老文吏嘆了一聲,側過頭避開視線。 侍御史不解,還要再說,忽覺一道厲風自耳畔掠過,寒毛陡豎,一聲驚呼憋在了嗓子里。 那兩名兵士尚自威風不已,嘴上不干不凈地呼喝訓斥,手中皮繩不及捆上云瑯手腕,已被兩支精鋼勁矢狠狠射穿了肩膀。 變故陡生。 高繼勛臉色變了變,佩刀出鞘,厲聲道:“什么人!” 囚車正在御史臺外側巷,要繞過兩條街口才到北街,此處背靠天牢,兩側高墻林立,半個人影都不見。 十余道黑衣蒙面身影冒出來,無聲無息自高墻掠下,攔在路前。 “你等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高繼勛好歹也打過仗,一眼看出這些人身上血浸的森森殺氣,冷汗頓生:“天子腳下,豈容爾等宵小放肆!” “高大人?!庇分胸┏蹲∷安豢??!?/br> 高繼勛被他一拉,腦子驟然清醒。 他如何也想不到有人敢在京城劫囚,有心趁此機會折辱磋磨云瑯,帶的人并不多,又特意挑了個僻靜的地方。 侍衛(wèi)司離得太遠,縱然支援,也要些時間。 這些人周身殺意凜然,一眼便看得出久在沙場殺人如麻,若真不顧一切豁出去,什么亡命行徑都做得出來。 “諸位?!庇分胸┒ǘㄐ纳瘢笆值溃骸熬┏墙偾?,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我等都是亡命徒,無家可抄?!睘槭滓蝗松ひ艄之惿硢?,聽在耳中也像是砂礫摩擦般難受不已,“放了少將軍,留你們一條狗命?!?/br> 御史中丞咬了咬牙,攔在囚車前。 黑衣人喝道:“放人!” 御史中丞額角已滿是冷汗,閉上眼睛,負手站直。 兩個黑衣人再按捺不住,抽刀縱身撲上。高繼勛本能拔刀相抵,卻只刀刃一交便被震得半掌發(fā)麻,不及反應,雪亮刀光已襲至面前。 御史中丞閉緊雙目,依稀覺得刀鋒寒氣劈面而至,電光石火間一聲清脆磕碰。 寒意偏開,順著臉頰狠狠掃了下去。 御史中丞怔了怔,愕然睜眼。 云瑯輕嘆一聲,握著手腕揉了揉。 沉重木枷被他隨意扔在一旁,精鐵鑄造的鎖扣虛合著,不知什么時候早已被解開了。 兩名黑衣人手中仍握著刀,刀身上尚有白痕。 兩枚白石子落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停在墻角。 “少將軍!”為首黑衣人撲上前,“快走——” 云瑯冷叱:“胡鬧!” 黑衣人一滯,俯身跪倒。 “高大人?!痹片槻⒉焕頃D向高繼勛,“我救你一命,怎么報答我?” 高繼勛剛想示意身邊衛(wèi)兵叫人,便被刀鋒牢牢逼住,冷汗淌下來:“你……你要如何?” “不難。”云瑯笑笑,“你盡可以將我游街、示眾、帶上法場,以儆效尤?!?/br> 高繼勛臉色慘白,抬頭牢牢盯住他。 “今日?!痹片樃┥?,拾起木枷,“沒有劫囚?!?/br> “少將軍!”黑衣人撲跪上前,抱住他雙腿,“跟我們走!去北疆,弟兄們不怕死!縱然死也護著你!那鳥皇帝——” 云瑯抬腿,重重踹在他胸口。 黑衣人不閃不避,被他踹在地上,哽聲:“少將軍……” 云瑯闔了下眼,拎著那副木枷,朝囚車走回去。 黑衣人膝行上前,扯住他衣角。 “這位……義士?!?/br> 御史中丞定定心神,上前道:“少侯爺隨你們脫身之日,便是北疆將士獲罪之時?!?/br> “少侯爺再逃下去,只能逃到北疆……圣上早對北疆疑慮。”御史中丞回頭看了看,“朝堂議政,已經(jīng)提了削減軍費糧草?!?/br> 黑衣人周身狠狠一顫,愕然抬頭。 御史中丞低聲道:“少侯爺……求仁得仁。” 黑衣人目色惶恐,來回望了望,抬頭看向云瑯。 云瑯拎著那副重枷,回了囚車。 剛叱退了舊部,他神色平淡,一身叫人不寒而栗的凌厲氣勢卻還沒來得及斂凈,坐沒坐相地懶洋洋倚在干草堆里,偏偏叫囚車都像是變成了戰(zhàn)場揮斥拼殺的戰(zhàn)車。 黑衣人眼底希冀一點點滅了,咬死牙關,握緊刀柄正要轉身,忽然聽見身后云瑯出聲:“刀疤?!?/br> 黑衣人狠狠打了個激靈,霍然轉身。 “誰說我是去求仁得仁的?” 云瑯笑笑:“我——” 云瑯:“……” 云瑯揉揉額頭,拍拍忽然牢牢抱住囚車的御史中丞:“我不越獄?!?/br> 御史中丞不信,死死抱著囚車門抬頭。 “少將軍!”黑衣人眼中迸出驚喜光彩,“你不會死,是不是?你早有辦法——” 云瑯頷首:“自然?!?/br> 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都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誰都不準去法場,那邊那位高大人現(xiàn)在不敢出聲,一旦脫身,就會全城通緝你們?!?/br> 云瑯給自己扣上木枷:“不要急于出城,四散匿下去,在京城里躲幾天。內城防務歸殿前司管,高大人不敢鬧大,沒辦法在皇上眼皮底下大肆搜捕?!?/br> 高繼勛神色變了又變,偏偏不敢造次,恨恨咬緊牙關,向后退了幾步。 “等風頭過了,自己想辦法出城。”云瑯回頭朝他和和氣氣一笑,轉回車前,不緊不慢道:“若是混不出去,也不必回北疆等我了?!?/br> 黑衣人們早已一掃頹色,齊齊朗聲應是。 為首的一個又上前,緊攥著囚車追問道:“少將軍,你有萬全之策了,是不是?” “放心?!?/br> 云瑯成竹在胸,篤然笑道:“倘若沒有萬全之策,我又如何敢來自投羅網(wǎng)呢?” 第二章 罪臣伏法,當街問斬。 囚車繞到菜市口,已至午時二刻。 菜市口人頭擠擠挨挨,一早就開始熱鬧,過了午時,已支起了幾個茶攤。 御史中丞搶上幾步,趕在兵士前,伸手扶住車轅。 云瑯掃一眼那幾個兵士手中的殺威棒,低頭笑笑,不以為意,帶了枷鎖走下囚車。 駐守北疆的是朔方軍,沿革了幾朝的悍勇鐵騎,有名的軍紀森嚴法令如山,軍令既出莫敢不從。 少將軍下了明令,誰都不準來法場。那些軍中莽漢無法無天、敢奔襲千里潛入京城劫囚,可縱然給他們十個膽子,也決不敢靠近法場哪怕半步。 云瑯向人群里大致一掃,正要上法場,被御史中丞按捺不住攔下:“少侯爺——” 云瑯朝他囫圇抱拳:“酒真的不好。” 御史中丞定定望著他,張了下嘴,沒能出聲。 云瑯自覺不是挑事的人,想了想,誠懇奉告:“大理寺送的是假酒?!?/br> 御史中丞:“……” 法場是臨時搭的,難免草率,階下還是一片雜草磚石,刮著囚衣格外粗糲單薄的布料。 云瑯振落牽衣蓬草,舉步踏上石階。 臺上人高高坐著,眼皮也不抬:“犯臣何人,犯下何罪?” 御史中丞尚未及開口,高繼勛已上前一步,抱拳俯身:“回老太師,犯臣是云府余孽云瑯,犯得是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br> 御史中丞晚他一步,怒目而視:“你——” “怎么?中丞接手云府一案,熟讀文書卷宗,莫非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