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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花與玉在線閱讀 - 第26節(jié)

第26節(jié)

    “一只兔子五分錢?!?/br>
    “五分錢,倒是還好。”

    “是一只兔子漲五分錢!”陳大娘氣得眉梢都吊了起來,“姑娘,要不你去跟桑武士說說,要他去島主前頭參一本。總不能由著剪兔毛的漫天要價吧。”

    一聽桑武士,蘇稚的臉頓時垂了垂,她大手一揮:“不就五分錢嘛。大不了我每月少裁兩件衣裳,這錢就省出來了!”

    “姑娘,你何必委屈自己呢!”

    “不委屈!反正我衣裳多的是!”說著,蘇稚就將聞人椿推到了身前,拽起她的胳膊,又撩了撩她的裙擺,“你瞧,我的衣裳兩個人穿都綽綽有余?!甭勅舜粡那氨欢Y教拘慣了,下意識地扯開蘇稚的手,將裙擺貼回腿邊。

    系島民風(fēng)她還沒能習(xí)慣。

    這兒承襲著前朝風(fēng)韻,衣領(lǐng)寬而放蕩,色澤明艷富麗,裙擺如同海浪一般活潑外放。

    霍鈺頭一次見她穿成這般粉紅粉綠的時候,甚至露出了一種今夕是何年的木楞。

    聞人椿理了理衣衫,隨后打斷了蘇稚和陳大娘的雞同鴨講。

    “陳大娘。”她cao著極不標(biāo)準(zhǔn)的系島話,一旁的蘇稚不顧三七二十一就開始偷笑她。聞人椿瞥了她一眼,繼續(xù)堅持用系島話言語,“陳大娘,你們這兒剪兔毛有什么要求嗎?”

    “要求?”陳大娘聽到了一個稀罕詞,“把毛剪了就行?!?/br>
    不過陳大娘雖然說得毫無要求,待聞人椿上手了,她又嫌毛基剪得高低不平,尤其聞人椿手藝生疏,期間傷了一只兔子的皮膚,流了好些血,她差些氣得說不出話,若不是顧著蘇稚的顏面,陳大娘絕對會拿掃把將聞人椿鏟出去。

    好在聞人椿臉皮厚實(shí),愣是站在兔圈里巍然不動,到后來還真的找回了從前的手感。陳大娘還在可惜那只受傷的兔子,沒夸她,只說:“那往后就交給你了,不過剪壞的兔子可不算錢。剪傷了還得扣!”

    “謝謝陳大娘,我會很小心的。”終于找到營生的手藝了,聞人椿此刻心情大悅,心想往后不必再在蘇稚家中白吃白喝。

    她不想再受蘇稚給的恩惠,霍鈺卻同她南轅北轍。

    當(dāng)外頭開始飄雪的時候,霍鈺終于能落地了。他不肯聽聞人椿勸阻,熬著萬分不適,才第一日便要去外頭的白雪上踩,連聞人椿給他拿的絨花做的袍子都不肯要。

    幸好系島的冬寒季節(jié)與明州大有不同,雖是落著鵝毛大雪,那鵝毛卻不帶寒氣,多走幾步便能御寒。

    霍鈺還不熟悉拐杖,稍稍加快步伐,冷不防就是一個趔趄,聞人椿守在他身后,想都不想就將他全身分量壓到了自己肩上。

    “放開!”他卻不領(lǐng)情,凝著臉斥道,“你當(dāng)我是廢物嗎!”

    聞人椿輕輕搖了搖頭,收了下巴,恨不得把整張無措的臉都藏起來。她可以料理霍鈺身上的傷,但總是對他心里的傷無能為力。

    若是還瓊姑娘在就好了。

    “小椿!”遠(yuǎn)處傳來蘇稚的招呼聲。她常常挑這個時辰來找聞人椿玩。聞人椿曾問她:“你何以同我這樣親近,不怕我是個壞人嗎?”她倒是一言道破天機(jī):“你不知道嗎?你渾身上下都寫著‘好欺負(fù)’。”

    尤其霍鈺醒后對她多番苛責(zé),她卻總是任勞任怨打罵不還手。

    蘇稚聽在耳里,便更加篤定了,甚至好幾次勸聞人椿:“你能稍微壞一些嗎?”

    她只是苦笑。其實(shí)那些狠話“信不信我殺了你”,“巴不得她明天就死”,“這人活該下阿鼻地獄”她也會說,只是落到實(shí)處,于她而言難于登天。

    做個壞人大抵也是天賦。

    “她便是蘇稚?”霍鈺忽然湊近,附在在聞人椿耳邊低聲問了一句。他心急,沒顧好分寸,聞人椿被他的貿(mào)然驚得退了一步。

    “是?!彼聊艘幻?,想到霍鈺的野心,又把想說的咽了下去。

    霍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將目光都移到了蘇稚的臉上。他就那樣怔怔地站在原地,雪一片一片落滿他發(fā)梢,少年氣質(zhì)中染出一種滄桑,燒出一股炙熱。

    等蘇稚跑到他們面前的時候,發(fā)現(xiàn)霍鈺當(dāng)真是入了迷一般瞧著她,不知從哪跑出來的羞紅立馬浮滿面孔。

    當(dāng)真是好看,比系島所有男人加起來都要好看,蘇稚滿腦子只剩一個想法。

    “蘇稚,這便是我家少爺?!鼻苾扇似鹆遂届?,聞人椿默默退到兩人身后,輕聲開口打破寧靜。

    “噢!噢!噢!噢!我知道的?!碧K稚還沒緩過神,扭過頭,縱使對著聞人椿也在傻笑。

    聞人椿便賠著笑揚(yáng)起眼角,哪怕她心里已經(jīng)飛進(jìn)了無數(shù)只蚊蟲,很小很小的那一種,正成群結(jié)隊地嚙著她的心。

    “我姓霍,單字一個鈺?!被翕曌詧蠹议T。

    蘇稚還沒弄懂是這個玉還是那個鈺,嘴巴就走到了腦子前頭:“我叫蘇稚!”她音調(diào)輕快極了,聽著就知道從未有過煩惱。聞人椿總覺著,像她這樣的人進(jìn)了戲本子里頭,都是主角的命。

    霍鈺沖著蘇稚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椿常常提及你,這些時日多虧你好心接濟(jì)了?!?/br>
    “應(yīng)該的。”蘇稚晃了晃腦袋。她素來覺得此事不值一提,許是她那位宋人師父總是在她面前念些佛啊經(jīng)的,讓她將見死不救直接當(dāng)成作惡。

    “而且小椿也在我們宅中做工??!陳大娘方才還夸她呢,說小椿吃得少干得好,替我們宅子省了許多錢呢?!?/br>
    聞人椿聽聞,連忙自謙擺手。

    “原來如此?!被翕暼粲兴嫉乜粗e雪,原本的石子路幾乎全被蓋住了,只剩一片灼人的白。他顴骨處微微觸動了一下,又說:“如今我的傷也好了大半,不好再躲在這屋中做個閑散人。聽說你曾拜過一位宋人師父,不知還想繼續(xù)研學(xué)嗎?”

    蘇稚似乎同那位宋人師父情誼不淺,臉上青蔥無知忽然收起了大半,不過很快她又笑了,清脆道:“好啊,小椿常常夸您詩書精湛,我求之不得呢!往后我便稱您為霍師父吧?!?/br>
    “既如此,可否借為師一些力,陪我在這雪景中走走?”霍鈺微微弓背,不遠(yuǎn)不近地禮貌伸手,眼神卻是欲說還休,像是上好的魚鉤。

    蘇稚不敢細(xì)瞧他眉眼,低著頭借出前臂,由他搭著。

    若是霍鈺真心待蘇稚,也算一段相配的佳話。

    聞人椿識相地跟在不遠(yuǎn)處,從他們的背影中,她好似已經(jīng)看到白頭偕老的動人。

    似是有些嫉妒。

    似是不該嫉妒。

    自那日過后,蘇稚隔日便會跟著霍鈺來學(xué)水墨寫意。因男女有別,蘇稚遣人辟出了一間單獨(dú)的書屋。那屋子造得極好,四面臨窗,光追進(jìn)來,風(fēng)雪卻吹不進(jìn)。

    聞人椿會提前替他們洗筆、研墨、鋪紙,待收拾妥當(dāng),這間屋子里高貴的一切便同她無關(guān)了。她還有一群雞鴨鵝兔等著照料。

    通常是一個時辰,有時母雞落了蛋、兔子產(chǎn)了崽,她便會晚個一刻鐘,先要換上沒有雜味的干凈衣裳,再去廚房端熱好的甜湯。

    只是今日出了岔子,有只兔子剛生產(chǎn)完便抖個不停,陳大娘沒主意,拉著聞人椿的袖管求助,可等聞人椿治好兔子,時間也耽誤了大半。她若是再去換衣服,定要誤了送甜湯的時候,蘇稚或許不在意,霍鈺恐怕要同她發(fā)脾氣。

    聞人椿最不喜歡看霍鈺發(fā)脾氣,倒不是忘了下人應(yīng)受委屈,只是她有時覺得他是在同他自身置氣,別扭得不可理喻。

    聞人椿一邊走一邊輕輕扯著自己的袖擺聞了聞,沒什么味道,唔,真的沒什么味道。她如此想著,便去往廚房將甜湯端了出來。今日備的是紅豆桃膠,磨了姜汁倒進(jìn)去的,活血又驅(qū)寒。聞人椿一路護(hù)著湯碗,行至?xí)萃忸^敲了敲門。

    許是她敲門聲太輕,又許是誤了時候,蘇稚已經(jīng)離去。

    聞人椿皺了皺眉,正要喊“少爺”,少爺便出聲了:“進(jìn)來。”她應(yīng)了一聲,隨后輕推房門,門才開了一個細(xì)縫兒,蘇稚甜美可人的笑聲便傳了過來。

    “都是師父教得好?!?/br>
    應(yīng)是霍鈺才稱贊過她。見聞人椿進(jìn)門,蘇稚扯著一卷畫跑了過來,上有山水疾風(fēng),落墨輕重完全是霍鈺手筆。

    “小椿,你瞧我這畫,如今有沒有一些你朝風(fēng)骨啊?!?/br>
    聞人椿說不出瘆人的精美好話,便夸“好看,真好看”。

    “凈知道搪塞我?!碧K稚噘著嘴,又回到了霍鈺身邊,“師父,如今我這寫意水墨學(xué)得算是不錯了吧,往后可再教我些書法?!?/br>
    “此刻便可以?!被翕暵柫寺柮?,說罷,便圍在蘇稚身后,提著她的手腕寫下“蘇稚”二字。

    他很禮貌,肌膚接觸的幾個點(diǎn)幾乎全是為了寫好那兩個字,可蘇稚還是覺得有一絲微妙,又不知究竟哪里不對,便什么都沒說,只是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往袖子里躲了躲。

    霍鈺反而風(fēng)輕云淡、毫無掛礙,他將頭側(cè)向聞人椿的方向:“你先喝甜湯吧,我先將書法字體羅列一下,你好看看到底喜歡哪種?”這話全是對蘇稚講的。

    語畢,他便抬手,行云流水游走于紙間。他同在霍府的時候一樣,仍舊堅持站著寫字,哪怕腳傷還未痊愈,常常疼得讓他眼角亂跳。

    “好好吃啊。小椿,日后誰娶了你真是福分!”蘇稚向來捧場,今日也不例外,不過一會兒,便將小半碗甜湯舀進(jìn)了肚子里。不過有一件事很耽誤她享用甜湯的心情:“你干嘛看著我吃。不是跟你說了嘛,要盛三碗,一起吃才更好吃啊?!彼冀K不能習(xí)慣被人侍奉。

    蘇稚當(dāng)然知道聞人椿是在顧及霍鈺,便昂著頭打斷他寫字:“霍師父,以后能讓小椿跟我一起坐著喝甜湯嗎?”

    “此處是系島,她自己決定就行?!?/br>
    似是擊鼓傳花,那花繡球回到了聞人椿的手上,她忙扯出一句謊:“我做工餓得快,早就吃過了?!碧炜蓱z見,她扁扁的肚皮沒在此刻發(fā)出亂叫。

    “吃好了嗎?”霍鈺那頭已經(jīng)洋洋灑灑寫滿一張,行楷飛白不等。

    蘇稚被引去了目光,跳著跑了過去,她有好多認(rèn)不清的字,因而瞧得極慢。

    “這個好!”說是千挑萬選,倒也是電光火石,蘇稚的手指就定在一行規(guī)規(guī)矩矩的楷書旁。

    “你能用這個字體教我寫一行詩嗎?”她誠懇地近似乞求。

    “自然?!?/br>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銈兡莾菏遣皇怯羞@樣一句詩?”

    “……有。”

    于是那日,霍鈺又教了蘇稚半個時辰的書法。每個起勢、每次落筆一一修正,直到這十個字寫得盡善盡美,無一處不受褒獎。

    聞人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在遠(yuǎn)處傻站了半個時辰。

    她看著那十個字漸漸神形兼?zhèn)洌部粗莾赏胩饻珴u漸冷卻失味。

    第27章 算計

    霍鈺的耐心好似全都留給了蘇稚, 待書屋只剩聞人椿,他的溫潤禮貌便統(tǒng)統(tǒng)收了起來,放出一些刺人的棱角時不時往聞人椿身上戳。

    “怎么這么臭?”他皺著眉頭, 眼角斜著瞄了聞人椿一眼。

    “方才在兔子圈里耽誤久了,怕再去更衣耽誤了甜湯。”

    “我不想聽這個?!被翕曋貑⒘艘粡埿? 說完便在紙上落了一筆,半人高的紙上, 頂天立地就寫了一個字——忍。

    聞人椿知道那個字是寫給他自己的, 可此刻又覺得這個字很適合她。她盯著那個字的最后一點(diǎn), 說道:“此事以后絕不會再發(fā)生!”可沒能等到霍鈺的夸贊。

    他正沉迷于那些深淺不一的橫平豎直中。

    良久, 霍鈺才再度與她搭話:“你可知道蘇稚喜歡什么?”

    蘇稚喜歡真心,喜歡真性情。然而聞人椿不能硬生生地直說, 只好迂回地答了一句:“我再去打聽打聽?!?/br>
    “你覺得如今時間很富裕嗎?”

    “蘇稚應(yīng)該喜歡水到渠成。那桑武士……”

    “小椿,不要再天真了。難道我付出的代價還不夠給你警醒嗎?”

    她知道他是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繩,可若他不是存著真心、只是想要將蘇稚當(dāng)成墊腳石, 她實(shí)在不能坐視不理。

    她不能因?yàn)閻憾局说钠廴瓒鴮⒆约鹤兂蓯憾局恕?/br>
    “二少爺, 您可是真心喜歡蘇稚?”她挺直身板, 正面迎上他的火氣, 甚至不惜搬出許還瓊, “若是還瓊姑娘知道二少爺如今這般使手段, 會不會因此心驚心寒。二少爺,您不能被一時仇恨蒙蔽了心智?!?/br>
    霍鈺起初只是皺了皺眉, 聽到后來竟不聲不響將筆直直摁斷在紙上。

    “聞人椿,你是不是在這破島上待久了,忘了你的主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