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蕭渡道:“這里交給我,你去陪你師妹?!?/br> 蕭玉案遲疑片刻,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道:“好。” 蕭渡低頭望著棺木中的殘骸,食指彎了彎, 一小節(jié)食指的白骨從底下飛了上來,被他穩(wěn)穩(wěn)地抓在了手中。 蕭玉案背著蔡尋念回到熹園。蔡尋念依舊昏睡著,常嵐替她仔細(xì)檢查了一番,確認(rèn)她身上沒什么傷口, 只是掌心有幾道劃痕。 “我們找到她時(shí),她手上臟兮兮的,指尖夾滿塵土,那座墓冢想來就是她挖的。”常嵐不得其解, “只是她為何要這么做呢?” 蕭玉案一直想著墓碑上的兩句話, 問:“百花宮只收女弟子, 葬花園怎么會有男子的墳?zāi)梗俊?/br> 常嵐道:“我八歲拜入百花宮門下, 那時(shí)這座墓冢就已經(jīng)在葬花園了。葬花園中有墓冢數(shù)千,獨(dú)有一座男子墓冢, 便是這‘梁辭之墓’?!?/br> “所以這個(gè)梁辭究竟是誰?他的妻子鐘氏又是誰?” 常嵐搖搖頭, 道:“我也曾好奇問過師尊,師尊非但避而不答,還讓我休要再提此事?!?/br> 蕭玉案若有所思。能讓百花宮上下諱莫如深,這對夫妻不簡單啊?;蛟S等蔡尋念醒來后,能從她的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蕭玉案一直在屋里守著蔡尋念, 沒守多久,蔡尋念便醒了過來,眼睛還未完全睜開,一聲“師兄”先叫出了口。 蕭玉案在床側(cè)坐下,剛說了一個(gè)“蔡”字,蔡尋念就一頭扎進(jìn)了他懷里?!皫熜謫鑶鑶鑶瑁液孟肽惆熜帧?/br> 蕭玉案趕緊舉起雙手,以示清白。他長這么大也就在教坊司逢場作戲的時(shí)候摟過姑娘的腰,蔡尋念這么抱他,他怕被沈扶歸打死?!安坦媚铮懵犖艺f……” 蔡尋念猛地抬起頭,瞪著他,“你叫我什么?” “蔡姑娘?” “以前叫人家小師妹,現(xiàn)在叫我蔡姑娘——你個(gè)大豬蹄子果然是變心了!”蔡尋念氣急敗壞地?fù)P起手,想好好賞負(fù)心漢一耳光,不料反被抓住了手腕。她掙扎道:“放手!” 蕭玉案哭笑不得,為了防止自己被打,他給蔡尋念施了一個(gè)定身咒,道:“你冷靜一點(diǎn),我不是你師兄?!?/br> 蔡尋念委屈得紅了眼眶,帶著哭腔道:“你給我下咒,你居然給我下咒!” 蕭玉案最怕姑娘和小孩哭了。他想了想,當(dāng)著蔡尋念的面用回了安木的臉,看得蔡尋念目瞪口呆。蕭玉案趁機(j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她。 “你師兄從未想過和旁人相親,他怕你生氣,連百花宮都不敢來?!笔捰癜敢桓眲?dòng)容的樣子,“他對你的真心日月可鑒,羨煞旁人。如果有人這么對我,你信不信我立馬以身相許?!?/br> 蔡尋念破涕為笑,邊抹眼淚邊道:“師兄真討厭,怎么不早說啊?!?/br> 蕭玉案心道那也要你給機(jī)會才行啊,跑得那么快,他想說也來不及。 “我?guī)熜秩缃裨诤翁???/br> “他還留在紅袖州打聽你的消息。”蕭玉案道,“你休息一日,明日我們出宮同他匯合。不過那在之前要先弄清楚,你失蹤的這幾日到底干嘛去了?!?/br> 蔡尋念揪著被子,神色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她在玄樂宗聽說宗主要替沈扶歸從百花宮的仙子中選一人結(jié)為道侶,一氣之下便拿了沈扶歸的請柬出走。她也沒亂跑,直接去了百花宮,想打聽出宗主看中的是哪個(gè)仙子,順便等師兄來找她哄她。一日用過早膳,她獨(dú)自一人出了熹園,漫無目的地閑逛,逛著逛著就沒有后來了。 “你說我失蹤了數(shù)日,可是我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辈虒つ畹?,“對我而言,我上一刻還賞著花,下一刻就躺在這張床上了?!?/br> “你也不記得你挖人家墳了?” 蔡尋念臉一黑,“我像是會挖墳的人嗎?!更何況我根本不認(rèn)識什么梁辭。” 蔡尋念沒了失蹤期間的記憶,這倒像是中了攝魂之術(shù)。三魂六魄悉數(shù)握于他人之手,言行舉止也由施術(shù)之人掌控。蕭玉案十幾歲時(shí)偶然見過李閑庭攝魂,說師尊我想學(xué)這個(gè),李閑庭沒有答應(yīng),只是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說我們阿玉的容貌已能勾魂奪魄,不需要再學(xué)什么攝魂之術(shù)了。 蕭玉案知道再問蔡尋念也問不出什么來,道:“你休息吧,我先走了?!?/br> 蔡尋念點(diǎn)點(diǎn)頭,問:“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蕭玉案笑道:“安木。” 次日,蕭玉案帶著蔡尋念一道去向杜離鸞辭行。 經(jīng)過一夜的休養(yǎng),蔡尋念一張小臉圓潤好氣色。她穿著玄樂宗的校服,端正大方地向杜離鸞等人躬身行大禮?!斑@幾日百花宮上下為找我耗心費(fèi)力,我無以為報(bào),還請宮主及各位jiejie,受我一拜?!?/br> 杜離鸞莞爾:“蔡姑娘不必多禮。你既是在百花宮失蹤,百花宮自然責(zé)無旁貸。不過,失蹤期間的事,你當(dāng)真不記得了?” 蔡尋念搖了搖腦袋,道:“師兄說我可能是中了攝魂之術(shù)?!?/br> 杜離鸞笑意微收,“確實(shí)有這個(gè)可能?!?/br> 蕭玉案道:“杜宮主,對我?guī)熋脭z魂的人想必是有備而來,引我們前往葬花園,從而發(fā)現(xiàn)那座梁辭之墓。敢問宮主,梁辭到底是何許人也,他一男子,怎會葬在百花宮的埋骨之地?” 杜離鸞臉上的笑容褪了個(gè)干凈,緩聲道:“這便是我百花宮宮內(nèi)之事了?!?/br> “可此事牽扯到我?guī)熋?,若不找出幕后之人,玄樂宗恐不會善罷甘休?!笔捰癜割D了頓,又道:“賞花會期間怪事頻出,先是云劍閣的陸玥瑤身中劇毒,后是我?guī)熋脭z魂失蹤,杜宮主難道就不想查個(gè)清楚嗎?” 杜離鸞淡道:“自然是要查的。你們先回玄樂宗,百花宮會給你們一個(gè)交代?!?/br> 蕭玉案頗不甘心:“還請杜宮主看在我jiejie的情面上……” 杜離鸞起身道:“常嵐,送客?!?/br> 蕭玉案:“……” 蔡尋念小聲道:“安公子,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啊?!?/br> 蕭玉案釋然一笑,“能怎么辦,各回各家啊?!?/br> 不說就不說,反正他已經(jīng)完成了沈扶歸所托之事,是時(shí)候回同安郡逍遙自在了。至于別的事就交給所謂的三大宗吧,輪不到他來cao心。 只是……蕭玉案又一次想起墓碑上的兩句話,梁辭之墓,妻鐘氏泣立,胸口莫名有些發(fā)堵。 此次百花宮之行,蕭玉案無情華沒拿到,卻意外收獲了一株紅蓮。據(jù)顧樓吟所說,紅蓮可收日月光華于其內(nèi),常伴身側(cè),有助于根基筋脈的修復(fù)。蕭玉案把紅蓮放在屋內(nèi),的確感覺體內(nèi)濁氣歸清,靈力舒緩,每頓還能多吃一碗飯,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蕭玉案在屋內(nèi)收拾行裝,把要帶走的東西一一放在桌案上——紅蓮,他從顧樓吟和沈扶歸那賺來的銀子,以及承載著蕭渡半條性命的九音螺。 門扉輕響,來人是這幾日同蕭玉案交好的劍修,得知他要回玄樂宗,特來相送。 “賞花會還剩一日,沈兄如何就要走了?” 蕭玉案道:“師妹找到了,花也賞了六日,差不多也該走了?!?/br> “好吧,”劍修道,“改日沈兄一定要來我天鶴宗玩上幾日,咱們再一起說云劍閣的壞話?!?/br> 蕭玉案失笑:“好的好的?!?/br> 劍修老神在在道:“對了,說起云劍閣,你聽說了那件事沒?” “什么事?” “云劍閣的少閣主顧樓吟——入魔了!” 蕭玉案:“……哈?” “聽說他回到云劍閣之后看到了亡妻的殘骸就不太對了,本想帶著一堆白骨一走了之,但云劍閣之人好不容易盼到離家兩年的少主歸來,哪會輕易讓他離開。” 蕭玉案聽到自己問:“然后呢?” “然后顧樓吟就入魔了啊。他在云劍閣肆意大殺,以壽命為價(jià),修為爆增,連云劍閣的宗師長老也不是他的對手。他一連重傷了數(shù)位同門師兄弟,廢了一位宗師的臂膀。最后正在閉關(guān)的云劍閣閣主出面,竟還讓他殺出一條血路,負(fù)重傷而逃,至今下落不明。” 蕭玉案驚訝道:“可是他沒有霜冷啊,他怎么打?” 劍修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br> 蕭玉案思忖片刻,又問:“那和他同去的慕鷹揚(yáng)呢?你可有他的消息?” 劍修道:“我也是聽旁人說的,哪能知道的那么詳細(xì)。玄樂宗不是一向同云劍閣交好嗎,沈兄大可親去云劍閣打探,不就什么都知道了?!?/br> 蕭玉案寒聲道:“云劍閣把面子看得極重,顧樓吟若真的走火入魔了……” “再怎么說他也是顧閣主的獨(dú)子啊,云劍閣總不能殺了他吧。” 蕭玉案嘆了口氣:“誰知道呢。” 顧樓吟在百花宮就知曉了殘骸一事,當(dāng)時(shí)他雖是心緒大崩,也沒有走火入魔的跡象,沒理由看到了殘骸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其中想必是有什么隱情。 還有,慕鷹揚(yáng)在這場亂戰(zhàn)之中又做了什么呢。 送走了劍修,蕭玉案坐在桌前發(fā)了一會兒呆,繼續(xù)收拾行李。不知何時(shí),紅蓮掉落了一片花瓣,好巧不巧,正覆在九音螺之上。 蕭玉案撿起花瓣,忽然臉色一變。 紅蓮可蓄靈力,如果這段時(shí)間蕭渡有找他,那…… 敲門聲再一次響起,蕭玉案盯著大門,屏住了呼吸。 第33章 門外之人, 是誰? 是和劍修一樣來送他的修士,亦或是百花宮的弟子,還是……他? 蕭玉案壓低聲音, 問:“來者何人?”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聽聞沈少宗主即將離開百花宮,特來相送?!?/br> 蕭玉案攥緊了雙手——居然真的是蕭渡!他在這時(shí)候來找“沈扶歸”是巧合, 還是…… 蕭玉案垂眸看著桌上的九音螺, 他不能冒險(xiǎn)。 若蕭渡聽到了方才他和劍修的對話,最多只能知道九音螺在“沈扶歸”手上。他有換顏術(shù)護(hù)身, 不算完全暴露身份,只要小心應(yīng)對,說不定能應(yīng)付過去。 蕭玉案迅速拿定主意,給自己換了一張臉。這張臉?biāo)^去用過, 沒有任何特點(diǎn),平凡得經(jīng)常被人忽視。然后他打開衣柜,把紅蓮九音螺等物統(tǒng)統(tǒng)塞了進(jìn)去。 門遲遲未開,蕭渡似乎沒了耐心, 道:“怎么, 少宗主不想見我?” 蕭玉案深吸一口氣, 打開了門, 道:“沈少宗主已經(jīng)走了?!?/br> 蕭渡不加掩飾地打量著他,目光之銳利似要在他身上鑿幾個(gè)洞。 蕭玉案心里咯噔一下, 看樣子蕭渡是真的聽到了他和劍修的對話。 兩年來, 九音螺時(shí)不時(shí)地就要亮起來找存在感。他“死”后的頭幾個(gè)月,有時(shí)還會整整亮上一宿,看得他都有些心疼輸進(jìn)去的靈力,要是能給他多好啊。后來,九音螺消沉了一段時(shí)日, 不久后又偶爾會亮上一亮。 蕭玉案借此大概能揣摩蕭渡出的心思。從開始的無法接受,到被迫接受,最后歸于平靜。他一如既然地做著魔尊,寵著弟弟,一步步地實(shí)現(xiàn)普天之下,由他予奪生殺的目的。 可蕭渡還是沒有放過他。有護(hù)心咒在,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沒死。洛蘭弄出來的殘骸能騙過顧樓吟和慕鷹揚(yáng),卻騙不過他。 蕭渡在找他。 蕭玉案想不通蕭渡找他的原因。他對蕭渡而言,不過是一個(gè)皮囊華美可以用的棋子,棋子丟了便丟了,再找一個(gè)來替換便是。顧樓吟找他是因?yàn)槔⒕?,那蕭渡又是為了什么?就為了那點(diǎn)無端端的控制欲? 早在初入刑天宗時(shí),蕭玉案就隱約察覺到蕭渡的不正常。蕭渡習(xí)慣把一切握于掌中,容不得任何事情偏離他的設(shè)想。無論在是做哥哥時(shí)蕭渡對他的無度寵愛,還是后來的合歡蠱,九音螺,護(hù)心咒,都能看出蕭渡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但他并沒有幫蕭渡拿到青焰,蕭渡如何能甘心。 蕭玉案可以預(yù)想到自己被蕭渡認(rèn)出來的后果,無非是老路重走,再次失去自由。 他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唯獨(dú)蕭渡,他必須遠(yuǎn)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