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深夜,寒風料峭, 燭火搖曳。 顧樓吟數日未合眼, 如今躺在蕭玉案的身側,感覺到對方睡夢中的氣息, 總算淺淺地入了眠。 不知過了多久, 顧樓吟遽然蹙起眉,迅速睜開了眼。他胸口微喘地坐起身,平日沉靜的眼底一片陰霾。 他很慢很慢地轉過頭,看到枕邊蕭玉案的側顏, 略顯急促的呼吸才平緩下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每次與蕭玉案同宿, 他都會在半夜猛然驚醒, 去摸一摸,看一看身邊的人是否還在。 蕭玉案還活著, 睡在他枕側, 和他心意相通。眼下的一切太過美好,美好到不真實。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不經意間被困在了某個幻境里。 蕭玉案面朝他側躺著,嘴唇微張,雙頰泛紅, 散落的長發(fā)披了半肩,顯然是累壞了。顧樓吟看著看著, 眼中的陰霾漸漸散去,換上了別的什么。 蕭玉案被弄得有些癢,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fā)現是顧樓吟的銀發(fā)落在他脖子上。蕭玉案困得不行, 很快又閉上了眼,問:“怎么了?” 顧樓吟俯身抱住他,低聲道:“我很害怕。” 蕭玉案艱難地回抱著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怕別怕,我在?!奔兇馐呛逍『⒆拥恼Z氣,聲音又輕又軟,還帶著一點點鼻音。 被哄的劍修卻仍然覺得不夠。無論他和蕭玉案有多靠近,即便他被蕭玉案包圍著,他永遠不會滿足。 由于之前的幾次開了路,這一次雖然沒有蕭玉案配合,顧樓吟還是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蕭玉案再困再累,被這么折騰,不想醒也得醒。他抬眼看向顧樓吟,啞聲道:“顧樓吟你……過分了啊,還讓不讓人睡覺?” 顧樓吟說:“讓?!?/br> “嗯……你的言行好像不一致?” 顧樓吟只道:“抱著我?!?/br> 這種事情反抗不了只能享受了。蕭玉案認命地抱住顧樓吟,泄恨般地在他背上留下一條劃痕。 次日,孟遲前來告訴他們,換心的事她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蕭玉案揉著自己的腰問顧樓吟:“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不后悔?!?/br> 蕭玉案展顏一笑,“那你完了?!钡鹊较聜€十五,他要把顧樓吟給他的連本帶利還回去。 顧樓吟說:“不會。” 蕭玉案心道這可不由得你。他想到一事,道:“在換心之前,還有一人,我們最好也和他說一聲?!?/br> 顧樓吟知道蕭玉案說的是誰,道:“不必?!?/br> 蕭玉案道:“只是通知,管他同不同意?!?/br> 顧樓吟道:“隨你?!?/br> 蕭玉案笑道:“那聽我的?!?/br> 顧杭在刑天宗已經住了段時日。蕭玉案看過他幾次,但這還是頭一次和顧樓吟一起去。 顧杭沒有再用歡顏術。他頂著一張殘破的臉,站在蕭玉案和顧樓吟面前,更顯得老朽衰敗。能見到兩人,他心里還是開心的,問:“你們怎么來了?” 蕭玉案道:“冬至那日,我本想來看大叔,后來出了點事就給耽誤了?!?/br> 顧杭的笑容有幾分落寞,“有勞你費心了?!?/br> “實不相瞞,我和顧樓吟也沒吃上冬至家宴。如果大叔沒旁的事,我們三人就補吃一頓餃子,如何?” 顧杭笑道:“我閑人一個,哪里會有旁的事?!?/br> 顧樓吟打開帶來的食盒,里面是幾道小菜和剛出鍋的餃子,熱騰騰地冒著氣。蕭玉案還拎了壺酒來,給三人一人斟了一杯,道:“這是我哥私藏的梅花釀,后勁很足,我們小酌幾盞即可,不要貪杯哦。” 三個人的家宴用冷清二字形容不為過。顧樓吟話一如既往的少,顧杭也稍顯局促,倒是蕭玉案這個“外人”隨意散漫。幾杯酒下肚后,肆無忌憚地靠在顧樓吟身上,懶洋洋道:“大叔,顧樓吟有事同你說?!?/br> 顧杭一愣,“什么事?” 顧樓吟稍稍側過身,讓蕭玉案能靠得更舒服些。“我們不日會……” 顧杭緊張地打斷:“成親?” 蕭玉案笑出了聲,眼眸染上七分醉意,“我們早就成親了啊?!?/br> 顧杭大驚:“何時?” 蕭玉案答非所問:“說起來,我還未向岳父大人敬茶呢?!?/br> 顧樓吟:“……” “茶……”蕭玉案左右看了看,拿起酒杯,“我以酒代茶,敬岳父大人一杯?!?/br> 顧杭也端起了酒杯,拿不準要不要喝。顧樓吟道:“喝罷?!?/br> 蕭玉案先干為敬,拍拍顧杭的肩膀,說:“大叔放心把顧樓吟交給我吧,我有很多錢,不會……”蕭玉案打了個酒嗝,“不會讓他跟著我吃苦?!?/br> 顧樓吟將人扶住,“蕭玉案?!?/br> “……嗯?” “你喝醉了?!?/br> 蕭玉案眨了眨眼,抓住顧樓吟的衣服道:“胡說,我很清醒的,所以你別想又趁我睡著干壞事?!?/br> 顧杭捕捉到關鍵:“‘干壞事’?” “就是睡得好好的,突然被……” 顧樓吟擋住蕭玉案的嘴,淡定地轉移話題,告知顧杭換心一事。 顧杭聞言,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蕭玉案枕著顧樓吟的腿,已經睡著了。 末了,顧杭道:“你們的事,你們自己拿主意吧?!?/br> 顧樓吟攬著蕭玉案告辭時,顧杭道:“你等等,有件舊物,我一直忘了還給蕭玉案?!?/br> 顧杭找出那件舊物,交給顧樓吟,“等他醒了,你轉交給他吧?!?/br> 顧樓吟眼眸微斂,“無關風月?” “正是。當年我和他在棲月山下分別,他將此物交予我保管。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 換心那日,孟遲找來方白初當幫手。方白初頗為期待道:“換心之術我只在書中看到過,還沒用過呢?!?/br> 顧樓吟問:“會疼么?!?/br> 孟遲驚訝道:“你怕疼?” “他怕?!?/br> “應該不會,”蕭玉案道,“我記得有一種能讓人不會疼的藥?” 孟遲拿出兩個瓷瓶,“就是這個。你們待會只須用靈力催動金丹心脈,就當是普通的打坐入定。等你們醒來時,合歡蠱的主人便換人了?!?/br> 方白初補充道:“顧公子的心魔也能順便解了。” 蕭玉案和顧樓吟對視一眼,后者道:“開始罷?!?/br> 兩人換心的時候,蕭渡守在門口,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 正如孟遲所言,整個過程蕭玉案沒感覺任何疼痛,仿佛只是睡了一覺。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那個被合歡蠱寄居的心已經在顧樓吟身上了。而在他胸膛里一下一下,穩(wěn)健跳動的,是顧樓吟的真心。 蕭玉案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覺得很不可思議。顧樓吟垂眸看著左胸的位置,似乎和他是同樣的感受。 孟遲笑瞇瞇地問:“一切都很順利。你們感覺如何?” 顧樓吟道:“我未感覺到合歡蠱?!?/br> “合歡蠱平時都在沉睡,只有月圓時會發(fā)作?!笔捰癜肝⑿Φ?,“到時候你就知道它的厲害了?!?/br> 孟遲囑咐道:“心脈與金丹修為息息相關,你們換心后,可能會有靈力不穩(wěn),修為異變的情況。這段時日你們必須好生靜養(yǎng),盡量不要和旁人動手,等一切穩(wěn)定下來再說?!?/br> 蕭玉案和顧樓吟謹遵醫(yī)囑,哪都沒去,安安靜靜地休養(yǎng)。時不時有人想探望蕭玉案,蕭玉案基本都謝絕了,他只想和顧樓吟享受當下短暫的寧靜。為此,兩人暫時離開了刑天宗,來到他們初次相遇的雪山上小住。 而就在兩人避世之時,上下修界已是暗潮涌動,風云再起。 通往雪山山頂的小徑上,兩男一女身著兜帽斗篷,冒著風雪,艱難前行。走在中間的姑娘臉蛋被凍得白里透紅,喘著氣道:“師兄,我好冷啊?!?/br> 沈扶歸心疼師妹,忍不住抱怨:“天下的好山好水數不勝數,那兩人怎么偏偏選了這么個‘好地方’暫住?!?/br> 走在最前面引路的黎硯之大聲道:“你說什么?風太大我聽不清——” 好不容易到了山頂,茫茫大雪中一座不大的院落孤零零的立著。黎硯之大吼一聲:“到了!” 蔡尋念哆哆嗦嗦道:“我們趕緊進屋吧,我受不了了。” 沈扶歸敲了敲門,一團青色的火焰從門縫里鉆了出來,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沈扶歸道:“青焰也在啊。” “尊主派它來保護少尊主的?!崩璩幹溃袄锩婧孟駴]動靜?!?/br> 青焰往后院的方向飄去,示意他們跟上。 沒走幾步,蔡尋念聞到了一股香味,陶醉道:“好香啊。他們是在做飯嗎?” 沈扶歸道:“樓吟可不會做飯?!?/br> “我們家少尊主會?!崩璩幹Φ?,“他的一手廚藝可是連刑天宗的廚子也自嘆不如的?!?/br> 后院廚房的門沒關,三人到時,看到兩道月白色的身影站在灶前。蕭玉案打開鍋蓋,在一片熱氣中用掌勺從鍋中盛出一口湯,先自己嘗了嘗,品味了一番,又將勺子遞到顧樓吟嘴邊,道:“嘗嘗?” 顧樓吟低頭抿了一口,“好喝?!?/br> 蕭玉案笑了,“我還沒放鹽就好喝了?” “湯一般,你好喝。” “嗯?我哪里好喝?”蕭玉案笑著追問,像一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我什么好喝,你喝過嗎?” 顧樓吟:“……” “說話啊顧公子?!?/br> 顧樓吟撇開臉,道:“他們來了?!?/br> 蕭玉案朝門口看去,舉起勺子和三人打招呼?!靶量嗄銈兣芤惶肆??!?/br> “不辛苦不辛苦,”蔡尋念盯著蕭玉案手中的勺子,吞了口口水,“我們趕上開飯了?” “快了,”蕭玉案道,“你們去前院等著。顧樓吟,幫我切點蔥?!?/br> 聽到蕭玉案后半句話,沈扶歸和蔡尋念不約而同地收回了邁出的腳步。黎硯之奇道:“你們不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