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不愿意，可是她卻知道，她的母后是極愛父皇的，哪怕他后宮佳麗無數(shù)，哪怕她知道，父皇一顆心都撲在趙貴妃身上。

    離開冷宮之前，蕭錦顏如她所愿，留了一瓶毒藥給她，毒藥會使她腸穿肚爛而死，死之前是極其痛苦的。

    不為別的，也不是為了成全她，而是蕭錦顏最后給她保留的體面。

    既然父皇不愿意殺她，那便由她來做這個壞人，親手了結(jié)她！

    。

    接下來的幾日日子都過得十分平靜，燕帝臥病在床，不去上朝，旨意始終沒有下來，朝堂上每日都是逼問蕭景行陛下為什么還不下旨的聲音。

    蕭錦顏和楚卿白暫時住在朝顏宮內(nèi)，因為方便就近照看燕帝的病情，也為了能夠第一時間掌握宮中的情況。

    “冷宮那邊有消息沒有？”蕭錦顏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問這個問題。

    花月?lián)u搖頭，“還沒有?！?/br>
    蕭錦顏微蹙眉，她突然有點搞不懂趙貴妃的心思了，毒藥拿給她幾日了，她不喝，也不鬧騰，就好像，還在平靜地享受最后幾日的時光一般。

    今日，她照例去上陽宮請脈，皇后在一旁關(guān)切地問，“陛下今日如何？”

    蕭錦顏收手，淡淡道，“與昨日無異，他不愿意好起來，誰也沒辦法勉強，我只能勉強吊著身體?！?/br>
    皇后眉眼間有些憂愁，蕭錦顏突然看向她道，“皇后，可否借一步說話？”

    皇后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半晌才點頭，“好。”

    兩人走進偏殿，讓李江照看著燕帝。

    “公主想與本宮說什么？”

    兩人擯退所有宮人，皇后率先問。

    蕭錦顏淡淡一笑，“也沒什么別的事情，只是有些擔(dān)心二皇兄?！?/br>
    皇后一愣，面色有些怪異，“衍兒已經(jīng)在回京的途中了，公主有何可擔(dān)心的？”

    蕭錦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是嗎？二皇兄離開也有三個多月了，這從南燕到青夜，往返最多也不過兩個月的路程，再加上在青夜都城耽誤的日子，這兩個多月也該回來了吧？再不濟，三個月已經(jīng)足夠，可是如今二皇兄依舊在回京的路上，顏兒不得不擔(dān)心啊！是不是二皇兄途中遇上了什么麻煩？”

    皇后心頭跳的有些厲害，雙眼微微閃爍，“許，許是路上耽擱了吧。”

    蕭錦顏看著她心虛的神情，突然一笑，“是嗎？我還以為二皇兄是聽說了燕京的事情，不想回來趟這趟渾水，所以故意延誤了回程的時間呢！”

    皇后心頭狠狠一陣，略顯錯愕地看著蕭錦顏，隨即敷衍笑道，“公主怎么會這么說，沒有的事兒。”

    蕭錦顏淺淺瞇眸，突然失去了和她打太極的耐心。

    “其實皇后不說我也知道，你心里清楚父皇會因為趙貴妃的事情和我與皇兄反目，這件事雖是由你開始，但是你很聰明地在事后將自己摘得一干二凈，現(xiàn)在你又不希望二皇兄參與到這件事里，引得父皇反感他，便想著，等到一切事情塵埃落定之時，我皇兄也許已經(jīng)被父皇廢了太子之位，而二皇兄便能萬事無憂地順利繼承太子之位，皇后，你這招高啊！”

    皇后一瞬抬眼看著她，眼中隱隱流露出驚慌，“你，你可別胡說，本宮豈能有這種心思！”

    蕭錦顏輕笑一聲，“皇后一直自詡聰明，殊不知自己自以為是的決定會讓二皇兄陷入被動的局面?！?/br>
    “你這是什么意思？”皇后瞇眼。

    蕭錦顏道，“我知道皇后想讓二皇兄繼承皇位，這是人之常情，顏兒能理解，或許，顏兒還能助您一臂之力。”

    皇后徹底震驚了，睜大眼望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蕭錦顏淡笑著看著她，“我是說真的，并無任何糊弄或是開玩笑的意思。”

    皇后驚訝的舌頭都打結(jié)了，“長公主，這，這是什么意思？如今陛下還健在，太子殿下亦無過錯，您怎么會說出，這種話？”

    蕭錦顏哼笑一聲，“皇后可是更早的時候就這么想了，何必在這個時候裝模作樣？”

    皇后被她說的老臉一紅，面子有些掛不住。

    “皇后可以再考慮兩日，這件事等二皇兄回來了再說也不晚。”蕭錦顏也不急在一時，淡淡道。

    皇后慎重地看了她片刻，才猶豫著點了點頭。

    從偏殿出來，蕭錦顏原本打算再看看燕帝的情況就走，誰知道目光往龍床上一看，頓時縮了縮。

    “陛下呢？”皇后已經(jīng)先一步著急出聲。

    “李江！”蕭錦顏揚聲朝外面喊了一聲。

    很快從外面跑進來一名太監(jiān)，并不是李江，“啟稟公主，李總管陪著陛下出去了?！?/br>
    “出去？去哪兒了？”蕭錦顏的聲音有些冷。

    那太監(jiān)抖了抖身子，“陛，陛下交代，不讓奴才告訴您……”

    “說！”蕭錦顏沉聲一喝。

    太監(jiān)猛地跪下去，聲音發(fā)抖，“是，是，是冷宮傳出話來，趙貴妃要見陛下最后一面，陛，陛下便去了。”

    話音落下，蕭錦顏渾身散發(fā)出陰沉的戾氣，逼得那太監(jiān)頭都快垂到了地上。

    “陛下這個時候去冷宮做什么？趙妃為什么會突然要求見陛下？最后一面又是什么意思？”一旁的皇后一連串的問題扔出來。

    蕭錦顏心里一寒，突然快步往殿外跑去。

    走之前不忘交代那太監(jiān)，“去通知太子殿下和皇太后，請他們速速到冷宮一趟。”

    此時的冷宮內(nèi)，燕帝神情恍惚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身寢衣外隨意罩了件披風(fēng)，面容有些虛弱，他雙眼渾濁地望著對面的趙貴妃，眼中似有思念，又似深情。

    趙貴妃一身簡單的白色素衣，面上含著溫婉的笑意，此時的她，像極了燕帝心中烙印的那個人。

    可是他看著看著，又覺得兩張臉一點都不契合，甚至從自己腦海中的影子里分離出了趙貴妃的面容，是嬌艷的，濃烈的，不似她那般清雅溫和。

    趙貴妃讓青枝拿出這冷宮里唯一的一壺酒來，親自倒了一杯推到燕帝面前。

    “陛下，臣妾今日見您，是想與您說些心里話?！?/br>
    燕帝看著她眉眼間的淡笑，聲音溫柔，“愛妃直說便是。”

    趙貴妃彎起唇，“陛下可還記得，您第一次見到臣妾時的樣子？”

    燕帝微微一愣，腦海里突然劃過戰(zhàn)鼓喧天的戰(zhàn)場上，他坐在馬背上遙遙望見的一道單薄身影，她似乎是誤闖進戰(zhàn)場的麋鹿，喪失了回歸的方向，弱小又無助地站在戰(zhàn)場上，于硝煙彌漫中，她那一身冰清玉潔的白衣顯得尤為矚目。

    可是腦中畫面一轉(zhuǎn)，變成了絲竹管弦悅耳的宮宴上，他喝得醉醺醺的，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清理無雙的她，她面含淺笑，笑意溫婉，美好得像是他心底的那輪新月。

    想起往事，燕帝的臉柔和了許多，“記得，當(dāng)然記得，那個時候你才十七歲，正是最美麗的年紀，一眼便讓朕于人群中看見了你?！?/br>
    趙貴妃微微一愣，一瞬間有些分不清燕帝口中的‘你’究竟是她，還是昭王妃？

    燕帝未察覺她的異樣，他單手握住酒杯，緩緩摩擦著，“朕還記得，朕迎你進府的那日，艷陽高照，你一身嫁衣被抬進府中，朕當(dāng)時的心情，是激動又忐忑，又內(nèi)疚。”

    趙貴妃緩緩看著他，似乎懷著一點期待，“陛下內(nèi)疚什么？”

    燕帝笑了一聲，“自然是內(nèi)疚沒能娶你做太子妃，只能委屈你當(dāng)妾?！?/br>
    說著，他端起酒杯嘆了口氣。

    “陛下！”趙貴妃突然拔高音量，雙眼直直盯著他杯中的酒，眼中盡是慌亂和掙扎。

    燕帝輕笑著看著她，“怎么了？”

    趙貴妃抬眼看向他蒼老了許多的臉，眼中隱隱閃爍著淚光，十分惹人憐愛。

    燕帝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失了神，不自覺道，“曾經(jīng)有一個人也愛這般看著朕，尤其是她有求于朕的時候，眼中含著一汪淚，一眼就能讓人心軟，朕總是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忍讓，退步，直到徹底失去她……”

    趙貴妃眼中的猶豫和掙扎一點一點退干凈，多了一抹決絕。

    她突然抬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對燕帝道，“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燕帝眉眼間劃過一絲黯然，他雙眼直直看著趙貴妃，聲音有些微哽咽，“愛妃，朕知道你恨朕，也知道這杯酒中有毒，朕今日過來，是想最后再與你說說話?！?/br>
    趙貴妃眼中的決絕猛地被驚愕所取代，聲音顫抖，“陛下，您……”

    燕帝盯著杯中的酒看了片刻，笑道，“冷宮之內(nèi)從來沒有酒，這里面的，是顏兒給你的毒藥吧？”

    趙貴妃一瞬睜大眼，“陛下，您怎么會……”

    燕帝眼中勾著溫柔，“朕這輩子，虧欠最多的人就是顏兒，朕因為對她母后的不喜所以怨念她，行兒是朕的長子，朕可以忽視他是云華所出，可顏兒是個意外，是朕一時的心軟，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可是朕知道，即便不喜，也不能讓她知道，因為她母親是個烈性子，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的出生是為人所不喜的，她也許會做出什么決絕的事情來，可她終究是朕的骨rou，朕不忍心，卻始終無法直視她，一直以虛偽的寵愛來麻痹自己和顏兒?！?/br>
    說著，他看了趙貴妃一眼，“愛妃當(dāng)初的提議正中朕的意，送顏兒離開，朕便能假意她不存在，如此便不會想到自己的一時糊涂，娶了云華為后，卻一直沒辦法扶你上位?！?/br>
    趙貴妃眼中的淚意頓時洶涌，“陛下，您是說，您一直想冊封臣妾為后？”

    燕帝點了點頭，“朕一直覺得，后位是應(yīng)該給心愛的女人的，當(dāng)初你落胎的事情，其實朕都知道，不是云華害了你，而是你不小心，但當(dāng)時朕覺得，這是朕扭轉(zhuǎn)錯誤的一個機會。”

    “便在那時，恰逢現(xiàn)在的皇后跟朕出了一個主意，但條件是，她要這皇后之位，否則她會把這一切公諸于眾，朕當(dāng)時想著，若是直接將你從嬪封后，難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朕答應(yīng)她，也封你為貴妃，朕想著，再等兩年，兩年后，朕一定會把后位親自送到你的面前?！?/br>
    說到此，他輕嘆口氣，“只是朕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年，皇后手段高明，從不行查踏錯，以致于后來衍兒漸漸長大，他學(xué)會給他母后出謀劃策，一次次化解朕的故意刁難，這十年來，朕不止一次想，朕生的兒子果真各個人中龍鳳，只可惜，朕最愛的女人沒能為朕生下一兒半女，否則，朕一定會把全世界最好的捧到他們面前……”

    趙貴妃已經(jīng)徹底說不出話，心里不停地猜測，他的這個‘她’究竟分清楚是誰了嗎？

    燕帝拿著酒杯用拇指輕輕摩擦了片刻，“朕一直覺得，行兒和衍兒都是很不錯的儲君人選，只可惜，衍兒有一個拖后腿的母親，以致于朕沒辦法重用他，現(xiàn)在行兒告訴朕，他從不想要太子之位，他不想被囚困在這掩埋著無數(shù)白骨的皇城之內(nèi)，他也曾多次忤逆朕，當(dāng)時朕真的非常生氣，甚至想著，若是衍兒在，朕一定毫不猶豫地將太子之位給了他，只可惜，他未回來。”

    趙貴妃仔細看著他的眼，“那陛下現(xiàn)在改注意了嗎？”燕帝端起酒杯往唇邊靠近，“朕想過了，朕端愛看那不情不愿卻又無法拒絕的痛苦，就當(dāng)是朕，給他們兄妹倆忤逆朕的警告和懲罰，也算是，為你出了氣……”

    “陛下！”趙貴妃臉色驚變，連忙站起身上前欲阻止。

    可是她慢了一步，又許是燕帝求死的決心太甚。

    以致于她奪下來的只有一個空了的酒杯。

    “陛下？”趙貴妃惶惶無措地看著靠在自己懷里的燕帝，眼淚瞬間決堤，雙手顫抖地撫上他的臉，“陛，陛下，您這又是何苦？”

    燕帝輕輕抱住她，眼中有幸福和溫暖，“朕救不了你，所以只能選擇與你一起死。”

    “愛妃，朕希望，下輩子不要遇見傾雪了，只遇見你就好……”

    “父皇！”

    冷宮外傳出慌亂的腳步聲，蕭錦顏飛奔而來，根本不顧李江在外的阻攔，沖進了院子里。

    “父皇？”她一下子停下腳步，雙眼直愣愣地看著靠在趙貴妃懷里的燕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