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她到底有沒有惡意。 究竟還愛不愛霍鈺。 聞人椿實(shí)在猜不透,又很害怕一桿子打死。 “小椿,我不過是想成全你們。若你們兩情相悅的,還是該先成婚。父親他為官多年,難免有時剛愎自用,若等到他為鈺哥哥選到聯(lián)姻之人,怕是生出嫌隙爭執(zhí),對鈺哥哥不好?!?/br> 竟真的是她小心之人了? 聞人椿抿了抿嘴,不敢多嘴,只回:“緣是如此,許大人考慮深遠(yuǎn)。待二少爺回來了,我會同他講的。” “鈺哥哥是唯一肯救我的人,我不會害他?!痹倭艟蜎]意思了,許還瓊撐起桌幾便要走。 聞人椿亦步亦趨走在后頭,可前頭的人沒走幾步又停下了,扭頭望著聞人椿,投來意味深長的眼神:“小椿,你其實(shí)變了很多?!?/br> “是嗎?!甭勅舜徊灰詾槿?,“我仍舊不會害二少爺,也不會害還瓊姑娘。” 第49章 噩夢 自打許還瓊來過, 聞人椿便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嘰嘰的,眉眼唇角一個勁兒地向下。許還瓊的話是真是假呢, 若是真為何真,若是假又為何假。 而她又要如何向霍鈺提起。 畢竟他都捧著她的手解釋過好幾回, 她這樣跟著許還瓊的話頭說下去,似是又要讓他娶她了。 她忽然希望霍鈺只是平常農(nóng)戶家的兒子, 成婚生子都可憑心而為。 “這么晚了你還沒吃嗎?”是霍鈺回來了。他在許大人那里吃了排頭, 數(shù)落教訓(xùn)從申時蔓到酉時。一臉的凝重卻在踏進(jìn)前廳的那一刻盡數(shù)卸下。 聞人椿也從晃神中醒來, 她忙著起身, 接過他的拐杖,將自己的手遞了上來。 霍鈺在她手心上捏了捏, 她如今被他養(yǎng)得不錯,手心上的rou厚厚的、軟軟,教人心生踏實(shí)。 “我以為你又顧著自己吃完, 然后忙著去干著干那?!?/br> “這兒又不是系島, 清閑得很?!倍以谙祶u時, 他們一窮二白寄人籬下, 再手腳偷懶些, 還不得被人背后戳脊骨;至于這兒, 縱使睡到日上三竿,飯來張口, 也是無人指摘的。 “看來你還不樂意清閑?!被翕晱穆勅舜皇稚辖舆^一碗觀音面,這是改良過的,銀絲、rou絲、魚丸、葉子菜全是廚房新鮮烹制的,底湯里頭更是擱了三種魚的魚骨。 聞人椿從前做的剩菜面哪好與之相比。 可也沒見霍鈺被鮮得眉毛翹起。他不過是捧著碗,尋常一般吃了個七八分。 聞人椿也陪著舀了一小碗, 許是心境不對,她也沒能嘗出灶頭師傅口中的“香甜爽滑、一口難忘”。 等到霍鈺放了碗,聞人椿才開口。她言詞不快不慢,不晦澀,不繞彎,將許還瓊的每一句話盡量原封不動地轉(zhuǎn)述給霍鈺。 她哀嘆自己只學(xué)了幾個字,不會描畫,不然就將今日事宜繪成畫本遞給霍鈺就是。 總之她不想霍鈺聽出任何原話以外的東西。 她本就是識相的那類人,不喜逼迫,不喜被人以為受她逼迫。 霍鈺聽她講完,點(diǎn)著頭說道:“還瓊說得應(yīng)當(dāng)沒錯。”今日舅舅雖然不曾講過婚配之事,但言辭之中已將他與許府前途系在一起。他的娘子,若是不能于許府有半點(diǎn)裨益,恐怕舅舅難以滿意。 因而他才一直想拖,以免擾了如今的平衡。 但看起來并非長久之計。 “都怪我從前一心只想避讓,此刻真要爭,什么事情都受人掣肘?!彼⒎且煌鶡o前的孤膽之人,有時也會想,究竟是旁人在自己的局中,還是自己早就掉入了別人局中。 也許在他算了五步之時,旁人已到了七步。 然落子無悔,早就是無路可退。 聞人椿看他眉頭蹙緊、眼眸深邃,便將自己的凳子向他身邊搬了搬:“別這樣,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只是凡事不能一蹴而就,你不要心急,也不要被人亂了陣腳?!?/br> 她忍不住輕輕擁了他,誰教她最心疼霍鈺這副迷惘自責(zé)的姿態(tài)。 霍鈺亦伸手,將人不輕不重地攬在懷里。 他們和風(fēng)細(xì)雨般相擁,有弱小的吻落在聞人椿的發(fā)梢。 “小椿,在這世上,我只剩你了?!?/br> 霍鈺的嗓子里沒了世故城府,深情繾綣地卷了一層又一層。那每個字都像是從心里挖出來的,聞人椿絕對不信霍鈺不愛她。 縱使他沒提及,聞人椿也兀自想起來——哪怕往后只能在他府中做妾,她也不委屈了。 知道聞人椿不愛清閑,霍鈺又將一處離府宅最近的藥材鋪托給了她,那兒有籮兒、有陳雋,他想她會過得充實(shí),而閑雜人等叨擾她時,他也不必害怕鞭長莫及。 不過許還瓊沒再去找聞人椿,卻是來見霍鈺了。 許還瓊幾乎是吃著墨水長大的,只是從前的她,詩文辭賦都浮在皮毛,什么名士潦倒、千古絕唱在她口中都是沒有筋骨的。而如今,她不再是深宅大院不諳世事的女兒,讀過的沉浮算計、惆悵離殤都有了具象,言語中帶著抹不去的厚重。 “表哥。”從某一天開始,也許是在聞人椿回到明州之后,她便不再喊他“鈺哥哥”?;翕暤故菑奈磳Υ税l(fā)問。 見是她,霍鈺立馬想到許大人,可是舅舅又要她來傳話? 他放下手中的簿子,想了想還是先問了句:“近來過得可好?” “比之前好了許多。” “哦,那便好?!边@個回答使他的良心勉強(qiáng)過得去。 “今日為何事而來?” “我去尋過一次小椿,她應(yīng)當(dāng)同你說過吧。” 霍鈺點(diǎn)點(diǎn)頭。 “小椿畢竟不是高門大戶家的女兒,我怕她不曉得這里頭的險阻考量,也怕……怕你們誤會我的心意。其實(shí)無需擔(dān)憂的,我自知嫁過人、又喪了夫,不會再想要爭什么。”她垂著頭,手上的帕子被擰成一股又一股。 “還瓊,你不要這樣說自己?!?/br> “可大家都是這樣說的不是嗎?”許還瓊松開帕子,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不過不礙事,這些比起郡主別府里的日子算不上什么?!?/br> 霍鈺忍住不看她,遠(yuǎn)遠(yuǎn)地望向窗外。那日頭又烈了起來,將葉片照得青蔥閃亮。 “表哥,你救了我,就當(dāng)我是報恩你也該信我。父親已經(jīng)開始為你物色起妻子的人選,你該好好想想如何應(yīng)付。我知道小椿對你恩重如山,而且……或許是同為女子,我還是希望表哥莫要負(fù)了她?!痹S還瓊說得足夠坦誠,有禮有節(jié),沒有越雷池半步。 霍鈺沒有多加揣測,只說:“我會好好待她?!?/br> 他語氣里的穩(wěn)重篤定實(shí)在教人很難不羨慕。 許還瓊陪著笑了笑:“小椿也算是苦盡甘來,好人有好報?!?/br> “還瓊,你自小也是心性善良的,不要因一時挫折而氣餒?!彼蟾疟仁郎先魏我粋€人都希望她過得好。 她過得好,娘親地下有知才不會午夜夢回追著他不放。 許還瓊不置可否,抿著唇笑了笑。 “既然表哥心中有數(shù),那我就不再多說了?!倍笏龔男渲心贸鲆粋€古樸的方盒子,“這是姑姑當(dāng)年托人給你打的紫檀手串,可惜那一年命途多舛,只好由我一直收著。前幾日我翻出來,便想著物歸原主。” 方盒子不過幾片木板,手串珠子一顆顆也算文雅,可落在霍鈺手中卻是千斤重。 真沉啊,快要讓人扛不住。 霍鈺捻著珠子,不知是不是錯覺所致,他竟覺得珠子上的味道去從前娘親屋中的味道一模一樣。不明不滅,思量萬千,像干涸草木間若有似無的一顆火,不知何時要燒到天上去。 娘親是怎么教導(dǎo)他的,是如何為他盤算的,又是如何甘愿犧牲的。 一幕幕交疊錯落,毫無前因后果。 霍鈺的臉色很快變得難堪,即使明媚日頭照在他臉上,也不過是讓他徒增煩惱。 他在夜中發(fā)了一場噩夢,夢見娘親教他走路、甩他鞭子。她一向不是個慈愛泛濫的母親,為他成才沒少打罵。可她所有手段,也不過是為了將霍府最好的東西交于他手上。 而他不才,天生個性不適為商,念書作文當(dāng)個父母官倒成了心頭志向。 “你這是要把家業(yè)都讓給你大哥啊。”娘親活著的時候常常這樣說。 可霍鈺彼時還不知道同源的兄弟還能你死我活到這番地步。他知道娘親有過激之處,害得大娘、大哥失去不少,故而盡力彌補(bǔ),想著囫圇應(yīng)付過下去便好。 卻是將娘親害到了死路。 那夢的最后一幕,是娘親握著他的手,拿最后一口氣要他復(fù)仇:“不要再心軟!一定要把霍府搶回來!把……還瓊也搶回來!” 血流了好多,順著娘親和他的手朝四面八方流去,染紅了所有回憶。 霍鈺在夢中掐著嗓子尖叫,無論聞人椿如何喚他都喚不醒。 眼見著他一聲睡袍濕透,聞人椿擔(dān)憂不已,忙著打水為他擦身。 “娘,娘!”尖叫之中終于有了聽得清的字眼,聞人椿連忙抓著他的手,不讓他漫無目的地四處撲空。 “我會搶回霍府為你報仇的!”他說。 “娘,我定會一心一意對還瓊!”他又說。 噩夢纏人,霍鈺睡了一夜卻像是沒睡,睜眼醒來,腦子仍舊一片混沌,連身上睡袍換了一身都不曾察覺。 身旁空空如也,好似沒人睡過。他看了眼外頭的日光,心想定是自己睡得太沉,聞人椿不愿叫醒自己。 熟不知聞人椿是一夜未睡。 待霍鈺不再發(fā)夢后,她便拿了汗?jié)竦乃酆筒碱^去院子里洗。 夜色凝重,比深井里拉上的水還要涼,聞人椿也是犟的,寧愿受冷也不要去燒熱水。就這么蹲在地上,重復(fù)地使勁地搓著睡袍,恨不得將黑的洗成白的。 一心一意對還瓊。 她的腦海里只剩這一句話。 他們不是做回了表兄妹嘛,要如何一心一意呢。 霍鈺將自己留在身邊,還算是一心一意嗎。 二娘就這樣喜歡還瓊姑娘,連開枝散葉、人丁興旺都不在乎,只要她一個媳婦嗎。 …… 凡此種種結(jié)成眼淚,連綿不斷砸在那盆臟水里。 她想,愛一個人真難。 第50章 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