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顧樓吟像是丟失了魂魄,平靜得反常。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再一次看著蕭玉案,問出他問過數(shù)遍的那個問題:“……是你嗎?!?/br> 蕭玉案臉上是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憐憫,和其他看熱鬧的修士沒什么區(qū)別。他輕輕,卻又果斷地?fù)u了搖頭,“不是?!?/br> 始終保持沉默的蕭渡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顧樓吟顯然已心緒大崩,為何會幾次三番地看向沈扶歸,還問了一個這么莫名的問題。 是你嗎……是誰? 顧樓吟露出一個讓人心碎的笑容,“你又在騙人了,是不是?!?/br> “那個,”方才和慕鷹揚一塊罵云劍閣的劍修突然出聲道,“要想知道那具尸首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可以用血禁啊。只要找到他的親人……他有親人嗎?” 顧樓吟和慕鷹揚陷入了沉默。 蕭玉案沒有親人,他是個孤兒——他好像,一直是一個人。 “沒有,”顧樓吟低聲道,“所以那具尸體不是他?!?/br> 慕鷹揚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揪住顧樓吟的衣襟,低吼道:“顧樓吟,你有完沒完?!你以為你不接受,你不承認(rèn),我?guī)熜志蜎]死了嗎?” 顧樓吟沒有反抗。他沒有劍,也沒有蕭玉案,他反抗不了。 韓莯皺起眉,沉聲道:“這里是百花宮,要撒野去別處?!?/br> 慕鷹揚置若罔聞,死死地盯著顧樓吟的臉,嘴里含著血腥道:“你給我聽好了。我?guī)熜炙懒耍o你們放了三十盅血后死的,你再如何拼命地找他他也死了。你大可收起你這副愧疚深情的模樣,別想著給他補償,你永遠(yuǎn)補償不了他,他也不需要你的補償。” 慕鷹揚說完,用力地推開顧樓吟,寒聲道:“我會去云劍閣帶回我?guī)熜?。”說罷,大步離開。 蕭玉案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小師弟長大了。 而被丟下的顧樓吟,明明不過二十歲,卻像是在一瞬間蒼老了。 這樣的結(jié)局無疑是最好的,讓故人們對他的死深信不疑,他才能肆無忌憚地享受自由。只是——蕭玉案用余光瞟了眼蕭渡,這個故人不好騙啊。 眾人相繼散去,最后只剩下顧樓吟一人,仿若行尸走rou,握著他送給蕭玉案的暖玉,眼中惟余空洞和死寂。 蕭渡送蕭容回到房中,看著他乖乖上床蓋好被子,心不在焉道:“睡罷?!?/br> 蕭容叫住他:“哥哥?!?/br> “嗯?” 蕭容猶豫了一會兒,怯生生地問:“蕭玉案他……真的死了嗎?” 兩年來,刑天宗沒有一人敢在蕭渡面前提起蕭玉案的名字。蕭容剛問完立刻就后悔了。蕭渡眸子驀地一暗,原先若有似無的漫不經(jīng)心消失殆盡,蕭容被他周身的肅殺嚇得抖了抖身子。 “哥哥……” 良晌,蕭渡忽然笑了笑,像對待小貓小狗般隨意地摸了摸蕭容的頭發(fā),“下不為例?!?/br> 蕭容趕緊點頭,“我、我不會再問了。” 蕭渡走出蕭容的房間,并未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燾園的另一頭,慕鷹揚和顧樓吟均住在這里。 慕鷹揚正在房中對著一根緋紅的發(fā)帶發(fā)呆,身后猝不及防地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廢物。” 慕鷹揚猛地轉(zhuǎn)身,召出毒牙直指來人,咬牙道:“是你。你來做什么?!?/br> 他和蕭渡雖同在百花宮,但一直未私下見面,他也沒向別人提過蕭渡的真實身份,全當(dāng)他是個陌生人。蕭渡應(yīng)該和他是同樣的想法,不知為何會在這個時候突然來找他。 蕭渡道:“你想給你師兄報仇么?!?/br> 毒牙感受到主人的恨意,吐出幾縷墨青的寒氣,“說廢話很好玩?” 蕭渡瞇起眼睛,慕鷹揚眼前閃過一抹紅色,他還未看清發(fā)生了什么,便感覺到嘴角一陣火辣辣的疼。 “既然你師尊沒教你怎么好好說話,本尊就替他教導(dǎo)一二?!?/br> 慕鷹揚抹去嘴角溢出的鮮血,毫不示弱:“我現(xiàn)在是打不過你,但以后的事誰都不知道。等我滅了云劍閣,下一個找的就是你了,蕭渡。要不是你給我?guī)熜窒滦M,逼迫他去取青焰,他怎么會……!” 蕭渡不否認(rèn),慕鷹揚是個奇才,絲毫不輸當(dāng)年十八歲的自己。再加上他對云劍閣恨之入骨,不物盡其用未免過于浪費。 蕭渡暫時不同他計較,道:“行,我等著你。” 慕鷹揚臉色陰沉,“你還有什么事?!?/br> 蕭渡道:“你要去云劍閣替你師兄收尸?” 慕鷹揚警惕道:“是又如何?!?/br> 蕭渡緩緩勾唇,“放心,我不會和你搶一具殘骸。我只搶人?!?/br> 慕鷹揚譏諷道:“也是,我?guī)熜謱δ愣圆贿^是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哪有人會在意一顆棋子的尸首?!?/br> 蕭渡不置可否,道:“等你收完尸,來刑天宗找我?!?/br> “你又想干嘛?!” “屠盡云劍閣,”蕭渡淡淡道,“替你師兄報仇?!?/br> 慕鷹揚一愣,“你……你是為了我?guī)熜???/br> “你覺得呢?!?/br> 慕鷹揚很快反應(yīng)過來,篤定道:“你是為了青焰?!?/br> 蕭渡輕笑一聲,道:“是,我是為了青焰?!?/br> 無論是為了什么,他們的目標(biāo)都是云劍閣。慕鷹揚或許能把云劍閣宗師級別以下的弟子一個個暗殺掉,但想要血洗云劍閣……普天之下,只有刑天宗有膽量去做這件事。 然而,那可是蕭渡,間接害死他師兄的兇手,一個極其危險,喜怒無常的人物。和他離得太近,保不齊哪天就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性命啊……丟了就丟了吧。反正沒有師兄,他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了。 一番天人交戰(zhàn)之后,慕鷹揚道:“好,我答應(yīng)你?!?/br> 慕鷹揚的決定在蕭渡的意料之中。臨走之前,他想到一件事,問:“你為何會來賞花會?!?/br> 慕鷹揚道:“師尊給了我請柬,說讓我來漲漲見識?!彼灿兴叫?,想找到能讓人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或者其他的禁術(shù),雖然他知道這是癡心妄想。 蕭渡似有所想,道:“是么?!?/br> 次日,云劍閣的弟子走得七七八八,顧樓吟和慕鷹揚也走了。韓莯帶走了吊著最后一口氣的陸玥瑤,聲稱要帶她回云劍閣醫(yī)治,杜離鸞百般勸阻無果,只能隨她去了。 蕭玉案以沈扶歸的身份繼續(xù)留在百花宮,蔡尋念沒有找到,他還不能走。 那個幾次和云劍閣叫板的劍修聽聞陸玥瑤被帶回云劍閣一事,亦覺得非常奇怪。百花宮乃天下醫(yī)藥修之首,讓林霧斂和陸玥瑤一起留在百花宮解毒不好嗎,為何還要把重傷之人千里迢迢地帶回去? 他和蕭玉案閑聊時提起此事,蕭玉案若有所思道:“他們會不會……算了。” 劍修:“……說話說一半會損陰德的?!?/br> 蕭玉案笑道:“我若說了,你可別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br> 劍修道:“你頂多是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br> 蕭玉案道:“林霧斂昨夜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出現(xiàn),口口聲聲說要取血,也確實取了。取兩三盅血不會影響他的修為,還能讓旁人以為云劍閣正義凜然,弟子不分尊卑,一視同仁。等他們回云劍閣了,誰又能知道陸玥瑤能不能等到下一盅血?!?/br> 劍修恍然大悟:“沈少宗主說的在理??!” “等吧,”蕭玉案道,“看是陸玥瑤先死,還是林霧斂先殘?!?/br> 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那沈少宗主不妨猜一猜,是陸玥瑤先死,還是林霧斂先殘。” 蕭玉案神色不變,向插話之人點了點頭,“蕭公子?!?/br> 蕭渡道:“沈少宗主的見解果然獨特,在下受教了?!?/br> “蕭公子過獎,”蕭玉案隨口道,“怎么不見令弟?” 在百花宮幾日,蕭渡幾乎走到哪把蕭容帶到哪,如今他只身一人前來搭話,實屬是稀罕事。 蕭渡道:“他病了。” 劍修生著一副熱心腸,道:“病了?那趕緊找百花宮的仙子給他看看啊?!?/br> “無妨,”蕭渡話是對劍修說的,視線卻一直落在蕭玉案身上,“他不過是受了點驚嚇,休息幾日便好了。” 蕭玉案被他探究般的目光搞得有些不爽快,正想著借口找?guī)熋米呷?,便看到常嵐急匆匆地向他走來,“沈少宗主!?/br> 蕭玉案心中一動,問:“可是找到我?guī)熋昧耍俊?/br> 常嵐道:“找到了,你快隨我去?!?/br> “她在何處?” “葬花園。” 蕭渡眼眸挑了挑,跟了上去。 葬花園乃是百花宮的禁地,百花宮的弟子香消玉殞之后葬于此地。葬花園雖是埋骨之地,但和百花宮其他地方一樣明媚如春,萬花盛開,花香縈繞。不得不說,死后能葬在這種地方也是一種享受。 蕭玉案等人跟著常嵐來到葬花園,穿越一座座墓冢,看到了被一位仙子抱在懷里的蔡尋念。 沈扶歸最喜歡的小師妹緊閉著雙眼,桃腮杏面,膚如凝脂,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 蕭玉案問:“我?guī)熋盟?/br> 仙子道:“沈少宗主放心,蔡姑娘只是暫時昏過去了。” 蕭玉案松了口氣,“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仙子道:“之前我們也來葬花園尋過,并沒有看到蔡姑娘。今日是我娘親的忌日,我前來祭拜她,看到蔡姑娘倒在一座挖開的墓冢,不省人事?!?/br> “挖開的墓冢?” 仙子指向一旁,“就是那座?!?/br> 墓冢的位置離蕭渡最近,他掃了一眼墓碑,狹長的眸子驟然一縮。 蕭玉案走到墓冢前,念出墓碑上的字:“梁辭之墓,妻鐘氏泣立?!?/br> 蕭玉案的心沒有緣由地劇烈跳動起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滑過“梁辭”二字時,腦海中模模糊糊閃現(xiàn)出一個畫面,他努力想記起什么來,可那個畫面又迅速消失了。他收斂心神,看向被挖開的墓冢。棺木已被打開,里面躺著一具身著青色長衫的尸骨,看起來已有些年頭了。 蕭玉案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難以形容的傷感,不禁越發(fā)疑惑——這個梁辭究竟是誰,為什么蔡尋念會倒在他的墓冢旁,簡直就像是故意引他來一樣,而他又為什么會對這個“梁辭”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反應(yīng)? 他覺得,他好像認(rèn)識梁辭,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32章 蕭玉案愣在原地沉思, 聽到蕭渡問他:“沈少宗主認(rèn)識這個梁辭?” 蕭玉案心道我還想問你認(rèn)不認(rèn)識呢,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剛才的表情?!安徽J(rèn)識。不過死者為大,我們還是先把棺木歸位, 墓冢填好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