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看她吃癟,霍鈺沒來由地更想逗弄她了,緊了緊懷抱的手,側(cè)臉貼在她耳側(cè),追問道:“我真是什么?無賴?虛偽?尖銳?坦白?” “你真是欺負(fù)人!”她往他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一記,趁他吃痛驚奇,又速速從他身上逃脫。 “疼?!被翕晢≈?,可憐巴巴地昂頭。 剛要擔(dān)憂,聞人椿又變了臉色:“你是不是又誆我?” “真的疼。你掀開看看,定是青紫了?!?/br> 聞人椿偏過臉,將信將疑,腳卻認(rèn)命地往回走去。她上了太多次當(dāng)了,霍鈺動不動就借著腿疾捉弄她,可她不敢不應(yīng)。 那可是她放在心頭的霍鈺啊。 “這里疼不疼?”聞人椿蹲在他身前仔細(xì)察看,并沒有看到他口中的青紫。 都說久病成醫(yī),聞人椿是久伴成醫(yī),至少霍鈺的傷痛,她應(yīng)付起來早就是熟能生巧。 瞧她當(dāng)真了,皺著眉頭,小臉垮成一片被風(fēng)雨打過的葉子,霍鈺立馬撤下玩笑:“不疼不疼?!?/br> “你再拿這個誆我,我以后便……”她很氣,就差沒有叉著腰,將眉毛豎過來??伤龑嵲诓恢廊绾瓮{霍鈺,從始至終,都只有被他拿捏的份兒。 故而霍鈺從來不怕,不怕她真的走,不怕她真的不愛。 她是完完全全屬于他的小椿,世間對他最死心塌地的人。 哪怕要滾一遍風(fēng)沙、卷一層海浪、從刀尖火海淌一回,聞人椿都不會離開他。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我這腿就不疼。”霍鈺的聲音沉沉地往下鋪,隨著他的手一道牽住了聞人椿。 他一個使勁便將聞人椿帶到了自己的腿上。 聞人椿想掙扎又不敢掙扎,怕真的傷著他的腿。 情話在她這兒很是受用,但她只信霍鈺的情意,不信里頭的字句。 若有情,傷會治愈,那一家家藥鋪、一個個神醫(yī)又怎么會琳瑯滿目填滿街頭。 “我在醫(yī)書里偶然看到一種藥材,說是有接骨續(xù)筋的奇效。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那玩意說不準(zhǔn)連編書的人都沒見過?!?/br> “萬一真的有呢?!?/br> “看來娘子還挺嫌棄我的?!?/br> “哪有!”聞人椿忙著給自己澄清,對上霍鈺的眼才發(fā)現(xiàn)他在偷笑,“你!哼!”聞人椿這回學(xué)乖了,拳頭都往他身上的好地方打,比如肩啊、胸啊、臂膀啊,反正他拳法練了多時,不在乎這些撓癢癢。 “真是越來越管不住了!” 霍鈺失笑,又樂在其中。 外頭風(fēng)墻漸起,呼嘯擦過窗欞,卻進(jìn)不來這一方狹隘天地。 他與她耳鬢廝磨,幾番溫存,容不下一絲絲間隙。 霍鈺看著懷中人睡顏,她在此時最粘人,會像父親的那些小娘子一樣拼了命地往夫君身上貼。他不知道今夜還會不會發(fā)噩夢,但想到驚醒之后能看見聞人椿,便覺上蒼待他不薄。 一日十二個時辰,終是給他留了些不必防、不必慌、不必自持的時光。 得知許還瓊與霍鐘婚配,是在做喜服的鋪子里。 聽說是明州城里最有名望的一家,達(dá)官顯貴家的娘子姑娘個個都知道,可聞人椿不知道。便是知道,沒有許還瓊領(lǐng)著來,人家也是不待見她的。 許還瓊說二娘生前的每一套衣裳都是在這兒訂做的,還說二娘若是知道霍鈺找了個一心一意待他的娘子,九泉之下亦能安心。 聞人椿說不上感激,但眼下塵埃落定,她又前前后后聽了一些許還瓊的不幸際遇,實在不好故意拿喬。 畢竟日后少不了相見,許還瓊既表誠意,她這個準(zhǔn)表嫂也該有個姿態(tài),不能讓霍鈺難做。 再者,同為女子,就為了愛過或者愛著同一個男子便要彼此明槍暗箭地爭斗設(shè)防,那和當(dāng)初的二娘、四娘、五娘又有何差別。 若全天下女子皆如此,那莫要男人逼迫,女人就先把自己害了一半。 如此,聞人椿自覺與許還瓊近來的關(guān)系談不上疏遠(yuǎn)。 可她從來沒聽許還瓊說起過與霍鐘婚配的事。 “許家可算是撿了個便宜?!币慌杂形荒镒诱f道。她的下巴與聲音一樣尖細(xì),好像被人掐著不放。 “那許家姑娘是嫁過人的,克死老夫君,厚著臉皮跑了回來,居然還能嫁進(jìn)霍府。好歹霍府在明州立了數(shù)十年,名門大族,真是不講究?!?/br> “講究兩個字,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瞧不上?!?/br> “可那許家姑娘真有這么好,聽說在郡主府上并不討喜。” “比你長得標(biāo)致大氣?!庇忠晃荒镒硬辶嗽?,聞人椿看她眼熟,便眼神多逗留了幾秒,那娘子也不躲閃,同她對望。 “真是眼熟?!蹦悄镒游⑴?,臉上鼓鼓的兩塊rou隨著神思游走動起來,她有些記叉了,“姑娘,我們是不是在許府見過?你是許府的?” 尖下巴娘子忽然收了聲,下巴壓得緊繃繃。她多怕聞人椿是許還瓊的表姐堂妹,一個告狀告過去,直到傳入許大人的耳朵。 聞人椿不愿多說,擺了擺手。她覺著霍鈺說得對,自己的膽子似是養(yǎng)大了,然而她還不配有這么大的膽子。 以她的出身,就該乖乖站好,收起多余的打探。 若她方才裝聾,權(quán)當(dāng)聽不見,就不會被胖娘子的一句“噢!你是跟著霍家小兒子身后的那個丫鬟!” 胖娘子無心道出實話。 尖下巴娘子終于呼出一口氣,她斜著眼望著鋪子里的伙計:“怎么如今下人也好來這里做衣服了?” 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兒,伙計只好訕笑。 剛巧方才為聞人椿量體裁衣的老師傅拿著一匹繡金的葉綠錦緞出來,他也不多講,只是將布匹擱在聞人椿眼前:“霍家小少爺也算是在我眼門前長大的,霍二娘又常年照顧我生意,這布匹我便以進(jìn)價給你。至于裁縫的工錢,就當(dāng)是我給你們成親的賀禮罷?!?/br> “多謝?!庇腥私鈬?,聞人椿好受許多。 那些個娘子都是玲瓏人,再不玲瓏也是知道體面的,很快又回到了各自原先的話頭上。 只有聞人椿心不在焉,全然沒有挑錦緞時的興致飽滿,付了定金便草草回府。 馬蹄聲錚錚,和著其它嘈雜,一起踩在她心上, “霍鈺是瘋了吧,怎么挑了個身份不明的女人。還不如許家那個退貨呢?!?/br> “她識字嗎?知道怎么煮茶怎么插花嗎?莫非往后我們還要同她來往了?!?/br> “估計是肚子里頭有rou了吧,這種下面爬上來的女人,沒爹娘教,頂喜歡用這一套?!?/br> “說得好像你不用一樣。” …… 不要想。 不要想。 聞人椿掐著自己的虎口,逼自己停下來。根本就沒有人這樣說,她不能再這樣惡意揣測平添煩擾了! 她不要變成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刻薄女人! 回了府,聞人椿親自備了飯菜。 霍鈺出門時說過今晚要吃炙牛rou,她便從買到煮親力親為,因而磨去不少時光。 然,那炙牛rou擺在華錦敞口盤中,從熱到冷,再熱再冷,直到面上一層發(fā)了干。聞人椿用手拿了一片放入嘴中,果然是失了精髓,不過是填個飽肚而已。 一旁被霍鈺夸贊機靈的小女使瞧她連著打了兩個呵欠,便問要不要打水沐浴。 聞人椿搖頭。 她想在這兒等他。 她要在這兒等他。 只是等到林間蟬鳴,星河點亮,夜色濃郁教人發(fā)昏,霍鈺都沒回來。 倒是有一位常年同陳雋走在一道的系島人士因為闖入府宅鬧出一片亂哄哄。他見了聞人椿,將她拖到無人處,才從袖子縫里拿出一卷紙。 綁霍鐘兒子。 是霍鈺的字跡。 “霍鈺在哪里?” “霍府?!?/br> “我們這兒就是霍府!”有不懂事的小廝聽見他的洪亮回答,忍不住插嘴。 “別說話!”這是所有人頭一回見溫順好言的椿姑娘發(fā)火。她板起臉、眉峰凜冽的樣子,實在很像外頭傳說中的厲害角色。 聞人椿還想問什么,這人卻說不明白了,他的宋語練得不好,能聽不能說。不過霍鈺正是念及此,才會要他來送信。 聞人椿不敢多聲張,只同眾人說鋪子里的生意出了些事,而后用盡所有力氣摩挲著掌心那卷紙,她不允許旁人看見上頭的任何一個字。 從此刻開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猜。 她猜霍鈺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于是如尋常婦人在前廳扮了一會兒苦惱怨婦,又在女使勸說下憔悴地前去沐浴。 她猜事出緊急,于是連忙換上素色舊衣裳躲著人從這一座霍府的后門奔到了那一座霍府的后門。 她猜霍鐘定是拿了人命威脅,霍鈺才會出此下策。 她猜自己是霍鈺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一邊猜一邊又怕,還不能耽誤了大事。 便是聞人椿自己,事后都不曉得自己是怎么綁住這個小娃娃的。 第52章 自欺 霍府的正廳修得格外端正, 以中間那根最渾厚的房梁為界,東西兩方一一對應(yīng),不差毫厘地分庭抗禮。 廳中桌椅盡是霍家祖上輩輩相傳的老物件, 其形取“天圓地方”之意。期間幾代當(dāng)家人生出自己主意,便描金, 便雕花,延用至今, 件件都有了獨一無二的繁復(fù)。 霍鐘與霍鈺年少時, 并不知曉正廳偏廳有何差別, 他們連家規(guī)族譜都背得三三兩兩。有一回躲迷藏, 兄弟兩個偏向虎山行,撒開女使老奴鬧到了正廳, 還將一把椅子的扶手磕掉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皮。兩人因此被霍老爺罰著跪了一整晚。 霍老爺厲聲放話,不準(zhǔn)大娘與二娘送飯,不準(zhǔn)在膝下墊軟墊, 不準(zhǔn)打瞌睡, 不準(zhǔn)交頭接耳。 只是結(jié)果嘛, 兄弟兩個自然還是吃了飯、墊了軟墊, 還交頭接耳直至瞌睡。 正廳東南方有一株古樹, 此刻被風(fēng)吹得嚓嚓作響, 像是鐵匠正在奮力磨刀,且是一把銹鈍了許久的刀, 將刺耳聲音扯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