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當蕭錦顏把自己關進煉藥房的時候，蕭景行和楚卿白在書房碰了面。

    蕭煥和楚今守在外面，兩人看著對方，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順眼。

    書房的幾扇屋門緊閉，屋中的氣氛顯得異常凝重。

    楚卿白伸手推開窗戶，讓冷風吹進來，吹散一室的壓抑。

    親自幫蕭景行倒了一杯茶，楚卿白徑自端著一杯熱茶輕抿，似乎并沒有先開口的打算。

    蕭景行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可自從對上楚卿白，他就覺得自己變得非常耐不住性子，容易沖動，看著他不緊不慢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心里似乎憋了一大口惡氣，發(fā)不出咽不下，難受至極。

    “世子此次喚孤前來所為何事，不妨直言？”蕭景行不碰茶，只盯著楚卿白問。

    后者這才淡淡一笑，放下茶杯，“想必太子殿下來之前已經(jīng)有所猜測，又何須在此與卿白打啞謎呢？”

    蕭景行瞇了瞇眼，“你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

    楚卿白不置可否地勾唇，“想來殿下此前說的，對付趙貴妃的法子，便是從趙家主身上下手，不得不說，玩忽職守，放任刺客刺殺儲君，的確是個一石二鳥的大好計謀，一來，陛下對趙家生出嫌隙，二來，趙貴妃開始疑心趙家主的辦事能力，實乃妙計！”

    試問，至高無上的一代帝王最恨什么？

    一是忤逆，二是覬覦。

    刺殺太子乃是誅九族的大罪，可是誰又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安排刺客？自然是野心勃勃覬覦帝位之人！

    趙家的人不懂韜光養(yǎng)晦，這也是陛下一直慣著他們的原因，趙貴妃圣寵不衰，不代表燕帝不忌憚她的母家勢力日益壯大，從而威脅到他的地位。

    所以，他寵著趙貴妃，也寵著趙家，如此趙家的人愈加不懂得收斂，以致行差踏錯最后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很顯然，燕帝喜愛趙貴妃，但他不能容忍她身后的趙家，如今趙恒風這個家主露出破綻，便是他收網(wǎng)的最佳時機。

    除掉趙家，徒留趙貴妃一人，如此，無依無靠的趙貴妃只會對他更加的死心塌地，只能選擇依靠他。

    而趙貴妃，她只知道是趙恒風自己辦事不力，連累趙家連累她，是燕帝憐惜她，所以不牽連她，反而力排眾議護著她。

    蕭景行此舉分明就是早已洞悉燕帝的意圖，所以按著他的心思去部署。

    因為這件事，燕帝不再慣著趙家，趙貴妃也不再護著趙家，而趙家這些年得罪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到那時，不用燕帝動手，光是這些仇人就能將趙家啃噬得干干凈凈。

    好一招以退為進，釜底抽薪！

    楚卿白看著蕭景行的眸子多了兩分棋逢對手的興味，“殿下手段高明，卿白佩服！”

    蕭景行眼色沉沉地看著他，“不愧是昭王世子，慧眼果真通透！”

    他這一計可是連薄太傅都沒看出來他的用心，只以為他是單純地利用趙恒風對付趙貴妃。

    可是眼前這個人，明明比他還要小上一些，竟然有如此心機城府，將他最深沉的黑暗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他需要重新審視這個被人傳得神乎其神的‘殺神’了！

    “所以世子今日尋孤，就是為了這件事？”他聲音依舊舒朗，如皎月清風，讓人放松戒備。

    楚卿白低低一笑，“我想，我因為殿下的一計高招受了重傷，殿下該表示些什么才是。”

    蕭景行瞇起眼眸，“你既然知道刺客是孤的人，就該知道他們不會傷害顏兒，倒是世子，這般作為卻是讓孤不得不懷疑你對顏兒的動機！”

    楚卿白沉了臉，聲音也冷上幾分，“我對她并無什么動機，我只是覺得，或許這般我能夠助殿下一臂之力?！?/br>
    “喔？”蕭景行似乎感興趣地挑了眉。

    楚卿白淡淡看著他，“若不是我受的這一劍，殿下覺得，陛下是會選擇息事寧人，還是追查到底？”

    蕭景行陷入了沉默，他說得對，若沒有誰受傷，父皇并不能名正言順地對趙恒風下手。

    所以，他一開始的計劃，是自己受傷。

    只是沒想到楚卿白會在這之前沖了上來，打亂他的計劃！

    “想必殿下是在想，卿白打亂了殿下的計劃?！背浒撞患膊恍斓爻雎?。

    蕭景行驟然看著他，聽他道，“事實上，過程并不重要，只要結局令人滿意，其他都大可忽略不計?！?/br>
    蕭景行眉心凝起，眸中隱隱露出沉重，“你想做什么？”

    他不相信，楚卿白這般作為就為了代替他受傷！

    顯然，楚卿白也沒有那般大無畏的精神，他緩緩道，“不過是想與殿下達成一樁合作。”

    “合作？”蕭景行揚眉一瞬，“合作什么？”

    楚卿白抬眸看著他，琥珀色的眸子漸漸被一團煙霧繚繞掩蓋，“當初殿下的母后是如何死的，想必殿下心里早已有所猜測，如今我不過是想拿一點線索和殿下交換一個條件，就不知，殿下對此，感不感興趣？”

    蕭景行眸中一瞬間涌起驚濤駭浪，一向平靜的眸子深處涌出漩渦，透著犀利的鋒刃，“你知道什么？”

    楚卿白淺淺一笑，“不過是手里握著殿下不知道的一條線索罷了，只要殿下能答應我的條件，必定如實奉告！”

    蕭景行直直盯著他許久，久到雙眼發(fā)酸，才問，“說吧，你想要什么？”

    楚卿白沒說話，反是轉(zhuǎn)去桌案后，從抽屜里拿出一紙書信來遞給蕭景行。

    后者接過，微微一愣，“這是？”

    “燕帝陛下的一旨封殺密令！”他開口，聲音淡漠，聽不出絲毫情緒。

    蕭景行驚愕，迅速拆開信封一目十行，隨即了然輕笑，“看來父皇想殺你已經(jīng)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聽不出是嘲諷還是感慨，楚卿白神色輕淡，“沒錯，早在西梧國滅的時候，刺殺的密令就下過無數(shù)回，包括我回京之時，派去的御醫(yī)中不乏領了秘密暗殺我的旨意者?！?/br>
    說著，他搖頭輕嘆，“只可惜，那些人的手段過于拙劣，太容易讓我察覺，所以，這么多年下來，我依舊活得好好的，毫發(fā)無損！”

    他的聲音里含著淡淡的不屑，似乎根本看不上那些派去刺殺他的人，或者說，是看不上那個想殺他的人。

    蕭景行眉眼深了深，這個人，把刺殺當成家常便飯，到如今還能談笑風生。

    若不是心思極度縝密，亦或者心里裝著更重要的東西，又怎么能如此無所畏懼？

    “所以，你的條件是什么？”

    即使心里已經(jīng)猜出了個七七八八，但蕭景行還是不嫌麻煩地多問一句。

    楚卿白轉(zhuǎn)動輪椅看向窗外，目光悠遠，“不過是想覓得一安寧的棲息之所，不受塵事所擾。”

    蕭景行將信將疑，“就這么簡單？”

    楚卿白緩笑一聲，“當然，安寧的生活獨不可缺一位女主人?！?/br>
    蕭景行哽了哽，敵意滿滿地看他，“你指的是誰？”

    楚卿白眉眼間染上溫柔，“錦白錦白，難道殿下還不明白她的心意嗎？”

    蕭景行霎時一噎，斜眼睨他，“那你的心意呢？我如何知道，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楚卿白從窗外收回目光，面上一派認真，“為她一人，可舍一生！”

    八個字，透著信誓旦旦的沉重與坦然，更甚者，是至深至愛的滿滿情意。

    蕭景行頓時說不出話，他看著楚卿白眼中的認真，看著他沉凝的面色，突然覺得，自己若是再不答應，就會變成棒打鴛鴦的壞人了！

    他面上劃過一絲不自然，沒好氣道，“既然如此，世子不妨先讓孤看看你的誠意?！?/br>
    楚卿白笑了，笑得異常輕快。

    他從抽屜里拿出另外一封密函，“這里面有殿下想要的答案?！?/br>
    蕭景行動作可謂粗暴地接過來，看都不看一眼就揣進懷里，然后站起身，“時辰不早，孤先回宮了?！?/br>
    楚卿白禮數(shù)周到地拱手，“恭送殿下?！?/br>
    蕭景行冷哼一聲，拂袖開門離開。

    背影看上去，有那么一絲的……憋屈？

    楚今將蕭景行送出府才返回。

    一進屋就瞧見自家公子拿著一疊密令傻笑。

    好奇心驅(qū)使下，他靠過去偷看了一眼，頓時汗毛倒豎。

    公子看著這一疊的暗殺密令樂呵，莫不是有被虐傾向？

    還是說，公子被人一劍給刺傻了？

    楚今渾身一激靈，連忙開口喚他，“公子，公子您沒事吧？”

    就連聲音都帶著絲小心翼翼試探的味道。

    楚卿白抬眸涼涼地瞥他一眼，“何事？”

    楚今小聲咽了口唾沫，“屬下方才見太子殿下的臉色尤其難看，您是不是得罪他了?。俊?/br>
    原諒他，實在不敢問，公子您是不是被虐傻了這種話！

    楚卿白心情更好了，他雙手抱懷倚靠在輪椅上，“不是得罪他了，不過是與他合作了一樁事，相信他看到密函上的內(nèi)容，表情，會十分精彩?！?/br>
    他笑得跟個貪狼似的，楚今后背有些涼，“您真的打算跟太子殿下合作？”

    為什么他覺得，這么不靠譜呢？

    楚卿白淡淡點頭，眸中劃過冷光。

    “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燕帝如今對我虎視眈眈，他的眼線遍布南燕，以我如今的勢力斷不能與其硬碰硬，要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一些事，委實是不方便了些。”

    楚今立刻就明白他指的不方便之事是什么，有些猶豫著道，“可若是錦白姑娘知道了，她會不會生氣？”

    “不會?！背浒谆卮鸬漠惓：V定，沒有絲毫猶豫。

    倒是讓楚今因此愣了一下，“可是您和太子殿下都瞞著她，若是她知道肯定會不高興。”

    他與錦白姑娘相處的時日雖然不長，但多少也摸清楚她的一些脾性，多數(shù)時候她都是很好說話的，可是一旦觸及她的底線，勢必會讓她變得極端。

    比如昨日，那個柳青山和一眾考生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他這么說，楚卿白猶豫了一瞬，“可若是她知道了，只會傷心?！?/br>
    比起讓她傷心，他更愿意讓她埋怨自己的隱瞞。

    “可錦白姑娘不一定這么想?。　背癫徽J同，“她這些年一直都在尋找先皇后去世的真相，太子殿下為了不讓她難過一直都不告訴她，如今您知道了也不告訴她，那她得多傷心?。《乙缹傧轮?，錦白姑娘并非這般軟弱之人，或許，她對此早有猜測也不一定？”

    楚卿白認真聽完，突然涼涼地看他一眼，“什么時候，你也學會提意見了？”

    楚今腦門兒頓時一涼，夾緊了尾巴，“屬下只是說出心中所想，并沒有干擾公子決定的意思?！?/br>
    楚卿白淡挑眉，“知道了，下去吧。”

    楚今‘喔’一聲，幽幽怨怨不情不愿地退出房門。

    。

    蕭錦顏從煉藥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花月拿了披風在外面等著。

    見她出來連忙給她披上，外面刺骨的寒風讓蕭錦顏忍不住攏緊了披風。

    “毓兒怎么樣了？”她問。

    花月道，“六公主午時就已經(jīng)醒了，只是身子還弱得很，就一直躺在屋子里休息。”

    蕭錦顏點了點頭，往小南苑走去，“我去看看她。”

    兩人到了小南苑，云渺剛剛把晚膳端進去，但是姜毓說沒什么胃口又讓她拿走。

    蕭錦顏攔住她，“給我?！?/br>
    云渺有些詫異，但還是依言將托盤交給她。

    蕭錦顏親自端著膳食進屋，“聽說毓兒沒什么胃口吃飯，正巧我餓了，這晚膳便替毓兒吃了吧?！?/br>
    姜毓聽見她的聲音，蒼白的臉上揚起笑，“jiejie怎么來了？”

    蕭錦顏將托盤放在桌上，走上前道，“自然是過來看看你，把手伸出來。”

    姜毓依言把手腕遞給她。

    把過脈，蕭錦顏點了點頭道，“沒什么大礙，不過這些菜也不適合你，花月，你按照我中午寫的方子，讓廚房煮些藥膳過來。”

    花月點點頭，應聲而去。

    蕭錦顏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自顧自吃了起來。

    看著她吃得很香的樣子，姜毓忍不住咽口水，突然有點后悔剛才沒吃，現(xiàn)在就只能吃難以下咽的藥膳了。

    蕭錦顏將她眼巴巴地饞樣收入眼底，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慢斯條理地填飽肚子，對云渺道，“我吃好了，把這些都撤下去吧。”

    云渺身為姜毓的貼身小棉襖，自是最清楚她的心思，當下有些猶豫地看了眼姜毓。

    蕭錦顏順著她看過去，正好瞥見姜毓倔強地偏頭朝著床里側，似乎并不稀罕這些飯菜。

    “撤走吧！”蕭錦顏隨口吩咐。

    云渺只能老實地收拾好碗筷，一并端走。

    蕭錦顏起身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姜毓，“說說吧，鬧什么脾氣？”

    姜毓委屈巴巴地轉(zhuǎn)過頭來，眼淚汪汪地看著她，無聲地控訴。

    蕭錦顏扶額，“我今日太忙了，所以沒空來看你?！?/br>
    姜毓更委屈了，“我都聽花月說了，你去照顧世子，還親自喂飯給他，可是我都躺著了，你也不來關心我?！?/br>
    蕭錦顏抽了抽唇角，“什么跟什么??？我什么時候……”

    好吧，她有！

    可是那個時候她還沒醒啊，后來她去了煉藥房，就什么都忘了。

    見她噎住，姜毓一臉‘果真如此’的表情，“我昨日受了那么大的驚嚇，你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去喂飯，也太不重視我了！”

    蕭錦顏眉頭抽動了兩下，突然有些頭疼，干什么就揪著這件事不放呢？

    “算了，你也不用解釋，我知道昨日世子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在你心里，肯定他比我重要多了！”還不等她開口辯駁，姜毓又是一陣數(shù)落。

    本以為蕭錦顏聽了這話一定會安慰她，告訴她，她重要多了！

    可誰知……

    “是啊，他比你重要多了?！笔掑\顏認真思考了片刻，一點也不隱瞞道。

    姜毓，“……”

    就算是這樣，干嘛要直接說出來？

    也太傷人了！

    看著她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蕭錦顏忍不住失笑，“好了，你有什么話直說就是，不必在這兒拐彎抹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