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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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叡訕訕地問:“可你以前與那些小宮女不就相處得很好嗎?” 秦月說:“她們?nèi)雽m的時候都多大了?早就懂事了。哪里像寧寧和復(fù)哥兒,打小嬌生慣養(yǎng),被人寵著?就說你我,你像寧寧那么大的時候有那么任意妄為嗎?還不是被你寵壞了,你再不收收她的性子,她能闖出更大的禍,她貴為公主,萬一闖禍說不定事關(guān)國家。你身為皇上,就不防微杜漸,還如此繼續(xù)下去,你究竟是寵她,還是害她?” 蕭叡毫無還口之力,道理他都懂,他就是寵女兒寵慣了,以前是惦念她沒有娘親,總想著孩子還小,等她再長大點再教她規(guī)矩。 可面對秦月的冷眼,他只得回答:“我知曉了?!?/br> 秦月恨恨道:“慈父多敗女?!?/br> 蕭叡啞口無言。 秦月郁悶,他就不郁悶嗎?他問:“我能坐下來嗎?” 秦月立即牙尖嘴利地回他:“誰還罰你了不成?” 于是他拉開椅子坐下,邊說:“我自己罰自己。” 蕭叡真想倒一壺酒喝,他忍不住地說:“我自小沒爹養(yǎng)沒娘教,我也不會養(yǎng)孩子。你不知道寧寧多難帶,她可會哭了,你剛走那會兒,她整晚整晚哭著喊娘,我得不停地抱著她哄。” “那真是魔音灌耳,我一個皇帝,能號令天下所有人,卻不能號令一個小娃娃不準(zhǔn)她哭?!?/br> “每天我都看過她了再去睡覺,一睜開眼,就去看她。你說我為什么把她養(yǎng)得那么任意妄為?因為我知道后宮可怕,還有前朝,也有人希望她去死的,我哪敢讓她離開我半步?所以我連上朝都帶著她?!?/br> 秦月打斷他:“你壓根不用看得那么嚴(yán),但凡你松懈一點,我早把寧寧偷出宮了,何至于到今天你我都進退兩難的地步?” 瞧,多鐵石心腸的女人。蕭叡又急又氣:“我先前又不知道你沒死?!?/br> 秦月看看蕭叡,蕭叡一副竭力裝成無辜無害的模樣,還被她戲耍得團團轉(zhuǎn)。她突然有些想要發(fā)笑,一時間也沒那么討厭他了。 在孩子一事上,兩人同為天涯淪落人,又像是共犯,一起犯錯造孽,弄了兩個小魔頭出來自我折磨。 蕭叡見她笑,怔忡了下,也跟著笑了,頗有幾分憨傻。 秦月一見,立即收起笑臉。 蕭叡碰了一鼻子灰,他挪動了一下,略帶焦躁地哄道:“回去吧,袖袖。我們兩個都不在蘅蕪宮,只有兩個孩子,我甚是憂心?!?/br> 秦月和他吵了一通架,心情暢快許多,可一想到孩子,還是想要靜靜。 蕭叡又說:“那要么今日你歇在這兒,我找人過來給你鋪床。我得回去看孩子了。” 秦月既嫌棄又譏諷地道:“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危機四伏的皇宮也不見你憂心,只是離了孩子小半個時辰,你就怕成這樣?你何時變得如此軟弱了?” 蕭叡毫不羞恥地答:“我只是在你面前軟弱而已,世上能欺我之人,只你一個。我自知欠你良多,再彌補也無濟于事,你性情倔烈,無論如何不會原諒我,如今我只想好聚好散,對孩子,做個好父親,對你,做個好人。你信或不信都無妨?!?/br> 秦月緊皺眉頭,凝視他的目光,靜默半晌,慢慢松開眉頭,她著實分辨不出真假,心情復(fù)雜地輕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我與你說過多少回好聚好散,你哪次應(yīng)了我?現(xiàn)如今,倒是來和我說好聚好散?!?/br> 她是順毛驢,心知這樣最好,可蕭叡說了,她就起逆反心理,不想照著做。 蕭叡起身:“我得回宮去看孩子了。” 他才走到門檻,身后傳來聲響,秦月腳步輕俏地跟在他身后,說:“沒的道理讓你回去裝好人,叫他們都喜歡你卻討厭我,都是我辛苦生下來的小娃娃?!?/br> 兩人一道走回去。 沒有人掌燈引路,這路他倆都走得熟,秦月以為自己離開久了,應(yīng)當(dāng)都忘了,但她不管走哪兒,都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何處,若要去某個地方該走哪條路。 尤其是這幾條道,蕭叡想,他少年時和袖袖偷偷親熱,就愛走這條路,那時總覺得路太長,要走好久,就是還沒見到她,光是想要能見到她,心臟就會發(fā)熱起來,而眼下,卻不知怎的,覺得路太短,希望這段無人打攪的路程能再長一些,好讓他和袖袖多心平氣和地待一會兒,一句話都不說也沒關(guān)系,像是陪在他身邊,他就心滿意足了。 秦月走回到蘅蕪宮后門門外,停下腳步,愁云慘霧籠罩著她,她已聽到孩子的聲音,就像是要面對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深深嘆了口氣:“孩子真可怕?!?/br> 蕭叡附和:“真可怕?!?/br> 秦月瞪他一眼。 ~~~ 秦月并不一直在宮中,就算有米哥兒、酈靈他們幫忙,她南邊生意攤子也不好一直撒手不管。 開頭是不放心,悶久了,她也沒先前那樣一驚一乍、草木皆兵,試探著直接跟蕭叡說要出宮去,孩子先托他看顧,然后出去一趟回來,發(fā)現(xiàn)沒什么事兒,于是愈發(fā)膽大,時不時要把孩子托給蕭叡管。 本來兩個小魔頭就是他的崽,蕭叡有責(zé)任要管。 轉(zhuǎn)眼進了夏天,好天氣卻沒持續(xù)太久。 去歲冬天下雪下得厲害,開春也開得晚,農(nóng)人下田下得晚,還沒等到收成,夏秋交接之際,有日下起雨,本應(yīng)是好事,可是雨下個不停,眼見著要有洪澇之災(zāi),水道變險,船隊的生意也不好做。 各地險情的奏章紛沓跌至,蕭叡縱是有所準(zhǔn)備,還是忙得焦頭爛額。他不覺得這是小事,這是他繼位以來發(fā)生過的最大的一次天災(zāi),必得好好處理,指不定有人在等著鉆他孔子。 不過也因著國事重大,幾位上回見著復(fù)哥兒的老臣沒空再旁敲側(cè)擊皇子之事,暫且被他又糊弄過去。 蕭叡問過欽天監(jiān),說這雨再過十多天,該下完了。 而復(fù)哥兒在御醫(yī)們的治療下,也一日日好了起來。 日子過得真快。蕭叡心下感嘆,抽空與秦月私下單獨商量。 那是一個雨天。 雨打屋檐,劈啪作響。 窗戶緊閉,屋子里悶濕。 秦月坐下之后,等了又等,沒等到他開口,不耐煩地主動問:“是你叫我過來,有什么事?” 蕭叡慢吞吞地說:“入冬以后又有大雪,復(fù)哥兒身體好了不少,我問過御醫(yī)說是沒有生命之虞,若是天氣冷了,河道又結(jié)冰,你就難走了。不如等過幾日,雨停了,你就帶著孩子走吧?!?/br> 語罷。 蕭叡沒聽到秦月冷冰冰的話,竟然又心生僥幸,有一絲期待。 然后聽她道了一聲“好”。 一顆心便又掉回深淵里。 秦月學(xué)天文歷法并不精深,只是皮毛,能看氣象和譜歷測算近幾日的天氣,她問:“你知道雨快停了?” 蕭叡點頭:“欽天監(jiān)算好了。差不離。就算有,也不是這樣的大雨了。不過也有事要請你幫忙?!?/br> 秦月公事公辦地問:“你先說來聽聽。” 蕭叡道:“我要去主持祭祀驅(qū)雨,這次便不帶寧寧一起了,孩子們得由你照顧兩日。” 秦月答應(yīng)下來。 ~~~ 烏術(shù)在宅子里被困好久,他們北狄之人,本就是云游四方的牧兒,只住在一個小屋子里已經(jīng)很讓人煩悶,這下可好,連出門去玩都不行。 他無事可做,便在家讀書,先前教他的先生字寫得不大好,而且在王庭要買漢人的筆墨紙硯很是麻煩,如今很方便,幾月下來,愣是練出一手好字。可縱是他性情隱忍,也憋得心緒浮躁起來。 他打開窗戶,雨落在桌案上,宣紙被洇出一個個小濕點,由疏至密,將紙上筆鋒焦躁的“忍”字暈開,逐漸模糊。 聽說皇帝去做了祭祀,不知這雨何時會停? 先是雪災(zāi),后是洪澇。 那位年輕的皇帝想必現(xiàn)在十分頭疼吧? 天災(zāi)有了,人禍也準(zhǔn)備齊全,他看著紙上墨水被雨打濕劃開后的痕跡,總覺得看上去像是京城的地形,他潑了一硯臺墨上去,墨黑沿著水跡蔓延開來,他微微笑起來。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不但要當(dāng)可汗,也要做這片膏腴之地的主人。 第133章 秦月倚在窗邊, 微微仰頭,望向?qū)m墻的鴉色青瓦連至陰沉天際。 今天早上無雨,烏云鋪滿穹宇, 沉甸甸地壓著,似是隨時都會墜坍下來, 風(fēng)灌進屋子, 把她披散著的長發(fā)吹起。她才起床, 只在里衣外面披了件道式袍子,還沒梳洗。 她看了一眼,便將窗戶關(guān)上。 天色太暗了。 屋里還點亮七寶燈。 雪翠正自她身旁經(jīng)過, 端著一盆梳洗用的香湯, 秦月問:“何時了?” 雪翠答:“還沒到辰時?!?/br> 秦月頷首,心想,這會兒蕭叡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天廟, 正在準(zhǔn)備做祭祀了。 秦月簡單梳洗,只略挽發(fā), 因今日不打算出門, 穿得也樸素,是她慣愛穿的道袍。那會兒她以道姑的身份進宮, 張磐以為蕭叡有什么特殊愛好,行李里特地裝了幾件玄清觀帶過來的女道袍, 他揣測圣意倒也沒錯,蕭叡以前確愛這一口, 倒不好說人家心思齷齪。 她有日拿出來穿, 覺得還挺舒服,蕭叡見了,怔怔半晌, 猶豫好久才問她:“你這幾年是真有出家之意?” 秦月甚是無語:“是,是,小女子為情所傷,打算了卻紅塵,出家靜心?!?/br> 蕭叡被她譏諷得落個紅臉。 秦月吩咐了早膳,再去看孩子,這會兒寧寧也已經(jīng)醒了。 小孩子舍不得睡覺,每日有探索不完的事兒,她親自給女兒梳頭,但她雖是女子,以前也鉆研過梳發(fā)的技巧,可好些年不用,早忘得差不多了,梳得還不如蕭叡。 寧寧在鏡子的倒影里打量自己略歪斜的發(fā)髻,挺嫌棄地說:“還是爹爹梳得好?!?/br> 秦月放下梳子,臉不紅地說:“那你要么亂著頭發(fā),等你爹回來給你梳?!?/br> 寧寧現(xiàn)在甚是畏懼她,一是因為爹爹也怕娘親,她跟著怕,平時遇上什么事,爹爹都慣著她,可倘若娘親說不行,那她就算去求爹爹也沒用,二是娘親教她厚黑之術(shù),久而久之,不得不敬畏娘親。 寧寧問:“娘你怎么不梳頭?” 秦月道:“梳過了,今日不出門,又用不著梳什么正髻?!?/br> 寧寧打量她,她覺得自那次她闖大禍以后,娘親就對她沒以前親密了,而是更加冷淡,像是對她放養(yǎng)了。可她反倒覺得娘親有趣起來,與別人家里的娘親不一樣,娘親不愛打扮,卻有種別樣的風(fēng)華,甚至愛穿道袍,或靠著看書,或?qū)懽肿鳟?,或籌算賬本,都有種肆意灑脫。 她倆之間不似母女,更像師生。 秦月以往竭力要按照自己的印象中的娘親進行扮演,卻差強人意,如今算是破罐子破摔,反而能跟這個小魔頭和諧共處。 午后無事。 她關(guān)上門,擋住風(fēng),今日天寒,她著人燒上銅爐銀炭。 兩個孩子依偎在她身邊,聽她拿著親自畫的畫冊子講她行走四海各國的故事,寧寧聽得津津有味,她就愛聽故事,要不是因為今天不可以,她還想把她的皮影戲班子叫過來給她唱戲。復(fù)哥兒多有親眼見過,秦月以為他以前還是個小寶寶,應(yīng)當(dāng)記不得了,可一說起,他竟然都能有個影響,說出點東西來。 寧寧頗為羨慕:“你可真好,娘親帶你到處玩?!?/br> 秦月便說:“娘也可以帶你到處玩啊?!?/br> 寧寧立即閉嘴不說話了,她是想把娘留下,卻不想離開父皇身邊。只可惜她人小力微,她想盡辦法也沒能成功。數(shù)月以來,還多了一門課,女官來專門給她講宮規(guī)?,F(xiàn)如今,她都不能隨意出入父皇和眾臣商討國事的大殿和議廳了。 她起初還挺不高興,不過翻翻史書,就沒有哪個公主可以像她這樣任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