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雪院門口，蕭錦顏在外面徘徊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才決定采取花月的建議，以一副英勇就義的凜冽神情走了進(jìn)去。

    院子里一如既往地安靜，除了絲絲風(fēng)聲和湖水碰撞聲，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

    蕭錦顏一直覺得傾雪院太過于安靜，很多時候都給她一種這里面沒有人的錯覺。

    事實(shí)上院子里除了楚卿白也沒有別人。

    他坐在暖閣內(nèi)，單手拿著一本奇聞散記看得認(rèn)真。

    窗外的光線打在他的側(cè)臉，將他的五官襯得異常深邃，琥珀色的眸子里有著細(xì)碎的散光。

    蕭錦顏剛剛走到門口他便聽見動靜抬起頭來，眉梢眼角頃刻間染上笑意。

    “小錦，過來?！?/br>
    蕭錦顏的心頓時因?yàn)檫@兩個字軟得一塌糊涂。

    她行動先于思考，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站在了楚卿白面前。

    楚卿白空出的手拉過她的，拉著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你的傷?！笔掑\顏立刻想起他腿上的傷，下意識就要起身。

    楚卿白扣著她的腰不讓她動，“無礙?！?/br>
    蕭錦顏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待著，她把手上的糕點(diǎn)遞到他面前，“要吃嗎？”

    楚卿白挑了挑眉，微微張口。

    蕭錦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忍著笑意伸手拿了一塊兒喂到他嘴邊。

    楚卿白笑意加深，將糕點(diǎn)一整塊兒咬進(jìn)嘴里。

    蕭錦顏用拇指擦去他嘴角的殘?jiān)?，揚(yáng)了揚(yáng)手，“還要嗎？”

    楚卿白自覺張嘴。

    又吃了幾塊兒，他捏了捏蕭錦顏的臉，“很甜?！?/br>
    蕭錦顏又遞給他一個，“那再吃一個?！?/br>
    楚卿白握住她的手，張口咬下她手上的糕點(diǎn)。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舌頭在蕭錦顏的指尖上輕輕舔了一下。

    驚得蕭錦顏渾身一顫，連忙想收手。

    楚卿白手上用力，不讓她收回去，反而變本加厲地親吻她的手指。

    蕭錦顏臉蛋紅紅，“你，你做什么呢？”

    楚卿白抬眸看著她，眸中撲閃著星辰般的光芒，“親你?！?/br>
    兩個字他說得異常坦蕩，激得蕭錦顏小心肝一顫。

    “吃嗎？”

    他從碟子里拿出一塊兒糕點(diǎn)遞到她嘴邊，眉眼勾著蠱惑人心的笑。

    蕭錦顏原本覺得糕點(diǎn)過于甜膩，可是看著他，突然覺得食指大動，鬼使神差地就張嘴咬了一小口。

    嘴里盡是膩人的人，可大抵是面前的人太過秀色可餐，所以吃起來覺得味道似乎還不錯。

    吃著吃著，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連著吃了好幾塊兒，直到食道開始發(fā)送反抗的信號。

    她看了眼楚卿白遞過來的最后一塊兒糕點(diǎn)，為難地蹙眉，“我吃不下了?！?/br>
    楚卿白也不為難她，將糕點(diǎn)放進(jìn)自己口中。

    蕭錦顏生怕他強(qiáng)硬勒令自己吃，畢竟這是小時候他慣以改善她挑食的毛病常用的手段。

    見他自己吃了，正松了口氣，卻驀地瞥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深意，然后低頭。

    薄唇印上她的唇，是柔軟的觸感，帶著熟悉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她大腦一片空白，還不等有什么反應(yīng)，楚卿白已經(jīng)撬開她的齒關(guān)，甜得膩人的味道融入感官，不容置疑地迫使她吞下去。

    蕭錦顏剛想推開他，糕點(diǎn)的味道已經(jīng)在兩人的唇齒間融化，他的舌纏著她的，鼻息間唇齒間都是他的味道，霸道又不乏繾綣溫柔。

    蕭錦顏整顆心都飄起來了，腦子里什么也想不起來，徹底陷在了他的吻中。

    許久后，楚卿白才微喘著粗氣離開，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眸子輕輕瞌上，面上盡是深沉與欲念。

    蕭錦顏不敢睜眼看他，便也閉著眼不說話。

    直到楚卿白慢慢平復(fù)下來，才睜眼，看著眼前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人兒，饜足地輕輕一嘆，落下一個輕吻在她的額頭。

    蕭錦顏眼睫輕顫，睜開一雙水盈盈的眸子巴巴地望著他。

    楚卿白忍不住輕笑出聲，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去用午膳?！?/br>
    蕭錦顏眨了眨眼，趕忙從他身上起來，“我推你去膳廳?！?/br>
    懷中一下子空下來，楚卿白有兩秒的不適應(yīng)。

    他虛瞇了瞇眸，雙手握住扶手，任由蕭錦顏推他出門。

    楚今剛剛端著午膳進(jìn)門，楚卿白一句‘去膳廳’，他立馬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膳廳去。

    楚卿白極少在膳廳用膳，蕭錦顏一開始還在這里用，后來見楚卿白不來，她便覺得沒甚意思，干脆也不去了。

    姜毓過來這兩日也都是和她在韶蘭院用膳，今日她身體不適，蕭錦顏便讓花月頓了藥膳給她送過去。

    膳廳內(nèi)侯著四名丫鬟，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

    見兩人來，連忙停下手上的事情行禮，“見過公子，錦白姑娘?！?/br>
    楚卿白微微頷首，幾人便又一言不發(fā)地去布膳。

    推著楚卿白坐到主位，蕭錦顏在他下首右側(cè)落座，接過丫鬟添好遞過來的米飯，蕭錦顏殷勤地又是幫他夾菜，又是添湯。

    楚卿白揚(yáng)了揚(yáng)眉，淡淡道，“無事獻(xiàn)殷勤。”

    “非jian即盜。”蕭錦顏?zhàn)园l(fā)補(bǔ)充了下一句，隨即便是一愣。

    旁邊溢出一絲輕笑，蕭錦顏呆了呆，隨即瞪他一眼，“我才沒有！”

    楚卿白笑得更加愉快了。

    蕭錦顏耳根熱了熱，厚著臉皮挪動凳子坐到他旁邊，端起舀好的湯討好道，“我喂你?！?/br>
    楚卿白眉眼間疑惑更甚，“突然對我這么好？”

    蕭錦顏舔著臉笑，“快點(diǎn)喝，不然我不喂你了！”

    楚卿白偏頭輕咳一聲，再轉(zhuǎn)回來時面上已經(jīng)是一本正經(jīng)。

    “張嘴?！笔掑\顏舀了一勺喂到他嘴邊。

    楚卿白看了她一眼，順從都張口喝湯。

    伺候在旁的幾名丫鬟眼觀鼻鼻觀心，只時不時忍不住偷看兩眼。

    從公子回京兩個月來，他們可從沒見過世子有這般溫柔的模樣，也從沒見過世子與哪個女子親近，這錦白姑娘究竟是何來歷？

    蕭錦顏盡職盡責(zé)地喂他吃飽，然后才準(zhǔn)備填飽自己的肚子。

    方才糕點(diǎn)吃得有些多，她吃了沒多少就吃不下去，索性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吃飽了？”楚卿白問。

    蕭錦顏點(diǎn)了點(diǎn)頭，楚卿白將添好的湯推到她面前，“喝點(diǎn)湯?！?/br>
    蕭錦顏滿是幽怨地看著他，“我真的吃不下了?！?/br>
    “要我喂你？”楚卿白揚(yáng)了揚(yáng)眉，眸中劃過戲謔。

    蕭錦顏立馬就想起他方才‘喂’自己吃糕點(diǎn)的情形，抖了抖身子，連忙端起碗三兩下喝了個底朝天。

    楚卿白笑意慢慢，拿帕子擦了她的嘴角，然后讓人把東西都扯下去。

    丫鬟端來清水凈了手漱了口，蕭錦顏才推著他離開。

    兩人后院去走了一圈，美名其曰消食。

    隨后回到傾雪院，蕭錦顏將他腿上的傷口換好藥，又以銀針疏通他腿上的筋脈。

    仔細(xì)觀察了他的傷口，蕭錦顏道，“傷口愈合的很快，過兩日試試能不能站起來。”

    楚卿白沉默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話。

    蕭錦顏奇怪地抬頭看他，“你不高興？”

    楚卿白搖了搖頭，可是他緊抿的唇角分明大寫著‘不高興’三個字。

    蕭錦顏擰了擰眉，站起身，“我看看后背的傷?！?/br>
    聞言，楚卿白依舊是一言不發(fā)地寬衣解帶。

    蕭錦顏對此有所適應(yīng)，只眼眸輕眨，便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她如此坦然的模樣倒是讓楚卿白有些不好意思繼續(xù)脫下去。

    見他突然不動了，蕭錦顏疑惑問，“怎么了？”

    楚卿白幽怨著看她，抬了抬手，“手疼。”

    蕭錦顏愣了一下，隨即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能認(rèn)命地上前幫他脫。

    楚卿白眸中溢出笑，隨即便掩藏下去，并未讓蕭錦顏發(fā)現(xiàn)。

    褪掉他的衣裳，目光所及盡是大大小小的傷疤，蕭錦顏目光頓了一瞬，落在他昨日剛添的新傷上。

    從袖中拿出傷藥給他灑上，蕭錦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昨日為什么要救我？”

    楚卿白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片刻后才側(cè)身看著她。

    四目相對，蕭錦顏看著他的眼中溢滿溫柔的情愫，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因?yàn)榕履闶軅??！彼麥\淡的聲音緩緩響起。

    那一瞬，蕭錦顏說不出是什么感受，她只是憑著本意追問，“為什么怕我受傷？”

    楚卿白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因?yàn)槲視奶??！?/br>
    因?yàn)槟闶軅宋視奶?，所以不愿?/br>
    蕭錦顏呆呆地看著她，心里如被萬千小鹿踩踏著，起起伏伏，眼睛有些熱。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越來越愛哭了。

    看見他的傷會哭，聽見父皇的懷疑會哭，因?yàn)樗痪湓俸唵尾贿^的情話也會哭。

    即使這并不能讓她明白他的心意，可至少，他是在乎自己的不是嗎？

    看著她紅了一圈的眼眶，楚卿白心臟猛地抽疼了一下，像被針扎過，密密麻麻的疼。

    他抬手捂住她的眼，“別哭，我也會心疼?！?/br>
    一看見她流淚，他就像被人扎成了刺猬般，渾身都抽疼著。

    ‘啪嗒’一聲，蕭錦顏的眼淚不收控制價地落了下來。

    她咬進(jìn)唇辮不讓自己哭出聲，她明明可以忍住不哭的，偏偏他要說讓她人忍不住哭的話。

    楚卿白輕嘆一聲，將她攬入懷里，輕撫她后背，“沒關(guān)系，想哭就哭吧，把所有的委屈哭出來，把所有的不快樂都哭干凈，以后就不會流眼淚了。”

    蕭錦顏一下子伸手抱緊他，把腦袋埋在他的懷里放聲大哭。

    即使貼著的是他緊致溫?zé)岬钠つw，她也在此時忘記了一切，她只想把心里的一切不甘和委屈都哭完。

    前世，眼睜睜看著父皇和皇兄被亂箭射死而無能為力，看著皇祖母拔劍自刎而痛不欲生。

    看著上京城血流成河，看著皇室宗人一個個倒在自己面前，看著文武百官倒戈相向，蕭氏一族孤立無援，敵人威風(fēng)凜凜地圍困皇城，血洗上陽宮。

    她一身嫁衣如火，被刀劍逼于頸側(cè)，死不了，喊不出，那個人的笑就仿佛魔咒般，不停在她耳邊響起。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要付出的代價！下一個，就該輪到昭王府了！”

    彼時，蕭錦顏緊繃的弦因這一句話徹底斷裂，她目光猙獰痛不欲生地看著他。

    她說，“寒緋世，若有來世，我定要你跪在我的腳下，為今日的一切，付出血的代價！”

    然后，她不顧頸邊鋒利的劍刃，義無反顧地沖向皇城，從那里毅然決然地跳下。

    或許那時的寒緋世也沒料到，她會如此決絕，直到她跑出去了很遠(yuǎn)才追了上去。

    可是他伸出來抓她的手只來得及觸到她的衣角。

    當(dāng)身體著地的那一刻，她感覺不到任何痛，她只是拼命朝著一個方向伸手。

    她想著，若是能再見他一面，或許她會死得更心甘情愿些。

    可終究，一切都沒來得及，他們錯過了，本該美麗張揚(yáng)一生。

    蕭錦顏至今還記得，她死的時候，有怨，有恨，有愧，有悔。

    悔自己草率的決定，愧自己害了南燕，恨寒緋世的算計，怨自己的無能唯一。

    可她唯一不怨，不恨，不愧，無悔的，卻是愛上他。

    為他一人，放棄一生！

    等她哭夠了，發(fā)泄夠了，楚卿白才隨意地調(diào)笑道，“你想把我凍死嗎？”

    蕭錦顏出竅的神思立刻歸位，她抬起頭，眼睛又紅又腫，看上去異常慘烈。

    她揉著眼睛吸著鼻子道，“那你把衣裳穿上我再繼續(xù)抱著你哭。”

    楚卿白，“……”

    他懷里的大概是個假的蕭錦顏吧？

    他不動，蕭錦顏?zhàn)园l(fā)動手幫他把衣裳穿好，然后果不其然又繼續(xù)抱著他掉眼淚。

    直將他胸前的衣衫都打濕了才罷休。

    末了，她還拉著楚卿白的衣袖擦鼻涕。

    楚卿白的內(nèi)心，“……”

    等擦干凈了，哭停了，也不再抽氣了，蕭錦顏才認(rèn)認(rèn)真真打開看著楚卿白，“小白哥哥，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br>
    幸好，她又活了過來。

    幸好，他還在身邊。

    楚卿白愣了愣，看著她臉上的慶幸，竟一時猜不透她的心思。

    蕭錦顏看著他，看著看著就笑了，“小白哥哥，我們明天就去皇祖母宮里的梅園吧，梅花已經(jīng)開了，只差一場初雪，等到大雪紛飛，我們又可以換和小時候一樣，玩雪賞梅，你說好不好？”

    “小白哥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我們?nèi)ッ穲@玩雪賞梅，你說好不好？”

    她的聲音與兒時重疊，在腦海中匯聚成一汪溫暖的泉水，在他心間叮咚叮咚地響，湖水的微波輕輕敲打著他的心房，他整個人都像被泡進(jìn)了溫?zé)岬娜?，柔軟地不可思議。

    恍惚間，他聽見自己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