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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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豪的喉結(jié)狠狠地上下滾動了下,卻沒再說什么過激的話。 紅竊脂卻在他這閃避的態(tài)度里出離憤怒了,她碗筷一推,字字鏗鏘,“你去陳嘉大人那看了案宗,就應該知道我們查的是實證,不是他娘的栽贓!你叔公所作所為,樁樁件件,哪個冤了他?” 申豪木然不動,梗著脖子,狠狠把眼睛閉上—— 紅竊脂罵人卻像是開炮,激怒了她,不說個痛快根本就不會停。 “你說的對,早就將軍了!你以為殿下抓的只有他貪墨這一張牌嚒?疫情瞞報誤國誤民!整整七天你叔公一黨喝著他們的王八湯癱坐家中,不思撫恤!若是當時殿下深究,你以為誰能逃得過?你叔公不還是照樣乖乖聽宣!申豪,我們?yōu)槭裁床粍邮??我們一是害怕申家巨變引起民亂,二是因為顧忌你、礙著你??!若不是他申不亥幾日前宣余門外煽起民亂,拿整個城池的人命開玩笑,又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紅竊脂總是動氣,她脾氣很大,像雷電暴雨,但也都來去匆匆,十分爽快干脆。 她一番言論中的最后一句原是“自作孽,不可活!”難得的,她一個轉(zhuǎn)念,最后咽進了嘴里,目光又緩緩地變得晦暗柔和。 她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緩緩蹲下,手掌覆在他握得緊繃的拳頭上。 “申豪,你是殿下第一位勤王保駕之臣,你效忠是誰?效忠的又是什么?我不說天衍風調(diào)雨順,國祚綿長的話,我只說億萬百姓的休養(yǎng)生息的指望,扶弱抑強,以德服人,這么長時間了,你效忠的是他的才,擁戴的是他的德,殿下在做什么?渝都原本的朝廷在做什么?……申豪,你可以傷心,可這個時局,一些是非不分的話,卻不能渾說啊……” · “他現(xiàn)在就在辛鸞那個老師家里住著呢,我害怕他知道些什么,耽誤我們的大事。” 向繇愁眉不展地,看向窗外,“要是誰能替我們?nèi)ピ囂皆囂骄秃昧??!?/br> 他已經(jīng)有些草木皆兵了,為了把自己的尾掃干凈,一點痕跡也不想放過。 夏舟:“可我倒是覺得申良弼不足為慮,成事不足之人,敗事也不足,況且申不亥斬首,侄少爺很是傷情,有他把著關,真有些內(nèi)情,他會與我們說的,他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親人,不會再坐視失去您的?!?/br> 向繇經(jīng)他提醒,忽然也想到了,“對,你說的對,那小子我從來疼他,他仁義,就算是太子那邊的人,也會跟我們通氣的……”說到此,他想著也好久沒和這個侄子聯(lián)系了,這些日子總要再聯(lián)絡聯(lián)絡不可。 “行,沒別的事你先走吧,等會兒主公該起身了?!?/br> 夏邊嘉卻忙道,“不……向副,還有——” · “那申良弼呢?” 也不知道紅竊脂的勸,申豪到底聽沒聽進去,他緩緩挪開自己的手,讓她的手尷尬地虛懸一處,垂下眼,對視著蹲在他身側(cè)的女郎,“他為什么會讓你去看他?你當時又是怎么套取到的我叔公貪墨的證據(jù)的?” 紅竊脂一手扶著桌案,眼角輕跳,“你想問什么?” “……你和他做過什么?” 紅竊脂倏地站了起來。 申豪冷笑一聲,“看來我不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這也是殿下安排的?讓你去誘供?” “申豪?!奔t竊脂壓著脾氣。 “紅竊脂。”申豪同樣壓著脾氣。 對峙良久,紅竊脂反而笑了,笑得風情萬種,“早說您在意這個啊,你想聽什么細節(jié),我來給飛將軍細說?” 申豪不妨她忽然這一招,一張臉氣得乍紅乍白,許久,他撇開頭起身,胃口全無,“罷了,不用說了,你回去罷?!?/br> “我今年二十九了?!?/br> 背對著她,紅竊脂看著他的背影,緩緩問,“你會不會娶我?” · “什么?!”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讓向繇瞠目。 巨靈宮西殿的僻靜窗口,夏舟仍然道,“向副,你不如把一切告訴主公,蛇廟的種種,安少爺,還有您……” “然后告訴他我騙了他二十年嗎?” 向繇低聲切齒。 夏舟:“可這至少主公會接受這個孩子,也會保住……” 向繇:“他也可能毫不猶豫地將安哥兒扼死,再把蛇廟全部蕩平!” 這就是沒有談判的余地了,向繇宛如銅墻鐵壁,根本不給夏舟一點的希望。 向繇:“邊嘉,你記著,這天衍是他高辛氏的天下,當年地宮里那條蛇就已經(jīng)夠讓主公忌憚了……已經(jīng)這樣了,他不會接受的……” · 他不會接受的。 申豪緊緊地閉上嘴巴。 · 寂靜無聲的院落里,徐守文默默地將摔得撕碎的瓷器拾好,扔進簸箕里。 外面的守衛(wèi)想進來幫忙,也都被他婉拒,鄔先生臉色不好地夾著菜,一副想發(fā)作,又看在申良弼剛剛喪父的份兒上忍著沒有發(fā)作,等徐守文全部忙完,他才盡可能好脾氣道,“行了,你也趕緊吃飯罷……那小子,餓他幾日就消停了?!?/br> 徐守文卻抬起頭,柔中帶剛:“先生,剛剛的領會,我還沒說完?!?/br> · “紅竊脂,如果我不是申豪……” “行了,你不用說了!” 紅竊脂一聲低吼,已經(jīng)不想再聽。她原本還打算說,她不強求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是婚后你喜歡那白驄我便幫你贖回來,托殿下去了她的賤籍……是她一廂情愿了。 申豪立刻說:“我不是不喜歡你。你很好,我只是……” 紅竊脂陡地回身,幾乎有些諷刺地,“你知不知道,我看男人從來不聽他說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說著她笑著轉(zhuǎn)過身,驕傲地以背影朝他擺了擺手,“走了!剩下的飯菜在廚房,你記得吃?!?/br> · “王者、霸者……二者并非不可異勢。霸者,匡正天下而后稱王,王者,乘鄰者無道而謀霸?!?/br> “兩虎相遇,必然爭謀,爭形,爭權,可若遇大局當難,平則兩安,兩方便不得不慎戰(zhàn)、慎行、慎言,以保持均勢……” · “安哥兒醒了?。俊?/br> 南君一身同樣的蟬翼薄衫,執(zhí)著筷箸,撥了撥未束的頭發(fā)。 向繇默默地咽下米粒,緩緩道,“還沒,他這幾日大概是苦夏,身子不太好……” 申睦輕輕“嗯”了一聲,話入正港:“午間含章太子和武烈侯要來,你費心,讓人好好準備?!?/br> 向繇手指擱在沁涼的桌面上,輕輕蜷了下。 “幾十萬的兵還撂在東南沿海呢?!?/br> 申睦抬起眼,看他一眼,“瘟疫當前的非常時期,阿繇……你凡事忍讓些?!?/br> · “糜衡糜衡……糜者,粉碎之意,衡者,穩(wěn)定之意。 “如今三足鼎立之勢已破,王者與霸者之間,任何處于兩方之間的人都是劫子,任何聯(lián)姻、任免、輿論都要慎之又慎,即’知足知止,無求于外’【2】,以免打破這種的均勢惹怒對方,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 · “我記得有人給我送了個滇玉雕的觀音,還有一屏瀛洲山澗對弈圖……翠兒,你今日回鈞臺宮的庫房找一找,讓人好生包好?!?/br> 天還是太熱,辛鸞匆匆沐浴了一番,挽住頭發(fā),穿著薄薄的衣裳在廈子上與鄒吾對坐,一邊接過開水燙過的竹筷,一邊吩咐。 翠兒:“是。” 鄒吾:“戶部能調(diào)用的現(xiàn)銀不夠了,還有第二處醫(yī)署也快開工,寧可床位等著病人,也不能讓病人等著床位,哪里動工選址也是問題?!?/br> 辛鸞:“這事兒咱們不來愁,讓他們倆去愁,對,還要和你商量一件事,右相總不好一直空缺著——陳嘉如何?就是那個帶頭彈劾過你的那個老頭?!?/br> 鄒吾點頭,往嘴里塞了一筷米飯:“深耕渝都,德高望重,是合適人選?!?/br> 辛鸞笑了下,親昵地敲了敲小桌,“你不介意就行?!?/br> · 申豪眼看著紅竊脂大步走出自己的院落—— 夏日盛暑的陽光中,冠羽畫眉和黃胸藪鳥好奇地在他的院子啼叫,院中得天獨厚遲遲不落的櫻花樹,開得美艷如婦,獨獨他,嚴肅地,鎖緊眉頭。 第166章 殊死(5) “翠兒,你說武烈侯…… 內(nèi)室里,辛鸞攤平胳膊,憂心忡忡:“他會不會是因為上次我嚇到他了?所以不肯和我……” 翠兒幫他叩緊玉帶,一頭霧水:“不肯什么?” 辛鸞表情尷尬,聲音又放低了些,“……不肯和我做那事了?!?/br> “啊……?”翠兒瞠大眼睛,嚇了一跳。 內(nèi)帷之歡辛鸞從來不與外人談,這是憋成了什么樣了,居然來問她? “主子,這……這我也不清楚啊?!贝鋬狐S花大姑娘一個,她雖然掌著辛鸞的內(nèi)務,但是并不清楚他倆的內(nèi)情,讓她怎么說?“應該……是您多心了罷,我看武烈王看主子的眼神,不像是有什么心結(jié)的樣子?!?/br> 辛鸞看了她一眼,眉頭輕輕蹙起:“但愿罷?!?/br> · 南君墨麒麟之于辛鸞,是很特別的。 辛鸞從小受天下養(yǎng),父兄鐘愛已極,流水的珍寶在他眼前塵沙般地過,絕代的英豪也會慈眉大笑著將他頂在脖子上,他們待他,是待小輩,待金枝玉葉,待國之明珠。 入渝后,左右丞相敵攻其外,民亂其內(nèi),他仍能率眾連番險勝,消弭動亂。他小小年紀難免自得,以為天下過招總不出這等陰柔鬼祟之數(shù),所謂的左右丞相也不過如此,只要謹慎小心,天下權勢早晚盡在掌握。 直到他遇到墨麒麟。 直到那一日真正地與這位梟雄之輩交談、交手,他才知道這個三十八歲的男人何以在天衍定基時獨霸南境,十數(shù)年來,獨他沒有王侯之尊卻有王侯之實,才知天下偌大到底是何等英雄人物可以開疆辟土。辛鸞在與申睦交往的過程中,思想上、政治上迅速成熟,時間雖不長,卻對他整個一生都至關重要。 “孤曾淺薄地以為他只是一介武夫,后來才知他行軍手不釋卷,經(jīng)方要略無不涉獵,南境五服王制之政,等級森嚴,法之嚴密,孤雖不能認同,卻不得不欽佩……此人是虎狼,是對手,是梟雄之輩,執(zhí)銳之干,曾有敵有師如此,當真是不枉此生?!?/br> 歷史上,昭帝對南君墨麒麟的評價很高,后世史家也是根據(jù)這一番話,將天衍十五年至天衍二十二年之動亂,以天衍帝賓天為始,昭帝奪位為止,四王中再添一王,青黃赤白黑五種顏色各為代表,并稱為五王之亂世。 天衍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渝都大疫未靖,一切向好,昭帝與南君于巨靈宮會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