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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窈窕如她在線閱讀 - 第9節(jié)

第9節(jié)

    膳善國不搞農耕,因此也沒有這么大的柴禾堆。這里應當是附近幾個村落專用來堆放秋收后的秸稈的,日久年深堆起又用不完,于是內層潮濕,外圍不斷擴大,連連綿綿,總有四五十個。人走在其中,像走進了奇怪的世界,要不是腳下還有干草,會誤以為闖進了烏爾禾雅丹。

    公主從車上下來,往前看,隱約能看見草垛子盡頭的荒廟,釋心也如設想的那樣,確實打算在此停留過夜。她站在原地算了算,即便是從這里開始追擊,跑進荒廟應該也用不了多久。

    于是擺擺手,讓他們都離開,綽綽和有魚戀戀不舍,“殿下,您一定要多保重。如果計劃又失敗,別硬拼,回來我們從長計議?!?/br>
    公主卻下定了決心,“天歲人的書上說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我夠慘,有良知的出家人是不會不管我的?!?/br>
    公主決然邁上了征途,因為知道圈套是自己設下的,因此步伐十分從容。

    當然了,天光朦朧下的預估,難免會出一點差錯,距離荒廟的真實距離,要比公主預想的遠一些。

    “啪”地一下,挺大一個雨點子,砸在了公主光潔的腦門上。

    公主抬手摸了摸,懊悔下車的時候沒帶雨傘,看樣子要淋雨了。不過淋雨也沒關系,渾身濕漉漉的美人撞進懷里,那才叫刺激。公主甚至已經設想好了開口的第一句話——“大師,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是不是你在想我?”看吧,無形中撩一把,就算成了佛也遭不住。

    腳下加快點,不知道那些安排好的人埋伏在哪里,當然出其不意的效果更好。公主左顧右盼,心情雀躍,只等草垛后面竄出幾條人影來,她好拔高嗓門大呼救命。

    雨點慢慢下得密集起來,好在四月的天氣很暖和,雨打在身上也不覺得涼。公主邁著輕快的步子往前趕,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沙沙的聲響,草垛子頂端覆蓋的茅草一陣輕晃,然后六七個人從草垛背后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定睛看,個個身強體壯,公主簡直要為王府扈從的辦事能力叫好,這樣的體格才像鑊人的模樣。

    “辛苦各位,好好干,事成之后另外有賞?!惫飨蛩麄児傲斯笆郑埵谴髦婕?,一雙眼睛也美得如同曜石一樣。

    可是那些人沒說話,腳下蹉著,上前了半步。

    一種奇怪的危機感忽然彌漫,那些人半低著頭,看不清面目,但危險的氣息從每寸骨節(jié)下泄露出來,公主心想要不要演的這么逼真……難道夜路走得太多,真的遇見鬼了?

    天頂忽然有閃電劃過,照亮了那些人的瞳底,他們的眼睛在強光下呈現出斑駁的金色——鑊人!

    公主頭皮發(fā)麻,來不及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轉身就跑。可她身上的味道是最好的指引,緊緊釣住那些鑊人的味蕾。她知道鑊人追上來了,就在身后,仿佛一勾手就能逮住她。她只有亡命狂奔,原來專心逃命的時候根本抽不出空來喊救命,怕一喊,氣就岔了。

    公主嗚咽閃躲,這草垛子陣像個迷宮,永遠走不到盡頭。她想往荒廟跑,想去找釋心,可她找不到廟里的火光了。綽綽有魚還有王府的那兩個扈從,早已經不知去向,公主覺得這下子真要完了,再也用不著費盡心思勾引楚王,那個遠在六千里外的家鄉(xiāng),她也回不去了。

    雨下得好大啊,胡亂撞進眼睛里,那些鑊人緊追不舍,公主不敢回頭看,也沒想到自己在生死一線時那么能跑。然而力氣漸漸用盡,身后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公主絕望地想,不知道這草垛子風水好不好,將來有人說起這段歷史,也會為公主瘞玉埋香,而感到無限惋惜吧!

    跑不動了……要不然不跑了吧……

    正猶豫要不要放棄,恍惚看見潑天的雨簾里出現一個白色的身影,那樣圣潔的顏色從暗夜中突圍,簡直就像佛祖降臨。

    公主大喜,不顧一切地跑向他,完全忘了他也是鑊人。

    又是一道閃電,巨大的能量仿佛要撕裂天幕。公主看清他的臉,那雙眼睛也是金色的,比追趕她的鑊人更純凈,更鮮亮。

    公主忽然踟躕了,開始擔心他和那些鑊人會不會結成同盟。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自己豈不是死定了,到最后連渣子都別想剩下?

    但不知為什么,追獵她的鑊人也停在了五步之外,似乎有些畏懼似的,并沒有撲趕上來。

    釋心一把將她拽到身后,與那些鑊人對峙,一面涼聲道:“廟里的火堆上燒了熱水,施主先去暖暖身子吧。”

    萬道雨箭墜空,雨水從他鼻尖眼睫滴落下來,淋濕的棉麻布料緊貼肌理,看得見僧袍下蓄勢待發(fā)的rou體。

    公主忍不住哆嗦了下,現在的釋心大師真的和之前所見不一樣。那種佛法莊嚴的氣象褪盡了,電閃雷鳴中變得又邪又狠戾……是不是現在的他,才是釋放了天性的他?

    公主覷覷那些黑衣的鑊人,小心翼翼問:“我走了,那你呢?”

    他大概覺得她太啰嗦了,漠然看了她一眼,“那施主留下,貧僧先走?”

    “噯別……”公主抱著胳膊訕笑,“我走、我走……”

    后面的情況她就不清楚了,反正沒聽見他們說話,也沒聽見刀劍拼殺的聲響。

    公主跑進荒廟后四下打量,很寬綽的佛堂,偶爾有幾處漏雨,佛堂上方還留著一尊佛像。天歲信奉的各種佛,公主都不知道出處,也認不得那是什么佛,只覺得慈眉善目,長得令人心安。

    到這里就算安全了,公主長出一口氣,這才發(fā)現衣裳全濕了,又沉又冷貼在身上。

    卷起裙角擰了擰,層疊的輕羅上擰出好大一灘水來?;鹕鲜羌苤鴤€瓦罐,里頭咕咚咕咚翻滾著熱水,可她沒心思管那些,倚在門旁向外張望??上б股缒?,什么都看不見,也不知道釋心大師現在怎么樣了。

    第13章

    釋心大師出家前是戰(zhàn)神,曾經率領二十萬大軍橫掃八方,區(qū)區(qū)幾個鑊人,應該難不倒他的。

    不知道他剃度之后,拳腳功夫有沒有變得生疏,如果打起來,不會吃虧吧?

    公主倚門探看,覺得自己像個等待丈夫夜歸的女郎,雖然荒廟破敗了點,但那種愁腸百結,可說有模有樣。

    怎么還不回來……公主等得脖子都長了,忽然想起他已經出家了,不能打架,不能見血光。要是那些鑊人不把昔日戰(zhàn)神放在眼里,看準了他的軟肋拿捏他,那他念再多阿彌陀佛怕也不管用了。

    不行!公主怒發(fā)沖冠,想吃了她沒關系,不能欺負老實人!立刻氣咻咻四下查找,在墻根找到一截腕子粗細的木棍,掂了掂很趁手,公主抄起來就打算沖出去。

    恰在這時,黑洞洞的世界仿佛豁開了一個口子,那個身著白衣的人緩步從雨簾后走出來,見她抄著木棍,淡然問:“施主要做什么?”

    公主尷尬地哦了聲,裊裊婷婷把棍子拋進了火堆里,“添柴?!?/br>
    他走進來,渾身濕透了,雨水順著僧袍的下擺滴落,很快在芒鞋周圍滴出了小水洼。公主看見他衣襟下鼓脹的胸肌,奇怪他身上總有某種強烈的沖突,明明佛法莊嚴,卻又誘惑無邊。

    公主腦子里蹦出“妖僧”兩個字來,嘖嘖,身材真好啊,半遮半掩,更有情趣。以前說起神佛,說起僧侶,公主都覺得神圣不可冒犯,但自從和釋心大師打了交道,她就喜歡上了正邪拉鋸,雞血上頭的奇妙味道。

    公主眨了眨美麗的眼睛,“大師,那些鑊人呢?”

    釋心在火堆旁坐了下來,“跑了?!?/br>
    公主挨過去,輕聲問:“怎么跑了?是嚇跑的?還是被你打跑的?”

    釋心拿樹枝挑了挑火堆,細碎的火星子順著輕煙飛揚起來,瞬間熄滅。濕透的僧袍交領緊扣脖子,他抬手扯了下,公主立刻眼尖地窺見了他的鎖骨——嗨呀,這男人,真是肥瘦勻稱吶。

    橘黃的火光,把他的面目暈染得柔和俊秀,他垂著眼睫說:“佛門不可動武,靠感化?!?/br>
    公主差點笑出來,“感化?我覺得超度更直接……”

    話還沒說完,發(fā)現他抬起了眼,公主立刻正襟危坐,正了正臉色禮貌地向他頷首,“今晚多謝大師,要是沒有你,我現在已經成了那些鑊人的盤中餐了?!?/br>
    不聽勸告,陰魂不散,釋心對她的評價不外乎這兩點。只是看她弄得狼狽,不好再去質問她,便調開視線道:“施主沒有記住貧僧的忠告,不回去根除蛇毒,怎么又跑到這里來了?”

    公主說:“我來找你啊?!?/br>
    明人面前就不用說暗話了,公主覺得大師有大智慧,自己再耍小聰明,顯得自欺欺人。

    世上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實話實說,公主據實交代了事情的經過,最后無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會弄假成真,這件事恐怕得問你王府上的扈從。不過我是下定決心來投奔你的,你看……”公主張開兩臂,愉快地說,“為了配合你,我特地穿了白衣,這樣看上去比較和諧。大師你細品品,我是不是很有誠意?”

    她擅長把人帶進溝里,釋心聞言望了她一眼,她的皮膚在篝火下仿佛上等精瓷,言行和辦事風格莫名其妙,但濕透的衣衫下曲線玲瓏美好……

    他很快轉過頭去,撿起木棍把瓦罐挑了下來,“貧僧與施主不同路,施主還是回上京去吧?!?/br>
    “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我的方向,我們永遠同路?!惫黛t著臉笑了笑,“再說上京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我回上京也是住進你家里,那換成在這里投奔你,不是一樣嗎?!?/br>
    這樣的辯證堪稱天衣無縫,釋心居然一時語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了。

    他皺眉,公主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心地寬慰他,“大師,看開點兒吧,人生的際遇就是這么神奇。你應該慶幸,有那么關心你的家人,他們不遠萬里把我請來挽救你,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動嗎?”

    公主盯著他的臉看,希望能看見哪怕一絲情緒波動,結果很遺憾,大師置若罔聞。

    公主有些詞窮,半晌嘆了口氣,“好吧,我上次的提議,讓你先和我成親再出家,你可否再考慮一下?我在你府上不能長久借住,要是哪天楚王府被征收了,那我沒名沒分的,豈不是要去給人當小妾?”說起這個,難免失落,公主低下頭嘀咕,“我是膳善貨真價實的公主,怎么能去給人當小妾!雖然你們天歲人是更喜歡小妾一點啦,可我也不能自降身份呀……”

    她喋喋說了很多,釋心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難處。正打算再和她商議,公主忽然蹦出一句話:“要不這樣吧大師,你把你的楚王府過到我的名下?反正你們出家人,錢財房產都是身外之物,與其讓那么大的府邸空關著,不如我替你看管,你看怎么樣?”

    釋心看她的眼神,透出浩大的冷漠,大概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貪的女人吧!

    公主表示出此下策,沒有辦法,殷切希望釋心大師給個答復。釋心涼聲道:“王府本來就是陛下賞賜的,贈給施主也沒用,王爵不在了,陛下隨時可以收回?!?/br>
    公主得到這樣的回答,熱血頓時涼了一半,身上的衣裳捂得難受,到這時才想起來,“國家大事暫且不談,咱們先把衣服弄干再說吧?!?/br>
    釋心聽了,起身摘下佛堂里老舊的幢幡撕成長條,一段一段連接起來。放置燭臺的燈樹正好用來栓住兩端,很快便在火堆邊上搭起了簡易的晾衣架。

    公主撫著兩臂打量,畢竟是姑娘,不好意思先脫,便對釋心道:“大師先請?”

    釋心沉默了下,倒也不做作,抬手解腋下衣帶,見她還眼巴巴看著自己,只得提醒她:“請施主暫且回避?!?/br>
    公主不情不愿轉過身去,咧著嘴說:“大師不必拘謹,我們膳善的姑娘和你們天歲的不一樣。膳善人豪放,沒有那么多教條,盛夏的時候在孔雀河里洗天浴都沒關系,所以就算你在我面前脫衣,我也不會介意的?!?/br>
    背后的釋心大師窸窸窣窣忙于寬衣解帶,沒有應她的話。公主不由覺得惋惜,心想如果這堆火生在他背后多好,火光把人影投射在墻上,他在干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倒也沒等多久,就聽他說好了,公主轉回身,看到碩大的僧服掛在繩上,恰好把他的身影擋了個嚴實。不過大師還是慈悲的,把架子架在了自己這邊,火堆讓出來,留給公主取暖了。

    公主很感動,邊脫衣裳邊熱心地招呼:“大師,你坐得這么遠,會不會著涼?還是坐到我這里來吧,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br>
    對面的釋心在不在翻眼,她無從得知,只聽見他不帶感情的嗓音,說:“施主不必客氣,天歲是禮儀之邦,講究男女大防?!?/br>
    這就是話里有話了,公主有點生氣,不過對于還不那么熟悉的人,通常是越生氣,語調越柔和。

    于是公主捏著嗓子戲謔:“我們膳善人雖然生性豪放,但勝在民風淳樸,不像你們天歲人,見縫插針,花樣百出?!闭f完嬌聲一笑,“其實大師對我過于防備了,我也是一番好意,怕你著涼。畢竟現在還沒入夏,你把火讓給我,自己坐在背陰的地方,萬一生了病,誰來保護我!”

    前半句話,很好地詮釋了什么叫倒打一耙,釋心大師想必無言以對了,干脆沒有再理她。

    公主手里拎著脫下的濕衣裳,不知道該怎么處理,胡亂擰了兩把,馬馬虎虎掛在了繩子上。

    低頭看看,裙子濕了,小衣也濕了,裹在身上難受得慌。公主壓聲問:“大師,你脫褲子了嗎?”

    釋心正結印打坐,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心緒,又被她的刁鉆問題撬得懸浮起來。

    公主仔細聽,聽見那頭的人輕舒了口氣,說沒有,“施主,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不知施主的隨從現在哪里?若是你愿意,貧僧可以護送施主去找他們。施主出生高貴,沒有受過這些苦,還是回去吧,別為難自己了?!?/br>
    公主帶著哭腔說:“我倒是想找他們,可是之前分手的時候已經說好了,等到了云陽再和他們匯合,他們恐怕已經先我一步上路了。所以啊,大師你不要再費心勸我了,我現在成了光桿,你要是不帶著我,我活不過三天。你們出家人講大慈悲,發(fā)善心不分男女吧?我一個柔弱的小女子,今后能不能活命全靠你了,你可不能丟下我?!?/br>
    她詭計多端,話里有幾分真假,誰也說不清。釋心道:“明日貧僧帶施主進城,城內有我?guī)讉€舊部,可以托付他們送你回上京?!?/br>
    公主說不行,“我那么香,不管到哪里都會引得鑊人垂涎三尺。我信不過別人,只相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br>
    簡直是秀才遇到了兵,二十萬大軍也沒她一個難應付。

    釋心慢慢抬起頭,望著蒼黑的屋頂順氣,“貧僧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與女色同行,還請施主見諒。”

    公主咦了聲,“佛門不是說色即是空嗎,難道大師眼里我還是女色?”越說越歡喜,似乎軋到了一點苗頭,遂撩起垂掛的僧袍探了過去,“大師,其實你鑊人的心不死吧……”

    還沒說完,一片白色迎面飛來,釋心大師慌亂中拽過中衣,蒙住了公主的腦袋。

    第14章

    嗬,檀香味的!

    公主起先被這不明物體罩了個滿頭滿臉,一時沒鬧明白緣故。后來深嗅一口,發(fā)現這絕對是大師的貼身衣物,當即心情愉悅,歡快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在跟她示好嗎?佛門弟子就是不尋常,她本來以為出家人崇尚含蓄之美,沒想到釋心大師如此熱情奔放,果然是帶兵打過仗的。

    釋心的語氣帶著幾分薄怒,“施主這是干什么?”再三再四的心里建設,敵不過她的沒臉沒皮。

    被里衣蒙住了腦袋的公主,無助地劃拉了幾下手,“我也正想問大師是什么意思,拿貼身衣物蓋住我,我會忍不住誤會你的?!?/br>
    釋心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幾次的交鋒,雖然有驚無險敷衍過去了,但她水滴石穿的毅力實在不容小覷。像剛才,他是真的慌了神,隨手拽過一件衣裳就扔了過去。因為下半身的褲子雖在,上半身還精著,在女子面前衣衫不整,是佛門大忌。

    究竟怎么才能擺脫她?他不能直視她,余光瞥見這個四肢著地的人,腦袋從僧服的開叉處探過來,那模樣真像山精野怪。他的腦仁兒突突地跳動,真怕她就此撲過來,忙轉過身子雙手合什,倉惶念起了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