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年底出結(jié)果時，大家卻沒有在標題欄為“gratulations”的郵件中看到唐舟的名字。

    起先唐舟并沒有覺得不妥，他才來三年，還算半個新人，這個位置讓有五年工作經(jīng)驗的人坐無可厚非。他去參加別人的慶功宴，老板卻把他拉到角落里，先是假裝無意地朝四周張望一圈，然后才說，“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欲言又止，晃了晃手里的香檳杯，最后搖搖頭，眼神飄忽不定，“還是你適合一些。”

    唐舟立刻就猜到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聳了聳肩說，“沒關(guān)系，還會有機會的。”

    只有他自己明白到底還有沒有機會。

    這樣的斗爭已經(jīng)不知道持續(xù)了多少年，也許他的將來注定會按照固定的軌跡運行，什么時候算是到了玩夠了的年紀，什么時候回家接管生意，什么時候結(jié)婚、組建家庭，這些隱秘的軌道早就被寫進他手掌的命運線里。

    在唐太太眼中，常青藤不過是塊鍍金寶地。親朋好友的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畢業(yè)就回國，三十歲當上高管，一輩子不愁衣食，光宗耀祖，憑什么她的兒子就非要在陌生的國度里從頭開始？

    唐舟在網(wǎng)上投遞簡歷，唐太太認為他是不務(wù)正業(yè)，是浪費生命。每逢過年過節(jié)，親戚之間問起唐舟的近況，都訕笑著說他踏實，唐太太一聽，臉隨即就黑了。明明有更高效的路線可走，卻非要將自己的起點線后拉，這不是天真，是愚蠢。

    唐舟的求職歷程并沒有比陳原順利多少，不過這不是因為他的人際關(guān)系不夠廣，而是因為他家里的觸手總能在他走到最終輪的時候一把將他推下。曾經(jīng)有面試官偷偷發(fā)郵件給他鼓氣，他們形容唐舟有才華，還在郵件底部篤定地表示，你一定會有更好的發(fā)展機會。

    無奈被拒的結(jié)果擺在那兒，唐舟自然認為對方在客套。

    后來他換了個法子。他沒再去校招和公司的宣講會，而是改為聯(lián)系兄弟會的朋友，尋找內(nèi)推機會，盡量將簡歷繞過HR，直接發(fā)給部門內(nèi)的朋友，由他們轉(zhuǎn)交給主管或面試官，而不是走外部通道。

    直到唐舟正式開始工作了，唐太太才知道這事，她難得沒有生氣，只是在掛電話前，冷冷地說，“要是真這么樂意的話，你就永遠呆在那兒吧?！?/br>
    三年以后，唐舟才意識到，母親所指的是毫無發(fā)展空間的原地，意味著無論他做多少年，那些他更感興趣、更樂意鉆研的項目和機會永遠都不會落到自己手中。

    在別人的公司備受打壓，在自家的公司總該沒有必要繼續(xù)被她使絆子。

    唐太太知道他終于愿意回國時笑得臉上都樂開了花，她再三保證說，“你就按你的步調(diào)來，真是的，我們還能干預(yù)你嗎？我們哪次不是為你好？”

    他們樂意為唐舟提供資源，還不忘告誡他要懂得變通，要學會感恩，要知道家長的不易，要知道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好處。

    結(jié)果唐舟回國到現(xiàn)在還沒開始工作多久，HR就要給他升職，頭銜夸張、且不合理，幾乎要讓他跟主管平起平坐，這無異于是在向整個公司宣告，唐舟享有至高無上的特權(quán)。

    唐舟事先根本就不知情，臨近下班時才收到群發(fā)郵件。收拾完東西回家的路上，他經(jīng)過一排排的隔間，同事們與他視線相撞，卻立刻低下了頭，竊竊私語跟著戛然而止。

    這不是驚喜，更像是一種羞辱，是對他掌有所有控制權(quán)的無聲宣告。

    “你的消息還是一如既往地靈通，明明兩個小時前我才推掉?！碧浦酆敛涣羟榈爻隹谥S刺，臉上卻帶著分不清真假的笑意，“光是過來就得要一個多小時吧？你竟然還來得及買這么多東西。”

    唐太太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臉上。

    “不識好歹！”

    這一巴掌打得唐舟側(cè)過頭，打得陳原差點驚呼出聲。周周拉住陳原的袖口，臉依舊貼著桌面，說話時的聲音像是從木頭芯里傳出來似的，“別看了，陳老師……”

    唐舟不是什么在地上撒潑打滾耍無賴的小孩了，他已經(jīng)是一位二十七歲的成年人，更何況陳原這個外人還在這，他的母親仍然能夠毫不在意地當著陳原的面，當著周周，甚至是身后那位陌生男子的面甩他巴掌。

    原來唐舟只是她的一件所有物，一件被擺在展示臺上供人欣賞的商品。

    臨走之前，唐太太垮上手包，冷言冷語道，“戴什么耳釘，男不男女不女的，下次別讓我看見這些有的沒的?！?/br>
    氣氛陡然降到冰點。唐舟回到客廳里，陳原看到他的左臉破了皮，淺淡的劃痕幾乎從鬢角延伸下巴，那是戒指劃出的痕跡。

    陳原不知如何是好，和周周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唐舟一言不發(fā)，先去衛(wèi)生間里洗了個臉。坐回餐桌前時，他左右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兩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于是語氣輕松地問，“我的蛋糕呢？”

    陳原反應(yīng)過來，趕緊起身從冰箱里拿出蛋糕擱到餐桌中央，用水沖了沖被自己胡亂塞進抽屜里的刀具，然后幫還在懵逼狀態(tài)中的周周把作業(yè)收起來放進書包里。

    “周周，你不是想吃蛋糕嗎？”陳原推了推周周的肩膀。

    為了讓氣氛好一些，他又把揚聲器打開了。背景音樂變成了跳躍的生日快樂歌，陳原將刀柄遞給唐舟，“周周要饞死了?！?/br>
    唐舟切了一小塊三角形的蛋糕放到一次性紙碟中，推給周周，“牙都沒長全，不能吃那么多甜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