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傳染至今是各方合力的結(jié)果，朝廷多少人在這樣的大災(zāi)前養(yǎng)尊處優(yōu)、作壁上觀，又多少人倒賣投機，推諉扯皮！申不亥他到底算個什么東西？！這整整七天，這朝堂之上，到底是誰一直在四處奔走！到底是誰一直在守土安民！

    火光下人頭攢動，兇惡殘暴宛如春日密生的箭竹。

    申不亥人在戲中，高聲喝問，“殿下剛剛說什么？臣沒有聽清楚！”

    火光繚亂，辛鸞再不看申不亥，倏地轉(zhuǎn)向底下的百姓——

    “徐斌無故出渝——”

    辛鸞一字一句：“我的確……有不可推卸之干系……”

    十六歲的少年沒有表情，沒有六神無主，沒有手足無措，他白衣孤拔，烈烈的火光中，忽然朝著底下以手觸額，緩緩地，俯身而揖——

    宣余門兩側(cè)，聳立的尖脊墻垣足有十二尺高，在平日瞧來也算莊嚴(yán)巍峨。

    所有人一時反應(yīng)不及，愣在原地，三十余東宮衛(wèi)恨自己人單力薄，顫抖著下巴，忽然紛紛轉(zhuǎn)開頭去——

    沒有人道過歉。申不亥瞞報拖延，李國興掉以輕心，迄今為止，沒有人道過歉。

    鄒吾舉目凝視，兩眼刺痛，一顆心被狠狠地握緊了。

    身側(cè)有下屬青筋暴起，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鄒吾隱忍地攔住他：“別動！”

    可黑暗中的向繇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幾乎是慌亂地抓住了夏邊嘉的手臂，急問，“糜衡呢？怎么還不放煙火？！”

    很快，辛鸞一揖到底，他起身，朗聲道：“封城時期官員外逃不容姑息，徐斌之事調(diào)查后若真屬實，我一定追究到底——朝廷還是那句話，疫情期間渝都官員不許外逃，百姓不許聚集，任何人敢以身試法，該斬該罰，絕不容忍！”

    ·

    “你干嘛！”

    水流湍急中，糜太醫(yī)忽然躍上夾板！他不想回去了，不想回渝都了，申不亥給他的兒女開了兩份手信，如果是兩份手信，如果他也能用一份……

    “你下去??！你不是還要接應(yīng)我meimei！”申良弼根本不等他說話，直接劈頭蓋臉地質(zhì)疑他！

    糜太醫(yī)原本想了一套說辭，沒想到這二世祖竟如此強硬，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蹲下切斷繩子，緊接著，忽然惡向膽邊生，掃著他的腿，一把將他推下河去！

    申良弼“噗通”落水，一聲驚叫！

    ·

    宣余門下，有反應(yīng)快的，立刻吼了一聲。

    “你說’百姓不許聚集’，那我們是不是也犯了罪，是不是也要拿我們下獄？”

    這一句角度刁鉆，居然切中要害，人群中“轟”地又sao亂起來！

    人聲未至的陰影里，十人隊動作敏捷，狂奔五步，在高墻的西側(cè)敏捷地振足一蹬！

    辛鸞的眼梢硬生生一抬，“你們都是趁夜布教的蛇廟信徒??？”

    底下許多人一怔。

    申不亥的身后，一小隊人無聲無息地靠近他。

    辛鸞：“今夜武道衙門接到線報，稱有下山城癸區(qū)數(shù)十人戌時在蛇廟聚集，祭神跳鬼，這才有今夜突發(fā)行動——你們是那批聚集之人??？”

    其實底下許多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跟著人流聚在這里的了，雖有信徒魚目混珠在他們身邊，但不打自招的事情，無人會給辛鸞回應(yīng)。

    申不亥忍不住后退兩步，焦急地抬頭：怎么還沒有煙火？怎么還沒走出去？會不會是被辛鸞的人扣住了？

    辛鸞趁著這片刻的安靜，不給他們?nèi)魏未⒌臅r間，繼續(xù)往下說：“你們都不是那批膽大包天、以身試法之人！諸位配合朝廷居家已有七日，為渝都防疫雖算不上居功至偉，也是受盡勞苦！我能理解大家看到煙火聽到sao亂的慌張，出門一探究竟也分屬人之常情！但現(xiàn)在，你們立刻回去！——為了自己的福樂安康，也為父母子女的福樂安康！防疫爝火微光，寸進而艱難，咱們不能功敗垂成，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辛鸞一氣呵成，有人腳步凌亂了一下，開始遲疑了。

    陰影中的人圍住了毫不設(shè)防的申不亥與家丁，等待時機。

    “你說你不追究我們是??？”底下人不敢置信，還在確認(rèn)。

    辛鸞大聲應(yīng)：“只要你們現(xiàn)在回去，今日之事，我承諾絕不追究！”

    “可我們憑什么信你？！”暗處中，忽然有人嘶聲大吼。

    辛鸞目光如電，一群人中迅速捉住那發(fā)聲之人：“你們必須信我！”

    “我是含章太子，我言出必行，你們不信我，還想信誰？徐斌之事之前我確不知情，不然也不必各位今夜的督查倒逼，我說不會追究你們就是不會追究，只要你們現(xiàn)在散去回家，武道衙門不會有一人出手阻攔！”

    “我們本來就沒有罪，用不著你的法外開恩！你處不處死徐斌跟我們也沒有關(guān)系，我們不要這個！”

    “去。”

    人群之后，鄒吾不斷地觀察著局面，在鎖定剛才那渾水摸魚之人后，迅速地朝身側(cè)吩咐，“那個帶著綠色頭巾的！你過去，讓他閉嘴。”

    辛鸞的眉頭無聲地皺緊：“那你們要什么？”

    “吃的！”有人趁機怒吼。

    “用的！”另一人緊接著吼了起來。

    就是現(xiàn)在！陰影中的人群忽然竄了出來，各自敲在申不亥一眾的腦后，然后穩(wěn)穩(wěn)地將他們拖住——

    “病床！”

    “藥方！”

    “大夫！”

    一時間，人們莫衷一是此起彼伏地喊了起來。

    劉初六帶著一眾人緩緩地將被敲暈的人往后拖，慢慢地撤離人們的視野——

    人人蒙著面大吵大鬧，意見紛紛，辛鸞站在高處，皺著眉頭努力地分辨，卻是根本聽不清喊了個什么，忽然不知道人群中忽然有人說了一句：“解封！”

    那小小的聲音立刻被聽到，身側(cè)人一起響應(yīng)，附和起來，“對！解封！”群情在這兩個字下忽然激憤了，參差斑駁的呼喊聲頓時找到了一條心，朝著辛鸞大喊：

    “解封！”

    “對！我們要求渝都解封！”

    眾口一詞，甚囂塵上，峭楞楞如鬼一般，眾人一時幾有排山倒海之勢！

    “他們是蠢貨嗎？！”

    申不亥已經(jīng)指望不上了，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頭腦簡單的蠢貨，在這個局面下徹底地晾在了那里，暗處的向繇忽然著急起來：“糜衡在干什么？還不放煙花？！”說著立刻又抓著一名親衛(wèi)附耳過去——

    “這不可能！”

    人群前，辛鸞亢聲拒絕。

    ·

    糜太醫(yī)狠狠cao起船槳，“砰砰”地砸在妄圖爬上船的申良弼頭上！

    “死吧！都去死吧！”

    “糜衡！你干……！糜衡！”

    夜里水流湍急寒冷，小船在掙扎中極速順流而下，鎮(zhèn)紙之辱，他還不了申不亥，還還不了他兒子嚒？！去死吧！都滾吧！渝都的所有一切都和他無關(guān)了！

    ·

    人群斗志已然飽滿，情緒賁張，站在前面的高聲喊道：“憑什么？都是你下的令，憑什么不可能？憑什么不解封？！”

    辛鸞恨了一聲，幾乎是聲嘶力竭的拒絕，“是我下的令，所以我絕不答應(yīng)你們無理要求！事關(guān)徐斌，錯，我可以認(rèn)！事關(guān)你們安危，態(tài)度，我可以給！但國政，我絕不會容忍你們挾眾要君，而妄言更張！”

    辛鸞紅著眼睛，眼前是載舟覆舟之勢，他以高辛氏的威望孤注一擲，然而局面還是如此的失控，眾人蜂擁著，他話到如此，他們的不滿和責(zé)任仍然在持續(xù)轟響！

    “你倒行逆施，是要把我們困死在這里！”

    “憑什么不解封！物資緊缺加劇！我們明明活不了多久！”

    “我們沒?。{什么不讓我們走！”

    “你是鳳凰！你讓自己人走了，你自己也能說走就走！可我們呢，我們插翅難逃！你就是想讓我們四十萬人一起死了，給你們高辛氏做生祭！”

    百姓擦撞著，沖撞著，嚼動著口舌，朝著辛鸞戟指喝罵！

    “你說走就走，說撂挑子就可以撂，可我們能走到哪里去！”

    “除非你剪掉翅膀！永遠(yuǎn)都飛不起來，不然我們絕不罷休！解封！解封！”

    人群要瘋了。

    緊接著，又是一聲尖叫！有東西從人群中飛出來，棕黃色、濕漉漉的帶血的鳥尸，一下子砸在辛鸞的腿上，炸開著滾落在地，鳥的腸子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一片血跡——

    “找死的東西！”

    被辛鸞壓制住的東宮衛(wèi)此時當(dāng)真是怒了，兵刃“嗆啷”著盡數(shù)抽將出來，齊刷刷地沖到辛鸞的面前！

    第161章 大災(zāi)（16）

    外圍的武道衙門同樣是大喊一吼，猛地抽出自己的武器，儼然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大喊著將這群暴民團團圍住——

    人群忽見白晃晃的兵刃，忽然猛地瑟縮了一下！

    更要命的，中山城下忽地遠(yuǎn)遠(yuǎn)傳來兵甲干戈之聲！一馬當(dāng)先的兩只人鳥騰空而至，碩大無朋的羽扇激烈在半空拍動，扇出風(fēng)雨呼嘯之聲，緊接著，巨步的震響跨著大步?jīng)_上閃來，人頭馬棉、牛鬼蛇神，巢瑞帶著一眾蒙著臉的化形赤炎，千步之外就在高喊：

    “亂民沖撞者死，臣巢瑞，攜赤炎，護駕來遲——！”

    鄒吾一口氣終于放了下來。

    百姓的臉霎時白了。

    同樣白的，還有暗處的古柏。

    “向副，咱們怎么辦……”

    煙火早該升上來的！優(yōu)勢于他們稍縱即逝，拖延如今，就算能后發(fā)制人，也不可能拿下局面了！

    向繇咬著牙關(guān)沉毅不語，眼角的肌rou輕輕一跳，忽然露出堅狠的神色來——

    突然間，人群的最外圍開始有人高喊，“殿下，不要放過他們！他們是東境jian細(xì)煽動的刁民，是特意來鬧事的！不能輕易放了！”

    這斜刺而出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怔了下！

    緊接著，所有的武裝一起大嘩！

    紛紛認(rèn)同：怪不得?。?！

    “殿下，對他們不要客氣！”有人在大喊！

    執(zhí)法者的刀槍劍戟全部被提了起來，冰冷的刀刃對準(zhǔn)rou身！有身后赤炎的聲援，人單力薄的武道衙門、東宮衛(wèi)，再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