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真正煎熬的是白天,他連著兩天重復在做同一個夢。 他夢見江初的婚禮。 “婚禮”其實也算不上,夢里只有一個畫面,是江初帶他去參加老杜婚禮那天。 伴郎和新郎們西裝革履說說笑笑地聚在一起,他問老杜杜苗苗在哪,老杜要準備去接新娘,抄著兜漫不經(jīng)心地回頭掃一眼,隨手指指,說剛才還在,跑哪兒玩去了吧。 而在夢里,老杜變成了江初,他自己變成了杜苗苗。 可能是因為這場景發(fā)生過,即使人物對不上號了,壓抑感也真實得讓覃最喘不上來氣。 他從夢里掙出來,睡眠不足的本能又讓他繼續(xù)睡過去。 夢境一遍遍重復,每一遍覃最都找不到自己。 每天到了下午終于把睡眠補上醒過來,覃最都得在床上愣半天。 比打上一天的架還讓他疲累。 假期的第三天,覃最晚上還是沒能睡著。 康徹天天有一眼沒一眼地觀察著覃最,覺得他往后個把月的作息估計都得這么日夜顛倒著熬過去。 直到第四天早上,康徹被窸窣的動靜吵醒,發(fā)現(xiàn)覃最沒有跟前幾天似的才準備睡覺,正拉開宿舍門要出去。 “去哪?。砍栽顼??”康徹有些迷糊地翻翻身問了句。 覃最回頭看他一眼:“要帶么?” 康徹的床離宿舍門前有點兒距離,他還剛睜眼,按理來說應該看不太清覃最的臉。 但當時他就是看見了,看見覃最平靜的表情,眼角的紅血絲,和嘴上有些發(fā)干的皮。 “不用?!笨祻赜譀]餓著熬一宿,他裹著被子坐起來點兒,“你不睡了?” “出去逛逛,攢到晚上再睡?!瘪钫f。 “逛哪啊,”康徹摸出手機看眼時間,“七點都沒到。我跟你一塊兒?” “睡你的吧。”覃最笑笑,頭也沒回地把門帶上了。 江初埋頭在盥洗臺洗臉,聽見手機在旁邊大理石臺上持續(xù)地震動。 他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老媽的電話。 回回喊他去吃飯都這樣,恨不得從五點就開始喊他。 只不過從覃最暑假走了以后,老媽的電話越來越多。 又在讓他見了倩倩以后,越來越密集。 擰上水龍頭,江初抬起掛滿水珠的臉瞄向手機。 雖然心里已經(jīng)猜到來點人,可是看見來電顯示真的是“美女”,他還是撐著臺子愣了會兒。 大奔那個照片到底發(fā)沒發(fā)給覃最,覃最到底看沒看見,江初跟誰都沒法追著多問。 他跟覃最以前一天一個電話,沒電話也不會斷了微信。 變回“兄弟”以后,現(xiàn)在早就沒法拿來當做情緒斷聯(lián)的參照。 等手機又震了兩下,江初才閉閉眼接起來。 “媽?!彼嶂窈傲艘宦暎旅磉叢聊樳厪男l(wèi)生間出去。 “起了么?”老媽最近是真的心情好,神采奕奕的,說話都恨不得往外蹦音符。 “剛洗完臉。”江初看看時間,“這不是才九點,你喊我吃的這午飯還是早飯啊。” “哎,起了你就過來吧,”老媽語氣一轉(zhuǎn),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叔弄條魚擱在水槽里,我沒法看,你過來給他打下手。” 老媽這么一個強勢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怕魚,江初一直覺得挺有意思。 如果親情之間的交流也能這么明明白白的一物降一物,許多事情就好解決多了。 “行,那我現(xiàn)在過去?!苯跣π?,掛掉電話把手機往沙發(fā)上一扔,進臥室穿衣服。 今年冷空氣應該比前幾年都早。 這才剛過十月,幾天假的時間就明顯感覺一天比一天涼一點兒,江初從車庫里開出去就打了個噴嚏。 到了老媽家,老媽開門都沒看臉,直接往他身上看,還“嘖”了聲:“你這衣服前幾天不是穿過了么?” “又不是沒洗,”江初邊換鞋邊偏頭朝肩膀上聞兩下,“有味兒?” “不是有沒有味兒……”老媽給他遞拖鞋,像是有點兒欲言又止。 “你這身是新的,我看出來了?!苯跣χ舆^來,“什么日子啊,在家還這么精致。” 他又打量一下老媽,突然想起覃最走的時候好像沒帶幾件秋冬裝,這兩天得給他寄過去。 “是么?”老媽也笑笑,轉(zhuǎn)身沖著玄關(guān)鏡看看,“不是什么日子,就倩倩跟她媽過來吃個飯?!?/br> 江初往鞋柜里收鞋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盯著鏡子里的老媽。 “哎呀,上回你不也聽見了嘛,讓潘阿姨有空來家里吃個飯?!崩蠇寷_著鏡子整整自己的耳釘,用目光掃著江初。 “不是客套話啊?!苯酢芭丁币宦暲^續(xù)放鞋,扯了扯嘴角。 “這有什么好客套的,吃個飯又不干嘛。”江初最近越來越聽話懂事兒,這點讓老媽很滿意。 “正好國慶都不忙,”她重新轉(zhuǎn)過來,從江初袖口上捻下來一根貓毛,“不然還能什么時候有空,等到春節(jié)啊?” 老媽嘴上說著隨便吃個飯,方舟準備的菜譜卻一點兒也不家常。 江初九點半陪他在廚房邊閑聊邊收拾,到了十一點,老媽接了潘阿姨的電話,讓江初趕緊下樓接人,還有兩個菜連收拾都沒收拾。 江初沒說什么,洗洗手就換鞋下去。 到了樓下還沒想往小區(qū)門口迎兩步,一輛黑越野已經(jīng)拐過來停在眼前了。 “我跟阿姨說了不用接,太麻煩了?!辟毁贿吔獍踩珟н吿筋^跟他打招呼。 “你爸的車?。俊苯醵疾恢浪龝_車,車型跟人設看著還挺反差。 “我的?!辟毁获娉值剞哿讼骂^發(fā)。 江初笑笑,寒暄著接過潘阿姨拎出來的一堆東西。 拉開單元門讓潘阿姨和倩倩先進去后,江初不動聲色地提了口氣。 今天天色很好,斜前方的小區(qū)花園陽光明媚。 他偏偏脖子沖那邊淺淺地呼出去,才跟著往里走。 轉(zhuǎn)身進樓時,江初的目光掃過一個坐在花壇邊抽煙的人影,被一排灌木隱隱擋著臉,竟然有點兒像覃最。 他下意識想回頭再看一眼,單元門已經(jīng)在身后闔上了,發(fā)出沉悶的落鎖聲。 江初腳步頓頓,想起早上盥洗池旁邊震個沒完的電話,自嘲地耷耷眼角。 魔怔了。 第102章 覃最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閉合的單元門, 用很慢的速度把剩下小半截煙抽完。 現(xiàn)在是家家戶戶擺桌吃飯的時間,大中午的小區(qū)也沒什么人往來,花園里只坐了他一個人。 太陽從頭頂空曠地往下照, 明明四周只有花草樹葉輕輕婆娑, 覃最卻奇妙地能聽見那一大家子人圍桌而坐,熱熱鬧鬧端菜說笑的聲音。 最后一口煙氣他遲遲沒有呼出去。 身體的潛意識似乎是將這口煙當成了一劑提氣的麻醉劑,或者電視里吊命的參湯。 繃住這口氣,他才能讓自己繼續(x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br> 過了不知道多久, 聞見煙頭燒到底的焦味兒,覃最才從出神的狀態(tài)里抽回來。 他緩緩地泄出那口氣, 眼皮隨著發(fā)顫的呼吸耷下去, 擋住風干通紅的眼睛, 直接用指尖一下下搓滅手里的煙頭。 指關(guān)節(jié)緊到有些發(fā)僵, 來回搓了好幾遍, 手感越來越古怪。 再定神看看, 覃最才發(fā)現(xiàn)煙頭早已經(jīng)滅了,煙紙都揉破了, 被他搓出了里面的過濾棉。 稀爛。 早上從臥室出來時,覃最跟康徹說去逛逛,是真的想隨便逛逛。 圖書館,籃球場, 或者食堂,隨便哪兒都行。 他必須給自己找點兒什么事做,來抵消找江初問清楚的沖動。 找江初要問什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覃最用了三天四夜也沒得出來。 從看見大奔發(fā)來的照片那刻起, 他腦子里沒有別的, 做數(shù)據(jù)看文檔都是機械的, 只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或者說互毆。 各自把對方往死里錘的那種。 一個小人急著喊著想給江初打電話,想問問到底是什么情況,這女的是誰,看電影那天是不是就跟她一起。 另一個小人沒有這么多話,來回只用輕飄飄的一句就能頂一萬句:問什么,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不是你讓江初好好想明白么? 不是你二話不說轉(zhuǎn)身走了么? 不是你害怕江初因為你腦子一熱跟家里攤牌,以后就再也回不去“正常人”的生活,怕他后悔怕他難受么? 現(xiàn)在還在這兒琢磨什么呢? 真打了電話你以什么立場問,問完是該笑該祝福還是該怎么著? 這些問題一遍一遍一輪一輪地在腦子里重復撕扯。 如果所有問題綁在一起的模樣是一根木頭,他的腦子直接就能實現(xiàn)鉆木取火。 覃最沒能逛多遠,他心亂。 ——明明不是在家里,卻看哪里都有江初的影子,想起江初陪他過來報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