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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花與玉在線閱讀 - 第70節(jié)

第70節(jié)

    許還瓊的笑意不見了,可聞人椿并不關(guān)心,她只是捏著茶盞最細(xì)的腰處,毫不掩飾地說:“我什么都不求,只是想拿回籍契?!?/br>
    “聞人椿!”霍鈺不知何時來的,他從灌木叢后忽地現(xiàn)出身來,帶著從頭到腳的戾氣。若怒火有形,恐怕整個院子的灌木都要被他燒盡。

    “鈺哥哥?!痹S還瓊忙起身,驚慌得正正好好,“我……不想你一個人背負(fù)這么多,才擅作主張來找小椿的?!?/br>
    “不必同她說這么多!”霍鈺扶著她的腰,瞪的卻是聞人椿。起初聞人椿驚愕,還與他撞上過幾眼,后來她便低下了頭,默不作聲,不知道一個人又在想些什么。

    實則,她是不敢看。

    霍鈺同許還瓊站在一道是那么般配,渾然天成,而且——許還瓊的口味、菊兒的叮囑、霍鈺自然而然的呵護(hù),該是有了吧。

    哪怕不曾為人母,聞人椿也是能看懂的。

    她甚至在想,許還瓊辛辛苦苦走這一遭,是不是就是料定了她聞人椿心細(xì)敏感。不用多費一個字,就能在她心上隨便砍兩刀。

    她想走,真真切切地想走,她要抱著蘇稚好好哭一場、要和陳大娘一道痛罵明州三天三夜。

    不,不行的。她怎么有臉去見陳大娘,怎么敢回系島。

    聞人椿輾轉(zhuǎn)了一整夜,滿頭烏發(fā)都繚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活著活著,又只剩下一個人了。

    來處不可歸,去處不可知。

    她正要起床等天明,房門卻吱呀響了。

    光是聞著味道,聞人椿便認(rèn)出這是霍鈺。她拗脾氣上來,不愿見他,冷冰冰地喚了聲“主君”。可霍鈺卻不像平時那般發(fā)脾氣,不過是繼續(xù)往前走,直到摸上床。

    事情詭譎起來,她情急之下只好叫起了“霍鈺”。然,無論是“主君”還是“霍鈺”,都不曾理會她,他甚至蓋上了被子,很快便起了均勻的呼吸之聲。

    驚松石可引起夢游之癥。

    聞人椿的腦海中閃過一段藥典上的黑字,難不成那手串真的有問題,難道霍鈺之后還有黃雀?

    她心中更是凌亂了。

    霍鈺醒來的時候,天已冒出魚肚白,他看見該在床上的聞人椿趴在了床沿上,而不該出現(xiàn)在此的自己卻霸占了整張床。

    “小椿?”他滿臉猶疑。

    “你可記得昨夜是怎么過來的嗎?”

    霍鈺果然是不曉得的。

    “這手串可能當(dāng)真是驚松木所作,到底是誰給你的?”聞人椿心急,偏偏他又一次避開了目光。

    幾不可聞的,聞人椿嘆了口氣。她漸漸看清,所謂坦誠相見不過是在床帳之中。下了床,其實根本還有許許多多不知道的,也有許許多多霍鈺不愿說的。

    大抵他會說給許還瓊聽吧。

    聞人椿心中酸澀,她為自己一整夜的cao心感到悲哀,于是漸漸放開了緊張的手,而兩朵好不容易覆在一起的椿花又隱到了各自袖口之中。

    “是娘留給我的遺物?!?/br>
    聽他出聲,聞人椿不禁仰頭,而那一剎那,霍鈺已經(jīng)將她的手重新捉到了掌心。

    第70章 落空

    既然是二娘的遺物, 又怎會出現(xiàn)驚松木。當(dāng)年,二娘心疼霍鈺這個親生子可是府上出了名的,而且她在外浸yin生意場多年, 不該不識好木頭與壞木頭。

    唯一的可能,是中間人做了手腳。

    只是聽霍鈺講, 這位中間人就是許還瓊——他的大娘子。哪怕全天下負(fù)了他,也會與他站在一道攜手克敵的大娘子。

    霍鈺雖然并未這樣坦白, 聞人椿自己卻是認(rèn)得清的。

    故而她適時地停住, 只說:“有空還是尋個老道的大夫瞧一瞧吧。驚松木雖不害命, 然長此以往, 急躁、心悸、發(fā)噩夢,對身子還是有諸多不好。”

    “這些都是驚松木所為?”霍鈺又道, “那怕是八九不離十了?!?/br>
    可背后指使的人會是誰,許還瓊、許大人還是霍鐘?霍鈺步步為營走至今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誰的局中, 所謂釜底抽薪、背水一戰(zhàn)、自斷手腳又真的值得嗎?

    聞人椿想問, 卻對上他脆弱的眼神, 不忍再說。

    “小椿?!被翕晫⒆约旱恼菩臄傞_, 露出聞人椿的幾根手指, 中間三根灰黑灰黑的, 還起了一層繭子,很有農(nóng)婦的相貌。這要怪她自己, 在系島時潛心于挖藥,等到得來神鞭草,她再想好好拾掇自己,已經(jīng)為時太晚,涂了許多膏藥都還是有印子。

    偏偏這點灰, 落在霍鈺的白玉掌心尤其刺眼,聞人椿不禁想要握起拳頭藏起來。

    她動作快,霍鈺更快,硬是將自己的手指塞到了她的掌心,竟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樣。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說的話好苦澀,像手藝不精的人釀出來的酒。

    “我身邊那么多人,但其實沒有一個比你更真心。你看,如果沒有你的話,我這一生都要噩夢纏身了?!?/br>
    聞人椿看到他好看的眉都皺在了一道,甚至隱隱約約冒出水光。她沒法再看下去,別開頭,咬了咬嘴唇。

    狠心的話,最終還是沒有出口。

    自打找人驗過手串,聞人椿便著手查起來。做這事的人心細(xì)得很,手串倒真的是檀木所作,但在驚松木香中熏染多時。若不為人發(fā)現(xiàn),再經(jīng)四五年,便會揮發(fā)散盡,不留痕跡。

    聞人椿仍是懷疑許還瓊。

    自從在郡主府中走過一遭,她便有了許多不同,先是失了記憶,如今又像是將心性全部換了一通。哪怕與從前穿同一件衣裳、畫同一條眉毛,還是教聞人椿自覺生出提防。

    “小椿?!彼秃蜌鈿馔蝗婚_口,聞人椿卻是一根脊椎骨涼了徹底。

    “大娘子好?!甭勅舜晦D(zhuǎn)身作揖,見到許還瓊身旁還跟了菊兒,又說,“菊兒jiejie好?!?/br>
    “你這做的什么羹,香極了?!痹S還瓊探過頭,伸手在鼻前扇了扇。

    菊兒順著說道:“小椿,既然大娘子喜歡,你給盛一碗吧?!?/br>
    其實這不過是最最簡單的梨湯,放了幾顆相思子添了幾分濃稠口感,但聞人椿不敢給她喝。她會不會害霍鈺,聞人椿不敢打包票,可她不想留下自己,聞人椿尚且有幾分篤定。于是她說道:“這是梨湯,簡單得很。可惜我不知大娘子今日來廚房,還丟了藏紅花進(jìn)去,大娘子若是想喝,我將法子交予菊兒jiejie,菊兒jiejie還可酌情加些保胎安神的藥材,再有半個時辰,便可煮出一鍋新的?!?/br>
    她答得滴水不漏,許還瓊笑笑,沖菊兒道:“你看你,跟了我這些年,還不如小椿心細(xì)。”

    菊兒往前跨了兩步:“這梨湯清澈無比,哪兒來的藏紅花!”

    “藥性無色無味,光看表面自然是瞧不出來的?!?/br>
    “什么藥材我自然不懂,可我瞧你如今是眼高于頂、連大娘子都不愿侍奉?!?/br>
    “菊兒jiejie何必針鋒相對。我只是怕手腳忙亂沖撞了大娘子,若您事務(wù)纏身,抽不出空為大娘子熬梨湯,我大可重啟一鍋,怕就怕我許久不在大娘子身旁,許多忌口都記得不清了。”

    “巧舌如簧!大娘子,你瞧啊,這便是主君慣出來的?!?/br>
    “好了。”許還瓊哪會為了此事顯山露水,不過經(jīng)此一遭,她也算知道了聞人椿的心思,怕她栽贓嫁禍。呵,到底還是心思簡單了些。

    她拍了拍菊兒的手背,責(zé)怪道:“統(tǒng)共一個梨湯,飯后解解嘴饞罷了。值得你為此與小椿唇槍舌劍的?說出去,似是我沒教好你?!?/br>
    “大娘子,你怎么還是這樣好說話?!?/br>
    ……

    主仆倆的身影漸漸遠(yuǎn)了,聞人椿卻還站在原地。她并不記掛菊兒的那些話,卻惦念一股熟悉的味道。

    今日,許還瓊還是戴了那串與霍鈺相似的手串,聞人椿站得遠(yuǎn),只能若隱若現(xiàn)聞到少許味道,不過應(yīng)當(dāng)是驚松木無疑。

    可若是許還瓊下的手,怎么把自己也搭上了。難道她不生噩夢,噩夢里不會有郡主別府發(fā)生的一切嗎?

    不,霍鈺同她講過,他在許還瓊的房中應(yīng)當(dāng)不曾生過噩夢。

    錯了!聞人椿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那哪是許還瓊的房啊,那是霍府主君與大娘子的新房,是他們洞房花燭千金一刻的地方。只要想到這個,聞人椿每每都會頭疼難忍,可她還是止不住地想。

    她始終覺得,她不會長久待在霍鈺身邊的。

    她根本沒法像明州城里的小娘子們接受這樣的一生,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下一個霍鈺、甚至是霍鐘。

    聞人椿正想著,霍鈺回來了。他一回府,就聽貼身小廝講:“椿姑娘正在給您熬梨湯呢!”這是她回來后的頭一回下廚,霍鈺因此興致沖沖,拋了許多顧忌直接尋來了。

    卻見她滿臉煩惱,敲著腦門。

    “別敲壞了!”霍鈺連忙將她的手?jǐn)r下,“又有何事煩到你了?!?/br>
    “……只是頭疼罷了?!辈恢獮楹?,如今有些事情她不敢口無遮攔地說了。霍鈺說她最真心,可她的真心沒有安過盔甲,她開始害怕四分五裂。

    若再多用一點情,最后也許要再多一碎片。

    “我熬了梨湯?!甭勅舜浑[下心緒,轉(zhuǎn)身替他盛了一碗。

    霍鈺給面子,喝了大半碗,卻說:“以后別再熬了?!?/br>
    “不好喝嗎?”

    “寓意不好,梨是分離,我不喜歡?!被翕曊f的是真心話。無論是那一刻,還是每一刻,無論當(dāng)時以后,霍鈺都是想要留住她的。

    可惜她很晚才明白,可惜明白了也于事無補啊。

    日子久了,府上的人都習(xí)慣了聞人椿這個特別的存在。甚至有閑心的小廝開了莊,賭聞人椿什么時候會成為霍府的小娘,三成的人堵了后年,六成的人堵了明年,還有一成的傻瓜堵了今年。

    怎么可能,許還瓊生下霍府長子之前,任何一個女人都別想嫁入霍府。

    聞人椿忽然覺得自己變聰慧了。

    她開始知道宅院女人的那點九曲心腸里面裝的是什么了。

    不過這份聰慧是可悲的,它本該拿來做做賬本、挖挖藥材,再不濟也不該用作人與人的彼此為難算計。

    天冷的時候,許還瓊開始顯懷。加之冬衣臃腫,她那肚子便顯得格外凸出。

    起初,聞人椿看一次,眼睛就疼一次,可時間久了,竟真的會麻木。便是如此刻,為許還瓊水腫的腿腳推拿,她也能心、手分離,不痛不癢。

    說起推拿這事,她本是一百個不愿意,誰知菊兒竟用小梨要挾,她只好再一次自跳火爐。小梨為此事哭了好幾晚,聞人椿倒是習(xí)慣了這樣的事情,知道一切與小梨并無半分關(guān)系。也好,她安慰自己,整日與許還瓊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何時能查清手串的真相,更不要說為陳雋報仇。

    “大娘子,好了。腿腳可有舒服一些嗎?”每回待在許還瓊與霍鈺的屋子中,聞人椿都覺得自己在唱戲,虛情假意,厲害極了。

    許還瓊在她的攙扶下起身,道:“小椿,又麻煩你了。”她孕中反應(yīng)極大,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好像又變回最初那個蘭花一般的女子。

    聞人椿不敢大意,說:“侍奉大娘子,是小椿該做的?!?/br>
    “小椿啊,如果說一切都沒有變,那該多好啊。整個臨安城都不會有比你更妥帖的女使了,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做得好?!睉浧鹜?,許還瓊的目光柔軟起來,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來,“那時鈺哥哥對我可真是好,怕我好欺負(fù),自立門戶前非要為我尋一個好用的女使。他眼光也是真的好,一眼便相中了你?,F(xiàn)在想來,也許他是相中你,要你給他做小娘子的?!?/br>
    大抵有那么一刻,聞人椿覺得許還瓊也是個可憐人。她忽然分不清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戲話:“不是的,大娘子。主君起初就一直要我婚配,后來也曾將我的籍契交給文大夫,便是到了系島,主君也希望聞人椿能與當(dāng)?shù)啬袃航Y(jié)成連理?!?/br>
    “那你為什么不聽話呢!若是聽了話,何必所有人一起煎熬!”她紅了眼。

    聞人椿啞然。

    “罷了,我一個二嫁的又有什么資格?!痹S還瓊撫著肚子搖了搖頭,她深呼一口氣,道,“你應(yīng)當(dāng)也聽說了,我這胎并不穩(wěn)。昨日進(jìn)廟,我向菩薩發(fā)愿,若這一胎順順利利,我愿成人之美,在父親面前替你們美言。”

    “大娘子苦盡甘來,定能太太平平生下霍府子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