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我以前還覺得他人挺好的，他還請我吃過烤魚呢。”

    “有什么可惜的，他險些害死林師兄，死不足惜。只是少閣主究竟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湯，竟然為了這種人忤逆閣主，打傷同門……”

    顧杭微微側(cè)過臉，幾人連忙閉上了嘴。

    方才與李閑庭纏斗的宗師落到顧杭身邊，請示：“閣主，現(xiàn)下如何是好？”

    顧杭看向仍在結(jié)界中困斗的慕鷹揚，道：“將此人拿下?！?/br>
    “是。”

    宗師御劍于結(jié)界上方，正要出手，耳旁忽然響起一道驚雷，碧空如洗的天驟然大變，狂風(fēng)驟起，云劍閣弟子素白的衣袍被吹得呼啦作響，有幾個修為較低的弟子甚至被吹得后退了幾步。

    烏云密布，遮天蔽日，黑壓壓的天仿佛要坍塌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眾弟子目瞪口呆：“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渡劫嗎？”

    “看這架勢，起碼也是個宗師級別的人物，怎會在東觀山上渡劫?！?/br>
    年輕的弟子可能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宗師看出了蹊蹺，面色凝重道：“這不是渡劫，而是……”

    顧杭看著蕭玉案落崖之處，神情又肅穆了幾分，沉聲道：“結(jié)陣?！?/br>
    一道又一道驚雷打下，云劍閣的弟子紛紛祭出本命劍，數(shù)十把劍聚攏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陣法，將驚雷擋住劍陣之外。

    電閃雷鳴之中，一人從懸崖下方騰空而來。那人一襲青衣，面無表情，總是帶著悱惻柔情的眼眸中荒涼冰冷，找不到一絲溫度。

    慕鷹揚看到他獨自一人，嘴唇顫動了兩下，道：“師尊，我?guī)熜帜?？你沒有把他帶回來嗎？師兄他……”

    李閑庭一言不發(fā)，冷漠地看著云劍閣中為首的顧杭。

    “師兄他在哪里！”慕鷹揚聲音里帶上了哭腔，“你為什么不把他帶回來……！”

    他越哭越傷心，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眶中溢出，反復(fù)重復(fù)一句話，最終泣不成聲。

    顧杭亦回望著李閑庭，道：“閣下大道將崩，殊死一搏，只會兩敗俱傷。既然蕭玉案已身死，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大道將崩？”李閑庭低下頭，緩緩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怎么可能。”

    蕭玉案是他修無情道最大的阻礙。蕭玉案不在了，他也成了一個徹底的，無情之人。

    轟地一聲悶響，強(qiáng)大真氣的沖破劍陣，逼得顧杭不得不喚出本命劍，擋在一眾弟子之前?！伴w下執(zhí)意如此，那便休怪顧某劍下無情了！”

    ……

    一場大戰(zhàn)之后，東關(guān)山上滿目蒼夷，寸草不生。蕭渡踏上這片荒蕪之地時，一切已歸于平靜。

    孟遲道：“看來我得到的消息不假，這里確實有過一場大戰(zhàn)——顧杭和李閑庭的大戰(zhàn)?！?/br>
    蕭渡看著腳下的焦土，道：“有他的消息么?！?/br>
    孟遲面露難色，如實相告：“據(jù)說顧杭受了不輕的傷，正在云劍閣閉關(guān)休養(yǎng)。而顧樓吟……”

    蕭渡打斷她：“我問的是他?！?/br>
    孟遲嘆了口氣：“我四處查訪，仍未探查到蕭公子的消息。顧杭似乎沒有把他帶回云劍閣，或許是李閑庭和慕鷹揚二人把他帶走了罷。”

    蕭渡沉吟片刻，道：“派人在山中搜尋，看看有何線索?！?/br>
    孟遲道：“是?！?/br>
    蕭渡順著大戰(zhàn)后留下的痕跡，走到了懸崖邊，垂眸看去。

    懸崖深不見底，除了一些蟠纏的古藤和搭棚的怪松，什么也看不見。蕭渡盯著懸崖下繚繞的云霧，眼眸深深暗暗，喜怒難辨。

    不多時，孟遲便來匯報：“尊主，有發(fā)現(xiàn)了！”

    孟遲發(fā)現(xiàn)的是一間農(nóng)舍。農(nóng)舍的門窗上貼了不少喜字，屋內(nèi)擺設(shè)整齊，紅綢橫掛，似要舉辦什么喜事，可里面卻一個人都沒有。

    孟遲道：“尊主請隨我來?！?/br>
    蕭渡跟著她來到一間屋子。孟遲打開衣柜，一件件紅色的衣衫映入眼簾，和他身上穿著的一樣。

    蕭渡道：“他在這里住過。”

    “是的?！泵线t道，“我猜測，蕭公子本來是要在這里和顧樓吟成親的。不料云劍閣得知了這件事，上山來拿人，恰好李閑庭也在，兩方相持不下，這才有了這場大戰(zhàn)?！?/br>
    蕭渡呵地一聲冷笑，“李閑庭不是不管他了么，都把人送給我了，還多管什么閑事。”

    滿屋子的紅色著實令人心煩，他素來愛紅，不知為何看不慣這些“喜”字。狹長的眼眸瞇起，門窗上的“喜”陡然碎成了粉末。

    “我從未說過不管他。”

    孟遲一驚，這個聲音是……

    蕭渡不緊不慢地轉(zhuǎn)身，見到來人，揚唇一笑：“你居然還在?！?/br>
    李閑庭臉色極其難看，真氣不穩(wěn)，顯然也是重傷在身。蕭渡道：“看來你和顧杭是勢均力敵，不分伯仲啊?！?/br>
    孟遲問：“你還敢回來這里，不怕云劍閣的人追殺么?！?/br>
    李閑庭看向衣柜里的紅衣，道：“我來替阿玉收拾東西?！?/br>
    蕭渡道：“他果然在你那里。”

    李閑庭漠然道：“沒有。”

    蕭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語氣卻仍是漫不經(jīng)心的：“他不在你那，能在哪里?！?/br>
    李閑庭看著蕭渡，一字一句道：“蕭渡，阿玉死了?！?/br>
    孟遲驚呼一聲，雙手捂著嘴，眼眶刷地紅了。

    蕭渡無動于衷，好像只是聽到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的死訊?！澳阏f的，可是真的？”

    “是?！崩铋e庭平靜道，“他從東觀上的懸崖上跳了下去，穿著他最喜愛的紅衣，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孟遲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蕭渡沉默許久，終于有了一聲輕嘆：“可惜了?！?/br>
    李閑庭笑了，“好歹兄弟一場，你只有這三個字？莫非，你修的也是無情道？”

    “好歹兄弟一場，我……我去送送他?！?/br>
    孟遲哽咽道：“尊主。”

    蕭渡語速極快：“我自己去便是?！?/br>
    蕭渡獨自一人回到懸崖邊，再次看向那深不見底的崖底，再也忍不住，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那是他的，心頭血。

    第19章

    在不停的下落中, 蕭玉案閉上了眼睛，同時在思考一個問題?！径加小空f他跳崖之后會安然無虞，可懸崖這么高, 他下落得這么快, 他一失了修為的rou體凡胎，到底如何才能安然無虞。

    蕭玉案的問題很快便得到了答案。耳畔的風(fēng)聲逐漸變小，他下落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托住了他。他就像是一張風(fēng)箏, 飄飄搖搖地落下, 眼看就要落入崖底時，那雙無形的手化為有形, 穩(wěn)穩(wěn)地抱住了他。

    他這是……被人救了？

    蕭玉案想睜開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他的意識變得模糊，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拉著他入睡。徹底墜入黑暗的前一刻，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顧樓吟喜歡的人，可不能就這么輕易死了?！?/br>
    ……

    眼前是無邊的混沌與黑暗, 蕭玉案感覺到一陣清風(fēng)襲來，鼻尖縈繞著熟悉的藥香味。長睫微微顫了顫，他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所處的地方似乎是一個山洞, 外面淅淅瀝瀝下著下雨, 山洞里卻溫暖干燥。他躺在一堆干草上, 不遠(yuǎn)處有一火堆，柴火燒得劈啪作響?；鸲雅宰晃话滓律倌?，正低頭查看藥罐里的藥。

    這位白衣少年，蕭玉案認(rèn)識。不僅認(rèn)識，在最后一個月，他們二人幾乎是在朝夕相處。也正因如此, 他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肯定是他墜崖的時候摔壞了腦子，出現(xiàn)幻覺了。

    但無論他怎么睜眼閉眼，白衣少年依舊真真切切地坐在他面前。蕭玉案張了張嘴，啞聲道：“……洛蘭？”

    洛蘭聞聲看來，笑道：“你醒了?！?/br>
    蕭玉案茫然道：“真的是你？”

    洛蘭道：“真的是我?！?/br>
    “你不是……”蕭玉案回憶起墜崖前的情形，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突然出現(xiàn)的林霧斂等人身上，還真沒注意洛蘭去那里了。他上下打量著洛蘭，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個少年和之前不太一樣。雖然是同一張臉，但氣質(zhì)完全變了，語氣和眼神都透著一個十四五歲少年不該有的滄桑和成熟。

    蕭玉案警惕起來，道：“你究竟是誰?！?/br>
    “你別怕，”洛蘭的聲音如醇酒般沉穩(wěn)，“我既救了你，自然不會害你?！?/br>
    這話蕭玉案是信的。洛蘭想對他做什么有的是機(jī)會下手，不用等到現(xiàn)在，也不用大費周章地救他。但他也敢用自己的頭發(fā)打賭，這人肯定有古怪，不簡單。

    蕭玉案掙扎地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問：“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br>
    “云劍閣，棲月山?！?/br>
    聽到“云劍閣”三字，蕭玉案的表情像是活吞了一只有很多腳的蟲子。洛蘭笑著解釋：“棲月山雖處于云劍閣地界，但離主峰甚遠(yuǎn)，鮮有人至。正所謂弩下逃箭，越看似兇險的地方實則越安全?！?/br>
    “但你去通風(fēng)報信也就越快了?！?/br>
    “你放心，我不會將你未死之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云劍閣的人?！甭逄m頓了頓，“也包括顧樓吟?！?/br>
    蕭玉案道：“喲，都直呼少閣主姓名了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蘭笑道：“你就當(dāng)我是‘洛蘭’吧?！?/br>
    “我看是你在把我當(dāng)傻子。”蕭玉案道，“我問你，這一月在東觀山上照顧我的人是你嗎?！?/br>
    洛蘭點點頭，“是?！?/br>
    “那之前在云劍閣的洛蘭，是你嗎？”

    洛蘭不說話了。

    “果然是在那個時候換的人啊?！彪y怪到了東觀山后，洛蘭對他態(tài)度有所改變。“真正的落蘭去哪了，不會被你滅口了吧。”

    “我是那種人么。”洛蘭好笑道，“他回鄉(xiāng)探親了。”

    “那你又是如何變成他的樣子的？”換顏之術(shù)蕭玉案以前也聽李閑庭提及過，無非是殘忍地把人的臉皮活活剖下，再用于自己身上。但此法只能換張臉，改變不了聲音和體型。而面前的“洛蘭”連聲音和體型都和之前的洛蘭一模一樣，再巧也不能巧成這樣罷。

    “此事不急，我日后再說與你聽?！眱扇苏f話間，藥已經(jīng)煎好，咕嚕咕嚕冒著泡。洛蘭將藥倒入湯碗，放到嘴邊吹了吹，遞給蕭玉案?！笆掳l(fā)突然，我只來得及帶這些藥?！?/br>
    蕭玉案認(rèn)為洛蘭做的沒錯，只能帶一樣?xùn)|西是他他也帶藥，沒有什么比好的身體更重要。他雖然重獲自由，但身體還是原來的身體，一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又是蠱又是毒的。【都有】的良心大概喂了狗，明明都說要給他一條命了，也不順手把他的毒和蠱解了。

    蕭玉案想到了什么，問：“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墜崖的？”

    提到這件事，洛蘭也覺得不可思議?！拔冶静恢溃俏夷X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聲音，讓我去懸崖底等你。我將信將疑地去了，沒想到真的等到了你?！?/br>
    蕭玉案心下了然。他想再和【都有】說句話，可無論他在心里說什么，【都有】都沒有回應(yīng)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