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也知道瞞不過去，只好老實應(yīng)了兩句，又道：“下回一定注意。”

    再問道：“三哥是要找謝二哥么？他才往里頭去了?！?/br>
    裴繼安點了點頭，卻是不忙著進(jìn)去，而是引著沈念禾到一邊，問道：“你今日是不是見到了那郭安南？”

    沈念禾道：“來尋謝二哥的時候，恰好他在門房的小偏廳，就見了一面，說了兩句話——三哥怎么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裴繼安本想問那郭安南說了些什么，話到嘴邊，還是又咽了回去，只搖了搖頭，道：“也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想，問上一問罷了?！?/br>
    他想了想，若有所指地道：“世上總有些嘴碎的人，男的女的都有，如若聽得他們說了什么亂七八糟的話，不要理會，只做耳邊風(fēng)就是。”

    只差直接罵那郭安南嘴碎。

    第222章 兄妹

    沈念禾聽得裴繼安的口氣，料想多半是那郭安南同他也說了什么，只是回頭一想，自己出來這小公廳跑來跑去，雖然樂在其中，可看在旁人眼里，聽在外人耳中，卻未必會這樣看，難免有同郭安南一般覺得裴繼安對故舊之女也這般薄待，一時也有些憂心，免不得問道：“我在此處待著，不會給三哥添麻煩吧？”

    又把擔(dān)憂說了。

    她一認(rèn)真想事情的時候，就愛把眉頭鼻子一并皺起來，本來臉就只有巴掌大，又白，看在裴繼安眼里，倒有一番別樣的可愛。

    裴繼安等著她唉聲嘆氣把話說完，一面說，一面還不忘數(shù)著手指頭來計算外頭人都會有什么想法，實在越看越覺得心潮涌動，連她提在手里的食盒上漆色都更柔更亮了一般。

    “不妨事，我被人說的時候還少嗎？”他輕聲道，因見沈念禾猶猶豫豫，很是歉疚的樣子，便又補(bǔ)了一句，“況且你來此處也是幫了我的大忙，宣縣畢竟是小地方，我又人微言輕，還因那楊知州立場不同，早發(fā)了話，州中許多人都陽奉陰違，少不得在背后磨洋工，我這一處能當(dāng)用的實在是少，如果不是你來，當(dāng)真要頭疼好一陣子。”

    這話倒不全然是哄騙：此時想要找一個精通算學(xué)，他又信得過，還能一心一意幫忙做事的，的確不易。

    不過對裴繼安而言，比起被外頭人說三道四，自然還是把沈念禾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時時看著才重要。

    旁人夸他，就算夸上天了，又有什么用？

    能給他夸回來個心上人嗎？

    他唯一不放心的，只有面前這一位究竟是真愿意，還是為了他才自我勉強(qiáng)而已。

    想到此處，裴繼安的語氣又放柔了三分，道：“我想你一同跟著過來，實在還是有私心的，我知道比起在家中閑坐、賦詩賞花，你更愛算數(shù)算式，只是未必要來小公廳才好做這些事，便是在家也一般可以……”

    不待他把話說完，沈念禾就笑著道：“話雖這樣說，當(dāng)真做起事情來想，還是在此處便宜。”

    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

    雖然聽起來她只是算幾個數(shù)而已，可那些數(shù)字、數(shù)值幾乎一日一變，有關(guān)乎堤壩、圩田圖繪、用料的，有關(guān)乎人力的，還有各色流程時常測算，時不時就要去翻文書同檔案，有時候還要叫人當(dāng)場回去復(fù)核，在家里根本沒有辦法做。

    況且來了小公廳，認(rèn)得許多人，眼見著宣縣的圩田、堤壩一日日成形，此時再見得三縣圩田就要拔地而起，實在比在家中伏案埋頭來得更吸引人。

    沈念禾見裴繼安鄭重其事的樣子，便也認(rèn)認(rèn)真真把自己的想法說了，最后笑道：“三哥放心，我從來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但凡有什么不遂心的，誰也不能勉強(qiáng)我?！?/br>
    她話說得十分輕松，可聽在裴繼安耳朵里，卻全然不是這么回事。

    裴繼安一直都覺得沈念禾性格太軟，又太容易掏心掏肺，給得多，要得少，哪怕當(dāng)真遇到委屈，只要不被逼得太緊了，輕易不會往外頭說，唯恐麻煩了別人。

    可他自覺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別人”了。

    從前這樣也就算了，眼下好話也說過，心事也吐露過，可她對著自己，依舊是客氣多，親近多，親昵少。

    雖然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尤其沈念禾家世復(fù)雜，心防又重，只有徐徐圖之，才能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可見得此時的情狀，裴繼安心中還是止不住的著急。

    喜歡的人不愛說心里話，偏還不能逼著她說，他能怎么辦？

    更有些可怕的是，裴繼安總覺得同她相處愈久，眼睛就愈發(fā)移不開。

    這沈meimei似乎處處都是好處，可若要細(xì)論，那好處又不是那樣好，只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

    沈念禾卻沒有想太多，她看裴繼安并不說什么，只以為此事就了了，便道：“三哥去尋謝二哥，正好看看他，今天他心情不怎么好……”

    又把廖容娘來的事情說了。

    “……還勸我給三哥傳話，還想叫謝二哥把位子讓給那郭向北，卻也不想想這圩田同堤壩是不是等閑人能管得過來的，雖是掛個名頭，可人人都看著，便是咱們肯讓，郭監(jiān)司也未必肯叫兩個兒子接啊……”

    沈念禾口中說著這一番話，又拿眼睛去偷偷打量裴繼安的面色。

    她從來覺得這裴三哥過分老實，容易被人欺負(fù)，相處日久，雖是比起從前略有改觀，卻總有些不放心。

    ——這一位平常時還好，也分辨得清楚道理，可一遇得親近人的事情，好似就容易犯渾，還是太重感情了。

    那廖容娘既然都已經(jīng)找到自己這個外人頭上了，早已拉下臉皮，想來不會忌諱再叫別人去做這個說客。

    如若這裴三哥被人找上門去，聽了不知誰的說辭，最后因為不想叫謝處耘為難，當(dāng)真提議把位子讓得一半出去給郭安南，那當(dāng)真叫人氣也要氣死！

    傻子才肯答應(yīng)呢！

    給旁人聽去了，怕是要笑掉大牙，將來見得姓裴的都要嘲笑這一兜子姓孬得很。

    “三哥，你不會答應(yīng)罷？”

    沈念禾提著一顆心問道。

    裴繼安再如何聰明，也決計想不到自己在這沈meimei眼中是那樣一個形象，他只以為對面人將自己放在心上，免不得心中還生出幾分甜意來，只安慰道：“放心罷，你甚時見過我被旁人欺負(fù)了？”

    可我日日都見你在家里頭做牛做馬，做飯做菜、洗碗挑水，連屋子都來幫我收拾，難道這不算被旁人欺負(fù)？

    沈念禾好險才把這一句話壓得回去。

    得了便宜還賣乖，畢竟不太妥當(dāng)。

    她憂心忡忡的，看向裴繼安的眼光好似看個冤大頭似的，偏還不好明說，只好提著個食盒，滿腹心思地走了。

    裴繼安自然猜不到這沈meimei腦子里究竟想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念頭，他最近自己都有些猜不準(zhǔn)自己的心思，有時候覺得同沈念禾在一個屋子里頭住著，就這般每日一同上衙下衙，一同做一樁事情，同一桌吃飯，就很滿足，有時候卻又覺得兩人如果不能心意相通，只自己單方面心里頭反復(fù)咂摸這說不上來的情緒，實在難受、

    這許多想法都是一時一時的，今日此時這個念頭占了上風(fēng)，也許明日此時就另一個念頭占了上風(fēng)，半點估摸不住。

    此時裴繼安就是見得沈念禾為自己著想，就滿足得很。

    他心里頭有了這一點淡淡的歡喜，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可實際上走路的步伐都輕快了兩分，自進(jìn)得庫房，去尋謝處耘不提。

    ***

    裴、謝二人尋了個地方，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

    裴繼安謝處耘的性子幾乎稱得上了如指掌，一捏一個準(zhǔn)，他深知廖容娘這個生母一直是對方的傷疤，不能多碰，如若自己主動去提，他也不會怎么樣，只會在心里默默生悶氣，可畢竟手足兄弟，又怎么忍心去戳人痛處？

    他便當(dāng)從未自沈念禾那一處聽到什么消息，只與謝處耘說些公事，最后又囑咐道：“快則一兩日，慢則三五日，朝中的回折就要到了，回折一到，此處就要開始打地基，你務(wù)必好生看著，提前把流程同體例都做好，不要臨到時候，下頭人人手忙腳亂的。”

    謝處耘忙不迭應(yīng)了下來，拍著胸口道：“三哥你且放心，只看我給你掙一個大面子回來，必不會丟你的臉！”

    兩人又商議了片刻，他才把裴繼安送得出去。

    人一走，謝處耘就忙了起來，果然按著裴繼安所說，把流程重新理順了一遍，又將下頭人召集過來，一同商議了半日，把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推敲到了，復(fù)又尋得幾個下頭挖圩田同造堤壩中負(fù)責(zé)領(lǐng)料的過來，與眾人討論一番。

    他一干起活來，就投入得很，早忘了時間，直到天邊發(fā)黑，才告一段落，一群人圍在一處吃了廚房送來的菜食，就，眼見天色太晚，明日又要點卯，便留了輪值的人下來，其余人各自散去。

    這一日謝處耘輪值，因不能回宣縣，便一個人進(jìn)得庫房的偏廂里頭，梳洗一番，上床休息。

    他白日的時候被裴繼安提點了一回，后頭就忙了半日的公事，一忙起來，腦子里頭就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贿M(jìn)其他東西，眼下躺了下來，卻是忍不住就把早間那親生母親廖容娘來時說的話，另有當(dāng)時的表情，全部想了起來。

    謝處耘越想越覺得難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覺得憋悶得很，卻也尋不到半個人說。

    他一貫要面子，在外頭雖然混得不算差，仗著裴繼安的面子，又因自己講義氣，又大方，也同不少人稱兄道弟，卻多是酒rou朋友，這等行事，又如此丟臉，是不好同旁人說的。

    而裴三哥卻又太忙，最近連著好幾夜都只睡一兩個時辰，他實在不忍心拿著一點小事去招人費心。

    謝處耘思來又想去，滿腹心思，居然無一個人可以訴說，免不得又想起自己心底里的那一個念頭，復(fù)又想起沈念禾，更覺得人生迷茫，前路只能踽踽獨行。

    幼年喪父，少年失母——這一陣子那親娘接二連三的行事，實在還有同沒有也沒甚差別了，上學(xué)被攆出學(xué)堂，習(xí)武也沒甚出路，喜歡的姑娘是敬重的兄長心上人。

    想到三哥對自己的好，謝處耘根本生不出半點與之相爭的心思。

    已經(jīng)這么忙了，今日還記得去買他最喜歡吃的鹵豬耳朵，涼拌菜，因他喜歡辛辣味，拿回家之后，三哥還特地用茱萸、胡椒、老姜再制了一回。

    三哥已經(jīng)做到這個份上，自己又給三哥做了什么呢？

    不僅什么都沒做，還敢生出那等不好的想法。

    況且自己同三哥擺在一處，就是瞎子也知道要誰吧？

    當(dāng)真什么壞事都被自己撞上了。

    謝處耘越想越覺得難受，往日的自負(fù)此時都轉(zhuǎn)為了惴惴不安，過了不知多久才勉強(qiáng)睡去。

    ***

    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不止謝處耘。

    郭安南想著自己借用meimei的名義，同那裴繼安提議把沈念禾接來宣州的事情，把還記得的當(dāng)時自己的原話同對方的回復(fù)一一放在心里細(xì)細(xì)咀嚼，想著想著，就有些忐忑起來。

    那裴繼安，將來不會同父親說罷？

    不過父親公務(wù)繁忙，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空聽他說這種家長里短的事情。

    不，好像也不對，家長里短也要看是誰的家長里短，如果由那裴繼安出面問，此人此刻正是大人眼中的搖錢樹、聚寶盆，便是當(dāng)著他的面從一做加法到一兆，大人多半都不會拒絕。

    這可怎么是好？當(dāng)真給大人知道了，不知會怎么想，又會不會猜到自己的心思。

    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晚，當(dāng)初也是一時腦子熱，居然當(dāng)真把話柄遞去了那裴繼安的面前。

    郭安南一夜沒睡好，次日一早，尋人一問meimei已經(jīng)起來，忙不迭收拾妥當(dāng)，去得后頭小院把事情同對妨簡要說了?！?/br>
    郭東娘驚訝地問道：“長久在咱們家做客？這個客怎么做？名不正言不順的不說，她不是在那小公廳里頭算術(shù)嗎？眼下那一處忙得很，怎么走得開？”

    郭安南本還想瞞著，此時不得不把自己這般提議的原因說了。

    郭東娘才聽到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沒睡醒，乃是在做夢，大詫道：“哥，你怎么能這般說話，還是當(dāng)面同那沈姑娘，虧她脾氣好，如若是外人敢在我面前這般胡說八道，看我……”

    她本想說“看我不用鞭子抽死他”，可轉(zhuǎn)念一想，對面這大哥就是“胡說八道”的那一個，實在不好直接罵。

    郭安南實在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回話，只好沉默不語。

    郭東娘面上的表情卻不太好看。

    她早就懷疑長兄對那沈姑娘另有心思，只是一來沒有證據(jù)，二來顯然自己大哥也不打算動手，是以索性裝作不知道。

    可眼下看他這樣子，簡直病急亂投醫(yī)了一般，說話、行事，全然沒有譜，如若自己不是他的親meimei，能罵上一個時辰都不帶重復(fù)的。

    第223章 私事

    到底是親哥，不能打，也不能罵，勸都要悠著點勸，唯恐傷了對方的心。

    郭東娘原還只擔(dān)心幺弟那一處有不妥，引得父親不滿，誰想到前邊還未處置妥當(dāng)，此處郭安南居然也做出這樣離譜的事情，她只能設(shè)法往回找補(b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