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的膏藥涂抹在傷處，妙妙像是哭累了，哭聲才漸漸停了下來，不停地打著嗝。

    她的話斷斷續(xù)續(xù)的，把白天發(fā)生的事情說給了小哥哥聽。

    妙妙伸著手，任由他給自己上藥，呆呆地道：“小哥哥，我爹什么時候才能來接我呢？”

    她的手上，臉上，身上，就算是被衣物遮蓋的地方，也全是被枝條抽打出來的痕跡。宣晫抿緊了唇，一整盒傷藥都用完了，才變出來一盤香噴噴的糕點(diǎn)。

    可平日里小姑娘最喜歡的點(diǎn)心，這會兒卻也沒有辦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只好說：“快了?！?/br>
    大不了他不等了，現(xiàn)在就想辦法找人去把小丫頭接到京城里去，不管別人如何猜疑也好，只怕他會等不到小姑娘平安長大。

    宣晫說：“我再給你講大將軍的故事吧？”

    妙妙眼睛亮了亮。

    “我昨日給你說的原將軍，你還記得嗎？”

    妙妙連忙點(diǎn)頭。

    宣晫翹了翹唇角，眼中也透出幾分高興：“我昨天說錯了，原來原將軍沒死，打了勝仗回來了。”

    妙妙“哇”了一聲，一下子來了精神。

    作者有話要說：等爹來了就不虐了！

    第3章

    清晨，天光大亮，舅娘便將門板拍得咣咣咣響。

    妙妙從睡夢中掙扎醒來，卻覺得眼皮十分沉重，無論她用了多大的力氣都睜不開。她全身上下都疼得很，是昨天被舅娘打出來的傷，妙妙動了動身體，后背更是火辣辣的疼。

    是昨天被舅娘打的地方。先被舅娘拍了一巴掌，后來又被木枝數(shù)下，雖然小哥哥在夢里給她上了藥，可在現(xiàn)實里，她只在冷冰冰的雜物間里躺了一晚上。

    舅娘覺得妙妙讓她丟了大臉，連飯也不給她吃，藥也不給她上。

    妙妙只覺得肚子餓得咕嚕嚕叫，那叫聲好像隔著厚厚一層迷霧，又好像有棉花塞住了她的耳朵，讓她怎么也聽不清楚。妙妙想爬起來，可渾身上下都提不起勁，她張口想回應(yīng)舅娘的話，嗓子卻火辣辣的疼，怎么也發(fā)不出聲來，妙妙想喝水，只能大口大口地吞咽自己的唾沫。

    她扁了扁嘴巴，眼淚便忍不住掉了下來。

    舅娘的罵聲隔著門板傳進(jìn)她的耳朵里，妙妙卻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娘親。她娘還在世的時候，對她可溫柔了，有一次她生了病，娘親就把她一整夜抱在懷里，還唱好聽的小調(diào)來哄她睡覺，喝的藥那么苦，娘親還會給她甜甜的麥芽糖。

    可她的娘親已經(jīng)死了。

    “臭丫頭！”舅娘隔著門板怒吼：“都什么時候了，還躲在屋子里偷懶，老娘辛辛苦苦養(yǎng)你這個拖油瓶，你倒是還給老娘耍脾氣了！”

    “汪！汪汪！”

    “滾開！你這死狗！”

    “汪汪！”

    院子里的狗叫聲吵醒了屋子里的人，除了表哥之外，大家都走了出來。

    舅舅黑著臉問：“干什么？一大早這么吵吵嚷嚷的？”

    舅娘叉著腰，滿臉都是怒氣：“還不是那個死丫頭，都什么時候了，還躲在里面偷懶！”

    舅舅聞言，臉色更加難看，他拍著門板叫了幾聲，見妙妙還是不應(yīng)，就繞到了窗戶邊去。

    輕輕一推，木窗就被推開了。小小的人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眼睛緊閉，人事不知。

    舅舅伸手一摸，就知道糟了。

    “她發(fā)熱了。”

    “說不定要病出事來。”

    張父也皺起眉頭：“這不行，昨天你把她打成這樣，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可都看到了，要是她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還不知道怎么說咱們家?！?/br>
    自從出了妙妙娘的事情之后，張家便極其注重名聲，妙妙娘沒了，就留下這么個小丫頭，往好了說，還能是他們家念舊情，寬宏大量?？勺蛱炀四锎蛉唆[出那么大動靜，要是妙妙就這么沒了，這往后還不知道又要怎么議論他們家呢。

    一個硬生生把外甥女打沒了的舅娘，他們以后可不是要在村子里抬不起頭來！

    舅娘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咱們家可沒銀子給她請大夫，大不了讓她多躺兩天，今天不讓她干活了。”

    “你昨天就不該把那些東西給賣了，現(xiàn)在好了？”

    “那是給寶兒讀書的！”

    “妙妙娘留下來的那些東西呢？不是被你拿走了？”

    “我都送寶兒去學(xué)堂了，讀書那么費(fèi)銀子，這一家這么多人張嘴等著吃飯呢，哪里還有的剩！”

    “……”

    妙妙閉著眼睛，聽著耳邊的吵鬧聲，想著自己的娘親，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只有大黃狗蜷縮在床的角落，她的身上黏糊糊的，全身上下都難受的很。妙妙抬起手，朦朧之間，看到自己的手上糊滿了黏糊糊的草汁。

    舅娘到底舍不得出銀子給她請大夫，張家誰都舍不得，互相推攘一圈，最后只按土方子采了草藥搗碎糊在她的傷處，給她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還有稀粥。也是妙妙命硬，等一天過去，竟然也逐漸好轉(zhuǎn)了。

    妙妙迷迷糊糊地喊：“娘……”

    大黃立刻醒了過來，尾巴搖著，黑黑的眼睛里滿是喜悅的光芒，它湊過來舔了舔小姑娘的臉蛋，熱乎乎的舌頭也喚回來了妙妙的神智。

    “大黃，我爹什么時候來接我啊……”妙妙閉著眼睛，嘴里的話含糊不清：“我娘的東西都沒了，我爹會不會覺得我好沒用……”

    大黃狗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嗚咽，在她的身旁蜷縮了起來，毛絨絨的身體挨著妙妙，安撫地舔舐著她臉上的淚痕。

    妙妙好想娘親。

    她想娘親溫暖的懷抱，喝了藥后的甜甜麥芽糖，每天晚上哄她入睡的輕快小調(diào)，還有娘親的手溫柔撫摸她的額頭，還想起娘親說要送她去上學(xué)堂的話。

    如果娘親能回來，她再也不喊著要爹了，她一定乖乖的，做娘親的乖乖妙妙。

    “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她迷迷瞪瞪地掙扎起來：“娘的東西都沒了，都被拿走了……”

    “汪嗚……”

    這村子里的，哪個沒聽說過妙妙的身世呢？就是在張家屋下的一條大黃狗，都能說得清清楚楚。

    妙妙娘剛出事時，還對所有人都說妙妙的爹是個大將軍，那大將軍是個什么人物啊，哪里會看上他們這鄉(xiāng)野村落的姑娘？定然是被外頭的混混花言巧語騙去了身子，被騙了還執(zhí)迷不悟！村子里誰也不信。

    人人都說張家被這個姑娘害慘了，可沒過多久，張家就起了新宅子，青磚瓦房，很是亮堂，日子也是越過越好，妙妙娘肯吃苦，從鎮(zhèn)上接了活計，在家日夜不停地做，掙來的銀錢大半補(bǔ)貼了家里。

    妙妙五歲了，已經(jīng)能懂一些事。她清楚的記得，娘去世之后，外公不愿意讓娘入祖墳，院子里吵鬧不休，她大哭著追上山，在娘的墳前哭了好久，直到夜深時回家，舅娘把她趕到了雜物間里，什么也沒有給她留下。

    后來二表哥上了學(xué)堂，大表哥在鎮(zhèn)上找到了一個好活計，舅娘頭上多了一根新簪子，那簪子是她娘戴過的。

    現(xiàn)在她最后的東西，也被舅娘賣掉了。

    妙妙嘟嘟囔囔，話語模糊不清，她的眼皮沉沉的，說著說著，又昏睡了過去。

    大黃咬著被她蹬開的被褥，給她重新蓋好，在她的身邊躺了下來，粗長的尾巴一下一下輕柔地拍打著小姑娘，妙妙想著娘親，在夢里也露出了甜甜的笑臉。

    也許是怕她病死了，舅娘難得的沒有來催她干活。

    妙妙在床上躺了好久，直到能爬起來了，才跑去小溪邊把自己一身的草糊糊都洗掉，背著背簍上山割草。

    舅娘對她更不滿了，不高興向來逆來順受的小姑娘還會敗壞自己名聲，在家中對她更加挑剔，無論妙妙做什么，她都要挑三揀四，張家的其余人也俱是冷臉相對，只要不出事，只當(dāng)自己什么也沒看見。

    在將軍爹爹沒有回來接自己之前，妙妙也只能憋著，用著小哥哥在夢里教她的辦法躲過去。

    在妙妙的期盼之中，邊關(guān)大勝的消息終于也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舉國上下皆是歡欣雀躍，百姓們臉上喜氣洋洋，連這小鄉(xiāng)村里的農(nóng)戶也為此而高興。

    比其他人更早知道消息，更早之前就開始在期盼的妙妙，每天晚上都帶著期待閉上眼睛，沉入夢鄉(xiāng)。

    好像明天睜開眼睛，她的爹爹就會回來啦！

    ……

    六年前，邊關(guān)戰(zhàn)事告急，一道急召將原將軍送往邊關(guān)。此后戰(zhàn)事吃緊，更是數(shù)年未踏家門一步。直到原將軍不幸隕落，與數(shù)千將士喪命白鷺關(guān)，消息傳到京城，百姓悲拗，原老將軍臨危受命，率領(lǐng)將士出征。

    雖然沒有找到原將軍的尸首，可遍尋不到蹤跡，又是許久沒收到消息，白鷺關(guān)地勢險峻，找回來的將士們俱沒了性命，幾乎無人認(rèn)為原將軍還有生還的可能性。甚至是將軍府也掛起白幡，立了衣冠冢。

    誰能想到，原將軍竟然還死而復(fù)生回來了？

    那時正是原老將軍率兵與敵軍對抗，戰(zhàn)況膠著，戰(zhàn)事打得正艱難，忽然，敵人后方一陣大亂，竟是有一隊士兵從后方發(fā)出奇襲，讓敵軍亂了陣腳。原老將軍遠(yuǎn)遠(yuǎn)一眼認(rèn)出兒子，心中激動感慨，老淚縱橫，父子倆聯(lián)手，勢如破竹，一口氣逼退了敵軍。

    邊關(guān)距離京城有好一段距離，等消息傳到京城時，邊關(guān)已經(jīng)連連傳來捷報。親眼看見原將軍死而復(fù)活歸來，將士們士氣大盛，竟是一鼓作氣，打得敵軍連連敗退，結(jié)束了長達(dá)數(shù)年的戰(zhàn)事。

    消息傳到京城，皇帝龍心大悅，撫掌連聲道好。

    大軍回京那日，皇帝親自等在城門口迎接。京城的主干道上，百姓們占據(jù)了兩旁的位置，紛紛踮起腳探頭往城門口看去，望眼欲穿。

    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一條長長的人流蜿蜒而來，軍旗獵獵，為首將領(lǐng)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帶領(lǐng)著身后烏壓壓一群士兵到了城門前。領(lǐng)頭人身材健壯，劍眉星目，身上的戰(zhàn)甲閃著凜凜寒光，身后披風(fēng)猩紅滾滾，滿是肅殺之氣，銳不可擋。

    宣晫站在皇帝身邊，仰頭朝著高大威猛的男人看去，目光崇敬。

    原定野拉緊韁繩，翻身下馬，兵甲發(fā)出冷冽堅硬的碰撞聲。

    他的目光掃過城門口眾人，在城門之上停留片刻，最后深深嘆出一口長氣。

    第4章

    皇宮之中，皇帝早已經(jīng)擺酒設(shè)宴，只等著宴請諸位將士。

    原定野回京復(fù)命，匯報過戰(zhàn)事情況，領(lǐng)過賞賜，便急匆匆要回將軍府。

    皇帝連忙把人拉?。骸霸瓙矍淙羰羌敝厝ヒ娂胰?，不如朕將原老夫人也請到宮中，你們好好敘敘舊。一別六年，好不容易平定了邊關(guān)戰(zhàn)事，朕還有許多話想問問原將軍?！?/br>
    原定野想了想，便順著皇帝的話應(yīng)了下來。

    他離京之前，便已經(jīng)是皇帝跟前重臣，回京之后，方打了一場勝仗，更得皇帝寵幸，被皇帝拉到了左手下第一個位置坐下。凡是在場見到此景的官員，都在心中暗自思忖，料想日后若不是原家自己作死，便是在京中風(fēng)頭最盛最為風(fēng)光了。

    原家滿門將士，代代都是天子忠臣，守衛(wèi)君王疆土，滿門英烈，到如今這代，老將軍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也早早戰(zhàn)死沙場，只剩下他與原定野父子二人。原家僅剩的幾個女眷被請入宮中，也得了皇后熱切相迎。

    幾杯熱酒落肚，幾人喝得臉頰醺紅，困擾多年的戰(zhàn)事平定，本以為戰(zhàn)死的原定野“死而復(fù)生”平安歸來，多件喜事加起來，便是讓所有人心中快活。

    宣晫端坐在桌后，他的年紀(jì)還遠(yuǎn)沒有到可以飲酒的時候，此時便與皇后坐在一起，一只耳朵聽皇后與諸位夫人說加長，一只耳朵聽皇帝與百官說話。

    等眾人酒杯稍歇，他才出聲問道：“去年原將軍在白鷺關(guān)失蹤，眾人都以為原將軍命喪此地，不知道那些時日，原將軍去了何處？”

    此話一出，眾人都放下酒杯，好奇朝原定野看去。

    戰(zhàn)報上只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可當(dāng)時戰(zhàn)況兇險，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明。所有人都知道打了勝仗，卻也不知道原定野失蹤的內(nèi)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