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中下旬，紐約，雨天。

    榆爾手機(jī)上的社交媒體軟件推送了條新聞，翻譯過來的大意是：賓夕法尼亞州和中西部等部分地區(qū)遭受暴雨侵蝕導(dǎo)致嚴(yán)重洪水暴發(fā)，周邊等地區(qū)

    榆爾瞥了眼亮起的手機(jī)屏幕，沒看完，隨意從衣柜中找了件外套穿上出了門。

    她單獨一個人在這大平層里待了三天半。

    心情漸漸平復(fù)，比之前好了很多。

    今天，她哥給她交代了些事兒。

    她會切身體驗一下她哥工作的一些日常。

    傅修衍說，這會為她想要的答案有所幫助。

    而她今天第一個經(jīng)過的地方，是曼哈頓區(qū)南部——

    華爾街

    首先，按照傅修衍要求，她要去接他的金融投資顧問。

    Chevrolet  Suburban從百老匯大道轉(zhuǎn)入華爾街，駛過紐約證券交易所的大樓，羅馬式立柱和雕刻繁復(fù)的門面從榆爾的余光中緩緩閃過。

    這條世界聞名的街道并不算寬敞，但從街口一路延伸到視線的盡頭，被高樓夾在中間的石板路面有著一種肅穆的冷意。

    車子最終在金融區(qū)的JPMan  Chase  Tower前停下。

    約摸五分鐘過后，大廈門口走出個小麥膚色的混血男性，卷曲的褐發(fā)，鼻梁上有幾顆雀斑，個子很高，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模樣。

    混血雀斑男提著個公文包，撐著傘慢慢從雨幕中走來。

    上車后，出乎意料的，混血雀斑男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跟榆爾打招呼：“您好，傅小姐，我是傅總的金融投資顧問，Alvein。”

    榆爾微微點頭：“你好?！?/br>
    簡單問候過后，混血雀斑男從公文包中拿出Macbook。

    筆記本電腦畫面亮起，切換到NASDAQ的實時行情界面。

    屏幕上的交易數(shù)據(jù)閃爍不停，數(shù)字和曲線交織成一片，顯示著全球股價市場的動態(tài)。

    Alvein用中文俗語調(diào)侃了句：“時間緊，任務(wù)重，您多理解。”

    榆爾輕搖頭：“沒關(guān)系?！?/br>
    “我的工作跟您有一定的關(guān)系?！?/br>
    榆爾微微蹙眉，表示疑惑。

    Alvein沖著榆爾笑了下。

    混血雀斑男繼續(xù)說：“是這樣的，傅總交代給我的工作其中之一，就是讓您隨意挑選您喜歡的股票，我會幫您購入?！?/br>
    “我哥沒有告訴過我有這件”

    想了下，榆爾改了口。

    “我并不了解股市?！?/br>
    她哥來紐約的出差工作內(nèi)容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與股票有關(guān)。

    “沒關(guān)系，我會為您簡單介紹?！?/br>
    Alvein將電腦轉(zhuǎn)過來，屏幕對準(zhǔn)榆爾。

    頁面上是幾支知名股票的實時行情，紅綠交替的數(shù)字在上下波動，曲線來回起伏，不斷跳動。

    “來吧，挑一個您喜歡的名字或數(shù)字，”Alvein說，面上做出一副夸張的表情，“別擔(dān)心，市場從來不需要理由?！?/br>
    “股市沒您想的那么復(fù)雜，看這?！?/br>
    “蘋果公司，技術(shù)和消費雙領(lǐng)域的巨頭，價格雖高，但長期穩(wěn)健，TSLA，高波動性，未來幾年是市場追捧的寵兒。

    “或者，NFLX，傅小姐喜歡看電影嗎？買它就像投資你的娛樂時間?！?/br>
    “選一支吧，您的選擇不會影響地球轉(zhuǎn)動，但傅總會滿意?！?/br>
    榆爾的目光繼續(xù)在屏幕上移動，耳邊是Alvein不緊不慢的講解：“看到這些紅線和綠線了嗎？紅的表示跌，綠的表示漲?！?/br>
    “大部分人只盯著這兩個顏色，總是會忘記背后是人性，恐懼，和貪婪?！?/br>
    “有人因為綠線多了加倉，有人因為紅線多了割rou”

    “結(jié)果呢？市場永遠(yuǎn)贏?！?/br>
    榆爾靜靜看著電腦屏幕，沒開口。

    Alvein說：“當(dāng)然，您不跟著它跑，而是做它的主人。傅總說了，今天的規(guī)則很簡單”

    “您選，我買，盈虧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親眼看到這個過程。”

    “我只是為您提供助力，最終的選擇還是交由您來決定?！?/br>
    “不過我的提議一向都很有用，您可以作為參考?！?/br>
    榆爾的黑瞳中映出紅綠交替的數(shù)字，她平靜地開口：“如果我都想買呢？”

    Alvein面上依然保持著笑容。

    “當(dāng)然，如果您想的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為您購入?！?/br>
    榆爾垂下眼，盯著屏幕上的曲線看了一會兒，最終抬手指了指AAPL的名稱：“就它吧?！?/br>
    她只認(rèn)識蘋果。

    不如選這個。

    “好極了！”Alvein立刻在電腦上cao作，“明智的選擇，今年蘋果公司發(fā)布了iPhone  3GS，股價上漲勢頭看起來不錯?！?/br>
    “傅總給我的預(yù)算很充足。”Alvein朝榆爾比了個數(shù)字。

    榆爾稍瞇了瞇眼。

    確實充足。

    “現(xiàn)在，坐穩(wěn)了，等收盤吧?！?/br>
    不到十分鐘，榆爾配合完混血雀斑男的“工作”，對方繼續(xù)在她身側(cè)的真皮商務(wù)車座上工作。

    過了會兒，混血雀斑男忽然開口，聲音不重：“傅小姐，華爾街的投資界有這么一句話?！?/br>
    “Bulls  make  money,  bears  make  money,  pigs  get  slaughtered。

    ——“牛賺錢，熊賺錢，豬被屠殺?！?/br>
    自2008年金融危機(jī)后，華爾街的“牛市”一夜之間通通變成待宰的豬。

    “普通人在這個時刻很少有人會選擇相信市場?！盇lvein眼神鎖定電腦上的起伏股線，“股市起伏不定，職員能保住自己的工作都算不很錯的嘍?！?/br>
    Alevin轉(zhuǎn)頭看向榆爾，微笑：“當(dāng)然，這其中不包括我。”

    “多虧有傅總的提攜?！?/br>
    馬屁拍的不錯。

    榆爾沉默。

    這個混血雀斑男說中文的方式真的很像她所看的外國名著上翻譯過來的特有句式。

    榆爾抬眼看他，說：“在我大哥身邊的工作人員中，你是我見過說話最有趣的一位?！?/br>
    Alvein愣了一下，隨即彎起他那綠如翡翠的深邃雙眸。

    “或許這是因為我跟你大哥是同一屆校友的緣故?！?/br>
    怪不得，說話這么輕松——

    商務(wù)車已經(jīng)穿過Chelsea，沿著第七大道駛?cè)胫谐堑暮诵膮^(qū)域。

    時代廣場的霓虹燈已經(jīng)點亮，即便是雨天，依然有無數(shù)的游客聚集在這。

    司機(jī)將車速放慢了些。

    穿過42街的交通燈，車子接近目的地。

    轉(zhuǎn)入57街后，周圍的景象變得更加靜謐。

    標(biāo)志性的地標(biāo)酒店建筑輪廓出現(xiàn)在榆爾的視野里。

    這是她今天要去聽她哥開私人會議的酒店

    榆爾跟著混血雀斑男和酒店工作人員進(jìn)入酒店五樓的私人會議室。

    工作人員輕輕將門打開了條只能容納一人通過的通道。

    會議早已開始了。

    人還未進(jìn)去，榆爾便聽見了傅修衍的聲音。

    “的銀行股？本季度的財報看似亮眼，現(xiàn)在利率上升，貸款違約率的提升是隱患，在座的各位怎么看？”

    會議室安靜了。

    工作人員向榆爾示意，榆爾跟著她走進(jìn)去。

    她一眼便看見了傅修衍的身影。

    會議室中心的男人，很難讓人不一眼注意到。

    會議長桌兩側(cè)坐著數(shù)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與穿著正裝出席的女士們。

    有人手里拿著筆，有人低頭記錄，文件和電腦交錯擺放。

    傅修衍則坐在長桌主位的位置，眉眼低垂，指尖輕扣在桌面的文件夾上，正等待著這群人給他答案。

    他穿著身深色西裝襯衫，挺拔的身形一如既往的顯眼，襯衫袖口挽至手肘，露出截線條分明的腕骨。

    混血雀斑男走到長桌左位，坐下，從公文包里拿出Macbook。

    傅修衍注意到輕微的動靜，輕掀起眼皮，視線掠過會議室。

    他的目光在榆爾身上停頓了一瞬。

    傅修衍神色依舊平靜，甚至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變化，只是唇邊挑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很快，工作人員將榆爾引到靠窗的一個角落。

    小圓木桌擺著慕斯切塊蛋糕和剛送來的熱咖啡。

    顯然是為她特意準(zhǔn)備的。

    榆爾坐下，將咖啡杯握在掌心。

    她今天來就是看她哥工作的。

    有位基金經(jīng)理翻開自己的資料，率先打破空氣中的沉默：“您說得對，銀行股短期仍然有上漲空間，但從長期來看，它們的市凈率已經(jīng)偏高?！?/br>
    “如果您不急于收益兌現(xiàn)，建議適度減倉。相較之下，我更看好保險板塊，比如AIA  Group，它們的盈利模式在利率環(huán)境下更加穩(wěn)健。”

    傅修衍眼神微動，鋼筆在文件上劃過幾行數(shù)據(jù)。

    “保險板塊的穩(wěn)定性我認(rèn)同，目前對于我們當(dāng)前的倉位分布來說，這可能拉低整體的收益曲線。除非能夠確認(rèn)它在風(fēng)險對沖中的價值，否則加倉并不劃算。”

    傅修衍的話讓整個會議室再度安靜了一瞬。

    基金經(jīng)理頷首：“明白了，傅先生。我們會調(diào)整組合中的流動性，確保資金能及時跟上目標(biāo)股的回調(diào)區(qū)間?！?/br>
    聽不懂。

    這是榆爾聽了半小時后的總結(jié)。

    榆爾側(cè)眸，看向獨留給她一小部分被拉開窗簾的窗外。

    低頭，喝了口熱咖啡

    好苦。

    榆爾沒再聽進(jìn)去了，只時不時去看她會兒她大哥。

    會議仍在交談中，傅修衍坐在主位上聽著，指尖時不時翻閱過文件，偶爾會輕點下頭，再抬手用鋼筆在文件上標(biāo)注些什么。

    傅修衍的神態(tài)冷靜，眉眼間沒有多余的情緒波動。

    這是榆爾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她哥的工作。

    榆爾目光隨著傅修衍手中鋼筆下的細(xì)尖頭移動，心底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她今兒就是普通打扮，跟這些精英人士的氛圍是格格不入的。

    可由于傅修衍的授意，這一路都沒有人對她說過什么。

    簡直是一種

    詭異的和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榆爾的思緒飄散在窗外紐約的雨天中

    又困了。

    聽著這些晦澀難懂的專業(yè)術(shù)語，對這幾天只睡過一晚安穩(wěn)覺的榆爾來說，真的很容易犯困。

    而傅修衍始終，未曾再看她一眼

    會議室里的討論聲漸漸弱下

    會議室的人們陸續(xù)起身。

    會議到此結(jié)束了。

    幾乎每個人都要走到傅修衍身前，與他道別。

    最后一位離開的白男與傅修衍談的時間較久。

    “傅先生，那我就先告辭了?！?/br>
    傅修衍輕點下頜，簡單回應(yīng)了句：“辛苦?！?/br>
    會議室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墻上屏幕滾動的股市曲線和不遠(yuǎn)處靜靜趴在小圓木桌上早已睡著的女孩。

    此時距離榆爾來到會議室，已經(jīng)過去了五個小時。

    傅修衍抬手松了松領(lǐng)帶，修長的手指壓在眉心間輕輕揉了一下，眉宇間隱隱多了幾分的疲憊。

    傅修衍的目光投向會議室的角落。

    榆爾安靜地趴伏在小圓木桌上，顯得整個人小小的一團(tuán)，與這充滿壓力的空間隔著某種距離。

    傅修衍靜靜地看了女孩片刻，眼底的疲憊似乎被抹去幾分，隨之被替代的是一種說不清的柔和——

    榆爾醒來時，人已身在曼哈頓的住宅區(qū)。

    榆爾坐起身，掀開被子，趿拉著某毛絨物形象的拖鞋略顯慌亂的走出房間。

    客廳只開了盞落地?zé)?，暖黃色的光柔和地灑在沙發(fā)一角，將傅修衍的身影籠罩在淺淺的光暈中。

    傅修衍坐在沙發(fā)上，筆記本電腦擺在茶幾上，屏幕的微光照射出半明半暗的分界線。將男人陷入陰影處的面龐映得更加深邃。

    傅修衍仍在處理工作。

    傅修衍身上所穿的襯衫領(lǐng)帶已經(jīng)被取下，襯衫領(lǐng)口敞開兩顆扣子，露出鎖骨和一小片胸膛，燈光從男人的側(cè)面打下，鎖骨線條鋒利，將那一截肌理精致的肌膚襯得愈發(fā)立體。

    榆爾從走廊盡頭走過來，人站在傅修衍身前，腳步很輕，幾乎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榆爾垂眸，輕聲喊了句：“大哥?！?/br>
    “抱歉，我睡著了?！?/br>
    傅修衍沉默地看著女孩亂糟糟發(fā)頂，上還翹著幾根發(fā)絲

    “對不起，哥”

    忽而，頭頂傳來輕笑一聲：“這有什么好感到抱歉的，這種會議對你而言本身就很無聊?！?/br>
    “爾爾，第一次見這種場面，覺得怎么樣？”傅修衍繼續(xù)開口，聲線低沉平緩。

    榆爾低著頭，手指微微蜷緊，誠實回答：“聽不懂。”

    “爾爾，你認(rèn)為那些東西對你來說重要嗎？電子屏幕上股票的漲跌，紅綠交替的數(shù)字”

    榆爾思索片刻，回答：“不重要?！?/br>
    她只是個學(xué)生，沒有什么興趣去了解股市。

    “那爾爾會喜歡這樣的工作方式嗎？”

    Alvein說的買股分析，會議室那些聽不懂的股市術(shù)語

    榆爾：“不喜歡?！?/br>
    “好，那至于梁廷衡跟你說過的話”

    傅修衍看著榆爾，眸色深沉，他沒有直接將要告訴榆爾的答案說出口。

    “對于一些和爾爾目前身邊的同齡人來說，他們大多數(shù)人最終可能都會選擇從事這個行業(yè)?！?/br>
    “十年后，這或許是他們的生活常態(tài)?！?/br>
    榆爾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爾爾，對哥哥而言，那些只是工具，你只需要明白”

    傅修衍緩緩開口。

    “——站在這個位置上，你能看到的東西，總會比別人多一點。”

    榆爾一時無言，看著傅修衍，眉頭微微蹙起。

    “梁廷衡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但你不能太在意，你跟他們不一樣?！?/br>
    “哥哥看得出來，爾爾你并不喜歡今天這樣的生活，工作方式，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過的人生?！?/br>
    “否則在你回傅家時，哥哥早就會找個時間跟你談?wù)??！?/br>
    “而不是等到現(xiàn)在?！?/br>
    傅修衍的身子微微前傾，食指輕敲了下茶幾。

    他注視著榆爾，問：“爾爾，你相信哥哥嗎？”

    榆爾點頭。

    “哥哥從來沒想讓你去懂什么復(fù)雜的規(guī)則，也不希望你陷在這些市場中心的博弈中，你只需要看到，記住，然后”

    “交給哥哥?！备敌扪苷f。

    “爾爾，你不用懂得太多，也不用看得太遠(yuǎn)，世界再復(fù)雜，也不過是我們選擇如何去經(jīng)營它的規(guī)則?！?/br>
    榆爾唇角微動，攥緊的手松開，又攥緊。

    傅修衍靜靜看著她的表情變化，伸手，握住榆爾不停自己“作弄”自己的手。

    “之前沒有跟爾爾講過這些，是哥哥欠考慮?！?/br>
    很久之后，榆爾抬起頭，眼底的迷茫稍稍散去了些。

    榆爾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掌權(quán)者。

    面對他人時，男人總是冷淡的，疏離的。

    可現(xiàn)在，傅修衍看著她的表情，那是溫柔中帶著篤定的神色。

    傅修衍還是一如既往對她那么好。

    一如見面時。

    榆爾忽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心安。

    張了張嘴，最終，榆爾只是輕聲應(yīng)了一句：“嗯?！?/br>
    傅修衍輕笑了聲。

    “今天買的股，要是賠了，哥哥替你清付?！?/br>
    “要是賺了，那就是爾爾的零用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