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儀目露憐惜，扶著案幾起身，又矮下身去拉住了如靈的手。如靈忙直起身，膝行向前扶住了薛令儀，哽咽道：“娘娘身子重，莫要壓著了?！?/br>
    “你這丫頭呀！”薛令儀輕輕嘆著，又道：“你那表哥以后就忘了吧，你好好待在他們身邊兒，等著時機到了，我再叫了你回來?！?/br>
    如靈頓時泣不成聲，又膝行至原來的地方，連著磕了三個頭，哭道：“奴婢明白了，娘娘厚愛，奴婢萬死不能報答一二?！?/br>
    薛令儀身邊兒的丫頭一向以如靈為首，如今她驟然離去，如碧雖然被頂了上來，可到底不堪大用。薛令儀留意了幾日，卻發(fā)現(xiàn)如塵如星這兩個丫頭，卻也是靠得住的，于是漸漸親近了許多。

    如碧自然不忿兒，在她看來，如星如塵都是李嬤嬤的人，是李嬤嬤安插在關(guān)雎樓的眼線，于是話里話外，在薛令儀跟前上了好幾回眼藥。

    薛令儀也不作聲，只看如星如塵如何應(yīng)對。若是好的，不論來路，只要以后肯忠心不二，她便愿意重用。若不是好的，漸漸生疏了也就是了。

    于是，在薛令儀有意無意下，如碧被當(dāng)了幾回試金石，漸漸把如塵給顯露了出來。這般一來，關(guān)雎樓里漸漸成了兩派，一派以如碧為首，一派以如塵為首。薛令儀只當(dāng)作視而不見，只要鬧不到她跟前，丫頭們牟足了勁頭兒想要在她跟前露臉，都想要爭她跟前的第一人，她也樂得看她們愈發(fā)的細(xì)心上進(jìn)，忠心不二。

    然而薛令儀這件事情，終究還是在武陵王府后宅，還有京都的朝堂上，被鬧了出來。曹凌按下了葫蘆，和秦家這頭兒最終達(dá)成了協(xié)議，抹平了這件事。可他卻忘了，武陵王府的后宅里，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吹了風(fēng)扇，感冒又反復(fù)了，不好意思昨天也沒更。今天好些了，我會努力補上的。

    第62章

    馬進(jìn)忠守在門口, 見著夏先生飛奔而來，忙抹了一把額角上的汗珠，快步走上前去。

    夏先生也停下腳步, 眼睛往屋里一望，問道：“里面怎么樣了？”

    馬進(jìn)忠哭喪著臉, 抬起手在脖子上一抹，低聲說道：“王爺動了大怒，先生小心伺候。”

    夏先生忙頷首道謝，在門口處正一正衣冠, 才叩門而入。

    屋中沒有人伺候，地下一片狼藉，曹凌正端坐書案之后, 板著臉瞪著眼, 果然是動了大怒的模樣。

    曹凌見著夏先生便沖口說道：“你說秦相究竟意在何為？說好的事情，怎就變了卦？”

    夏先生忙說了句：“王爺休要動怒?！庇值溃骸巴鯛斣踔?，這事兒就一定是秦相暗地里叫人做下的？”

    曹凌惱道：“不是他還是誰？”

    夏先生笑道：“王爺可是急火上頭，都忘了那一日王妃生辰，當(dāng)時院子里可是坐滿了人的?！?/br>
    曹凌臉上一怔：“你是說——”

    夏先生摸著羊角胡, 笑了笑沒說話。

    曹凌慢慢坐正，腦子里一瞬間滑過了好幾張面孔。樓氏？張氏？還是李氏？漸漸的, 他又靠在了椅背上，明娘如今專房專寵，府里頭的女人恨她，瞅著機會要置她于死地, 也是說得通的。

    “來人！”

    門外一聲輕響，曹凌冷著臉色淡聲道：“去查，最近除了王妃, 府里頭還有哪個往外頭捎了消息?！?/br>
    等著曹凌再次來到關(guān)雎樓，范舟已經(jīng)帶著范丫去往周家莊了，曹凌有些詫異，相比于顏清羽，薛令儀對待范丫的態(tài)度，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進(jìn)得屋里，薛令儀剛吐了一回，正渾身無力地躺在美人榻上，見得曹凌先是一怔，而后情不自禁的，就落了兩行眼淚出來。

    曹凌忙上前：“怎么哭了？”

    薛令儀又是一愣，抬手一摸臉，才知道自己竟是哭了，忙擦了擦，也沒說話，神色有些呆愣。

    曹凌瞧她有些不對勁，撩起衣擺在一旁坐下，柔聲笑道：“你最近嬌氣得很，動不動就愛哭。”

    薛令儀眼中有奇異的情緒慢慢流轉(zhuǎn)，她似是疑惑一般，反問道：“我最近真的很愛哭？”

    曹凌笑道：“可不是，每次見你就跟個淚人兒一樣?！?/br>
    “是嗎？”薛令儀低喃著，心里漸漸有奇怪的感覺涌出。她心里，難道已經(jīng)如此親近曹凌了？

    薛令儀整個人猛地一震，忽的臉上綻出笑臉，問道：“王爺怎有時間來我這兒了，前頭不忙了？”

    關(guān)于朝堂上的事情，薛令儀也是知道的。她有些忐忑，忍不住抓緊了膝蓋上搭著的絨毯。

    曹凌敏銳覺察到了薛令儀的不安，笑道：“前院的事情什么時候都忙不完，總不能一直不來?！陛p輕握住手摩挲片刻，曹凌低聲說道：“我要出門了，可能要去一些日子?！?/br>
    薛令儀立時明白了，曹凌要去京都了，十有八九，為的便是她的事情。心里漸漸生出愧疚來，薛令儀反手將曹凌的手握在手里，好一會兒才說道：“王爺路上要小心身子?！?/br>
    曹凌將薛令儀攬在懷里：“知道了，你在家也要好好的?！庇值溃骸拔医o你找了兩個會功夫的丫頭，以后叫她們貼身侍候?！?/br>
    薛令儀伏在曹凌溫暖的脖頸上，輕輕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沒忍住，又落了兩行淚出來。

    “我記下了?！焙靡粫海α顑x輕輕答道。

    曹凌將薛令儀輕輕扶起，溫柔擦去她眼角的淚痕，沉默看著她，似是有話要說，可最后，卻終是沒開口，只沖她笑了笑，然后又將她抱在了懷中。

    趕到京都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個月后的事情了，曹凌下得馬背，抬眼看見舊居如故，不覺輕聲一嘆。他便是在這里度過了在京為質(zhì)的那些歲月，也是這時候，他見著了明娘。從此一往情深，再不能忘懷。

    暫居的武陵王府早已經(jīng)被收拾妥當(dāng)，曹凌一路走進(jìn)去，花木清新，院落干凈，瞧起來倒是有幾分賞心悅目。

    才剛落座，便有管家走上前來，恭敬一拜，說道：“王爺，趙三爺來了。”

    曹凌沉默一瞬，說道：“請趙三爺進(jìn)來。”

    趙世榮疾步奔走在青石板鋪就的筆直長道上，進(jìn)得屋里瞅見曹凌，幾步上前握住了曹凌的手腕，不曾言語，淚水已經(jīng)溢出眼睫。

    曹凌輕聲嘆道：“去書房再說。”

    趙世榮哽咽一聲，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去了書房，趙世榮心神不定，立在屋中兩手不自覺纏在一處，連曹凌請他坐下也沒聽到，回過頭直勾勾看著曹凌，輕聲說道：“告訴我，真的是她？”

    曹凌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回道：“是她，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女兒，叫貞娘，我走的時候，她肚里還有一個。”

    趙世榮沒忍住，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捧著臉嗚咽了起來，曹凌也不說話，只等著他情緒穩(wěn)定了，才又輕輕道：“她受了好些苦，你，你可能聽得？”

    都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可趙世榮還是沒忍住，又哭了出來。好容易忍住心里的悲慟，趙世榮迅速抹了一把臉，看向曹凌：“說罷，我聽著呢！”

    曹凌沉默稍許，便把薛令儀為顏家所救，然后因恩嫁人，卻又遭遇賊人，家破人亡后逃亡許久的事情，都告訴給了趙世榮。

    趙世榮哪里忍得住，一陣嚎啕后，站起身就往外沖去。

    曹凌立時喝道：“你要去哪里？”

    趙世榮站定，回頭雙眼通紅，殺氣騰騰道：“我要去殺了那姓呂的。”

    曹凌上前拉住他：“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身邊護(hù)衛(wèi)甚多，要動他豈是容易的，你隨我來，咱們先坐下再說。”

    趙世榮悲痛非常，緊緊攥了一回拳頭，轉(zhuǎn)回身重新坐下，又看向曹凌：“朝堂上最近說的那個薛側(cè)妃，就是明娘吧！”

    曹凌點頭：“沒錯?！庇值溃骸拔疫@回來就是為了這事兒?！?/br>
    趙世榮強忍住奔騰的怒火，沉默一會兒問道：“皇帝心里許你繼承帝位，若是明娘背負(fù)這樣的名聲，怕是以后你登基為帝，她若進(jìn)宮為妃，言官的折子要同雪花一般飛向太和殿的案頭了?！?/br>
    曹凌輕嘆了一聲，說道：“怎么可能等到那一會兒，皇帝的意思，怕是要我廢掉明娘，以后養(yǎng)在莊子里，再不能出現(xiàn)在人前?！?/br>
    趙世榮又是一陣沉默，才輕聲問道：“不知王爺什么打算？”

    到底這件事事關(guān)他的聲譽，若是處置不當(dāng)，怕是朝堂上的風(fēng)向便要向著潭王而去，趙世榮雖是心急如焚，但是也不敢沖動言語。

    曹凌看出了趙世榮的謹(jǐn)慎和小心，笑道：“我想著，要你認(rèn)回明娘?！?/br>
    趙世榮一愣，隨即眼中清光乍閃：“王爺此話何意？”

    曹凌卻不說話了，起身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嘆道：“明娘她雖是得我專寵，可到底背無勢力，總是不能跟旁人比。以后若真是進(jìn)了宮，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娘家在前朝撐著她?！?/br>
    趙世榮幾乎要感動得涕淚縱橫，跪在地上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個頭：“臣替明娘多謝王爺了。”

    曹凌上前拉起他，輕聲道：“你想見見她嗎？”

    趙世榮一愣，然后老淚縱橫，哭道：“她是我的心肝寶貝兒，我捧在手里嬌養(yǎng)大的，如何會不想見呢？”

    曹凌笑道：“等我轉(zhuǎn)回武陵，三爺便跟著我去見一見吧！”說著又是一頓，輕聲道：“只盼著她到時候莫要動怒，明娘她心里有愧，總覺得無顏見你?！?/br>
    趙世榮心下一酸，捂著眼睛不禁又落了眼淚。都是沒心肝兒的，心狠的女人。

    京郊山莊里，呂云生摸著手腕上已然落疤的傷痕，目光陰冷地看著案幾上的燭臺。

    “她竟是趙三爺失蹤的那個女兒?！眳卧粕α藘陕?，臉皮上很快就重新覆上了一層寒冰。眼下朝堂風(fēng)向已變，他想要逼迫薛氏離開曹凌的打算已經(jīng)落了空，以后他就更夠不著那個薛氏了。

    心里恨得發(fā)疼，呂云生牙齒咬得咯嘣作響，忽的怒火上頭憤而起身，一拳頭砸裂了一旁的小幾，怒吼道：“來人！”

    立時有下人開門進(jìn)來，呂云生恨聲道：“去，把那女人殺了！”反正也沒什么用處了，還不如殺了泄恨！

    那人忙應(yīng)下，就要離去時候，卻聽呂云生又惡狠狠道：“割下她的頭顱送去武陵鎮(zhèn)，不是說那兩個被送去周家莊了，想個法子送到范舟跟前去。告訴他，他婆娘是薛氏害的。要不要報仇就看他自己了?！?/br>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住了，呂云生怒不可遏，抱起條案上的一尊花瓶砸了下去。不，他絕對不認(rèn)命！那女人是他的，就算是死，也要埋進(jìn)他家的墳地里！

    斑駁的燭火落在呂云生的臉頰上，映出了他猙獰可怕的面容來。

    寂靜深宮里，皇帝曹德坐在長榻上，沉眉冷臉看前頭跪著的曹凌，冷哼兩聲道：“你倒是大度，還愿意叫她做了你的側(cè)妃?！?/br>
    曹凌忙回道：“她當(dāng)初還小，一切只是聽她娘親的吩咐，這才離開了京都。后來流落外頭，也沒想過再回來。如今又到了臣弟身邊，實乃是天賜的情緣?！?/br>
    曹德冷笑一聲：“好個天賜的情緣，你色迷心竅，倒還說得如此動聽。”

    曹凌本想沉默，只是想了想，還是小聲回道：“她本來就是臣弟的側(cè)妃，這是完璧歸趙?！?/br>
    “她是完璧嗎？”曹德拿起案幾上的茶盅摔了下去：“她都跟了兩個男人，生了兩個孩子了，憑她也配入我皇家宗牒？”

    曹凌皺著眉，小心斟酌一回，還是小聲回道：“嫁給顏家實乃是她心善，不忍拒絕恩人的臨死所求。至于后來，實在是強人逼迫，這不能怪她！”

    曹德沒吭聲，沉默地端起侍女又奉上來的茶碗，抿了一口說道：“是呂云生？”

    曹凌立時直起身子，怒道：“正是！他不僅殺了顏正則，害得顏家家破人亡，還囚禁了明娘，他——”

    “好了！”曹德截斷曹凌的話，將茶碗擱下，起身走至燈前。

    燭光氤氳起淺淺紅霧，曹凌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卻聽見他冷冷的聲音，緩緩說道：“若不是她為婦無德，如何會惹來此等是非？顏家救了她，卻被她害得家破人亡，這等女子，實屬不潔不詳，依朕看來，還是早早打發(fā)了。”

    曹凌心下一陣亂跳，好容易朝堂上言官的嘴巴收斂了些，若是皇帝非要他送走了明娘，難道說，他還要等到皇帝去了，他繼承皇位，才能將明娘再接到身邊不成？

    “皇兄?！辈芰杪冻隽塑浫醯纳裆?，懇求道：“她已經(jīng)生下了貞娘，如今還懷著孩子，臣弟不舍得，孩子也不能沒了親娘照看?！?/br>
    曹德冷眼道：“你府里頭難道就沒有賢良的，孩子還害怕沒人教導(dǎo)不成？”又道：“你不是新娶了王妃，給她教養(yǎng)便是?！?/br>
    曹凌一顆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忙磕頭道：“求皇兄了，臣弟都盼了十年了，才峰回路轉(zhuǎn)娶到了她，實在不能忍受她離臣弟而去?！?/br>
    曹德又惱了：“不過一介婦人，你身為皇室貴胄，要什么女子沒有，她又不是九天神女，也不是冰清玉潔，哪里跑出來的狐貍精，倒把你迷得鬼迷心竅了。”

    曹凌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忙又磕頭，苦求道：“求皇兄開恩，不看著臣弟，也要看著趙三爺?！?/br>
    提及趙三爺，曹德沉默了。

    曹凌小心覷著他的臉色，輕聲道：“趙三爺素來把明娘當(dāng)成了眼睛珠子，要是真?zhèn)€兒被臣弟扔到了莊子上，他怕是要傷心死了。”

    “他知道了？”曹德很不高興地問道。

    曹凌忙回道：“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