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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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之前封城之后他就沒抽開身跟阿鸞說一話,他們一個在峰頂,一個在山底,政令推行全憑對對方的了解取法乎上,摸黑過河,劉初六問的,就算他和辛鸞見了也不會討論啊。 “今年元月十五,東境南陽深夜大火……”鄒吾翻炒的動作轉(zhuǎn)慢了,“當時太子殿下受困火海,逃命時仍不忘抱住一只跑不動的小鹿。” 劉初六抬著頭,緩緩睜大眼睛:廚房衰黑,偏偏鄒吾身披光芒。 “他救火不只是為了救火,是為了救火中的生靈,他抗疫不是非要和這病過不去,他是要救患了這病的百姓,他親自來武道衙門,也不是為了另降大任,是因為你們的本職任務就足夠重要,所以他才器重你們——我這樣說,你能懂嗎?” · 辛鸞邊揉著肚子邊看各種稟帖折子,現(xiàn)在他每早起床都有些崩潰,看到反饋的消息總覺得昨日下過的命令簡直就是一團亂麻,他快速地掃過,最后翻了翻武道衙門的消息,果然,除了病例和死亡人數(shù),沒有報上來的專案。 此時不知道哪里忽然就傳來朗朗讀書聲,辛鸞一個走神,看向窗外。 那樹真美啊……大樹生機勃勃地斜弋占了半幅窗,陽光底下,書聲里,一枚枚葉片又大又亮,讓人看得見上面的颯爽流光,待水珠滑下,葉脈輕微一個顫動,那水滴就打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殿下?!?/br> 潮濕陰涼的室內(nèi),翠兒匆匆從外走來,低聲道,“左相、右相還有堂官們,都來了?!?/br> 辛鸞眉梢一挑:“他們不在府上好好呆著?聯(lián)袂來這兒做什么?” 翠兒搖頭。 辛鸞一斂神色,動手理被他翻得一片亂的折子,“請他們進來罷——” · “冷靜、聽話、顧大局,那是鈞臺宮要考慮的事情,不是我們要想的?!?/br> 鄒吾手腳麻利地端盆起鍋,青菜炒rou,他下的葷腥很足,手上不停,“行了,菜好了,你去喊閆展鵬他們起來干活吃飯?!?/br> 武道衙門現(xiàn)在好多人都不回家了,害怕自己在外面染了病,沒得再傳給家人,他們就在衙門大通鋪上一宿一宿地糊弄,鄒吾知道他們辛苦,得空就給他們做頓早飯。 “好。”劉初六在褲子上拍了拍灶灰,站起來就往外走。 “想不通我的話,你就和你兄弟多聊聊?!编u吾平靜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只一點,武道衙門不要只想著給殿下留顏面,更要想著為殿下,留心肝?!?/br> · 大案上的折子稟帖彈指間讓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理順了,翠兒心動身動,趕緊去外面喊人,辛鸞卻忽地開口問,“翠兒,外面是不是有人背書?背的是什么?” 他的總指揮室并不在高處不勝寒的鈞臺宮,為了周轉(zhuǎn)方便,正正選的是中山城的中通要樞之地,近有人家,四通八達。他剛聽到讀書聲還覺得挺新奇的,畢竟孩子憋在家里還能早起讀書的,有些難得。 翠兒笑了,她剛在外面時早聽到了,這篇她不久前剛學過,因此答得就分外響亮:“殿下,是’高山流水’??!” 辛鸞眼波一動。 翠兒:“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第158章 大災(13) “左相、右相,坐?!毙聋[帶上蒙面巾,“有什么事?。俊?/br> “知道殿下忙,臣快些說?!鄙瓴缓ビ行┘蓱劦乜粗肋@總指揮室每日雖然進出嚴格卻還是時時與一線對接,他怕傳染,落座后也情不自禁地身體后傾。 “臣是看到了這些,心中擔心,這才來勸諫。”說著,申不亥將手中的紙卷遞了過去,正是這些天連續(xù)張貼的病例人數(shù)的告示。 辛鸞眉梢一挑,“這怎么了?” 申不亥:“臣想問,這上面的病例數(shù)字,是真實的嚒?” 辛鸞:“是真實計數(shù)。每日各區(qū)醫(yī)署的負責人都會來這上報一次,現(xiàn)在外間撥算盤的就是在通緝,告知我的同時,也張貼告示在中山城和下山城,然后再由赤炎和武道衙門打馬在城中宣讀,讓不能出門的百姓也知道疫情情況。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辛鸞條分縷析,很難想象一個提綱挈領(lǐng)總領(lǐng)大局之人還會清楚這樣的細枝末節(jié)。 申不亥停頓了一下,“可,這……這病例人數(shù)實在是太多了,第一日五百余人,第三日就近三千人,今日第七日,已經(jīng)快逼近八千人了,臣聽聞下山城自戕人數(shù)達到了十八例之多,殿下如此做,不是要鬧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嚒?” 辛鸞看著申不亥的臉,咽了口氣,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把喉嚨里的“瘟疫如今爆發(fā)成這樣,到底怪誰呢?”說出來。 申不亥尤自苦口婆心、憂國憂民,“殿下有所不知,按照以往大疫的酒力,朝廷總會在實際人數(shù)上略減去些公布,以免百姓恐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廷有為父之心,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語妻子,這是我們朝廷應該擔的干系,應該做的隱忍,而不是吧真相宣揚得滿城風雨……” “舊例……” 辛鸞聽著那冠冕堂皇的話,折起那告示,抬起眼睛,“右相是說這樣的大疫,所有的瞞報都是舊例?” 申不亥呼吸猝然一緊,一口氣提起來,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的招數(shù)已經(jīng)被辛鸞一眼識破,他剎那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也不是孩子,沒什么經(jīng)受不住的。如實相告的確會引起恐慌,但是隱瞞后暴露真相,只會讓人更恐慌……對,就譬如祭神大典大日……” 辛鸞原本有眼風如刀,想了想又壓住了火氣,幾乎是好言相勸道,“右相,為官做宰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是這樣的大事,沒有誰能一肩扛,更不要傲慢地要去當誰的父親——我們就告訴百姓這瘟疫很嚴重,就告訴他們現(xiàn)在很糟,未來更糟,但是我們一二三四地做下去,同舟共濟,會挺過來的?!?/br> 辛鸞懇切地看著他,“我們渝都上層也是,現(xiàn)在需要的是朝野一條心,摒棄紛爭,自上攜手……” 辛鸞現(xiàn)如今親臨一線,已經(jīng)是全部都豁出去,哪怕知道申不亥之前的所作所為,也還是想著給他一個機會,以穩(wěn)定朝局為首要,懇求這個老人給他一個回應。 無奈,申不亥冥頑不靈,“殿下,民意已經(jīng)在亢奮了,這點不解決……” 辛鸞的嘴角倏地一僵。 申不亥說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忽地抬眼,和翠兒對視。 后者會意,立刻轉(zhuǎn)身去柜格的小匣中取東西。 “咚”地一聲,空曠陰寒的總指揮室波紋一般漾開驚心動魄的聲音,辛鸞用力地敲擊了下桌面,看似無心,一口氣打斷了申不亥的侃侃而談。 話說盡,事做絕,頑石還是不點頭。 像申不亥剛剛將告示遞給他一般,辛鸞親手把一疊同樣六張的紙遞了過去,淺淺一笑,“右相,我之前還想說,良弼在我那鈞臺宮整日呆著也是武士,我便讓鄔先生去給令郎和令嬡教書,這是他這幾日抄寫的功課,右相你看看,是不是有長進了?” 剛剛還唾沫橫飛的申不亥掃了眼那手跡,臉霎時白了。 翠兒站在辛鸞一側(cè),忍不住露出一絲輕蔑的笑來。 正當此時,一直不說話的向繇忽然開口,“殿下,臣也有一要事陳奏。” 辛鸞容色一斂,“講。” 向繇不疾不徐地從自己的衣袖掏出折子來,恭謹?shù)?,“封城之后許多衙門里的官員都閑居在家隔離,然家國有難,他們也有報效之心,一個個情愿到了臣這里。臣排查過了,都是些身體康健、年富力強之人,今日來之前列了他們的名單,愿殿下不棄,看能否差遣。” 申不亥倏地轉(zhuǎn)頭看向向繇—— 辛鸞繃緊的嘴角一下子放松了,忍不住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來,“好,這都是識大體的官員,向副有心了。” 向繇矜持地笑了笑,垂眸將折子遞給翠兒,抬起眼眸,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辛鸞。 辛鸞并不看他的眼神,伸手接過那折子,邊翻邊看,“這段時間孤一直缺人手,向副這個折子就上得好,是該讓些年富力強的去做事了,這場文藝,老人家容易染病——”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申不亥,再不忍耐,“右相您春秋也高了,也多注意些,少出門,少cao勞。家里安心呆著,缺什么,少什么,可以來我這里問……” · “他是不是當官久了,顢頇了?不識時務?!?/br> 向副矜持地邁出門檻去了,而申不亥垂頭喪氣,宛如斗敗的老公雞。一時空寂下來的總指揮內(nèi)室,泛著沒有人氣的靛藍陰影,翠兒從外間端來藥碗,邊遞給辛鸞邊輕輕調(diào)笑。 她沒有說人名,但是不言而喻。 辛鸞立刻皺眉,嚴肅地更正,“他才不是顢頇了。他一道‘尚書有云’的折子就能把你輕巧繞進去,今日他預備的這招,是走得更高明了?!?/br> 主子這樣說,翠兒立刻羞紅了臉,不敢再調(diào)笑,低著頭去請候在外面的各位大夫進來。 辛鸞憂心忡忡地喝藥,一邊吞咽,一邊思慮重重:他不記得申不亥身邊有什么厲害智囊,但是近日發(fā)難這一招真的是又精又巧,若不是在中段申不亥自己原形畢露,辛鸞若是跟那幕后人拆招,未必能占到上風……那么,到底是誰給申不亥出的主意? · “下山城現(xiàn)在出了一個房子,自稱是癸區(qū)‘賈大夫的自救方’,說他在染上重癥瘟疫后居家研究瘟疫藥,五天就逐漸恢復,效果比我們醫(yī)署還要高出許多……” 這兩天會開得越來越有流程,兩刻鐘談正事,一刻鐘閑談下山城其他情況。辛鸞害怕這些大夫們壓力過大垮下去,耐心地陪著一起聊天。糜太醫(yī)這樣說,辛鸞倏地抬頭,挺期盼地問,“這個方子真的好使???” 糜太醫(yī)迎了主君的一臉天真,難免就一口氣哽住,緩了緩,道,“殿下,瘟疫當前,藥方從來滿天飛的,哪有什么真的?卑職去查了,癸區(qū)甚至根本沒有‘賈大夫’這個人?!?/br> 時風月點頭,“那個方子我也看了,就是清熱藥,三十種藥材略冷僻了些,尋常不會囤積,只是因為每斤每兩都寫得詳細,乍一看唬人罷了。其實根本不會有效果。” 糜太醫(yī):“關(guān)口是信這個的人倒是很多,這三十幾種藥材現(xiàn)在在民間私下交易,已經(jīng)炒到了一兩一金的高價,有人掏出家底也要喝著服藥?!?/br> 這個內(nèi)情其他大夫明顯不清楚,紛紛露出驚訝表情,一句兩句地問起來。 辛鸞聽他們討論,也挺不解的,一是不解既然是私下交易,糜太醫(yī)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二是他們封城才七天,一片兵荒馬亂,這些為富不仁之人到底是哪里迅速拉起一批買家的?下山城基本癱瘓,他們怎么建立的信息渠道和交易線? 辛鸞轉(zhuǎn)向時風月,“你那個救治的方略是古方為本調(diào)整的罷?現(xiàn)在第幾副了,有明顯效用沒?醫(yī)署動作快點,康復的人出去了,大家也不用信這些旁門左道了。” 時風月是早在封城前就在研究治療方略的人,所以封城后這件事也義不容辭地落在她身上。 時風月有一說一地答,“第三幅了,效用有限,還不能使用?!?/br> 辛鸞愁得直摩挲紙,“就不能先給重病的試試么?能送回家一個也是好的啊。” 時風月比他還直白:“殿下,那是虎狼藥啊,人命關(guān)天,我怎敢玩笑?” 辛鸞閉嘴了,惆悵地嘆了口氣。 糜太醫(yī)眼見著話越說越偏,有些憂急地問,“殿下,謠言比恐懼更能攻破人心,民間私傳虛假藥方,這事兒您就不管???” 辛鸞:“囤積居奇這是嚴查的,乘機欺詐也是嚴查的,但是你說的藥方里可有常用藥?清熱藥不是毒藥,就是有百姓愿意信它,越貴越信,買了心安,朝廷又能怎么樣?武道衙門如今很忙,不可能因為小魚小蝦大動干戈?!?/br> 糜太醫(yī)明顯是還要說什么,但是被辛鸞堵得硬是說不出來。他眼珠急劇地轉(zhuǎn)動,眼見著滴漏就要流盡了,忽地心一橫,開口,“殿下,不是這樣的,他們很多都是教徒,對您封城心有怨憤,得病了也不來醫(yī)署只是自我治療,早晚趁著無人,偷偷去抓叫‘趾踵’的鳥,說大疫的起因就是因為它,然后聚集在一處一只一只扯斷鳥的翅膀,掏出內(nèi)臟,放在火中燒……” “糜衡!”時風月聲音發(fā)顫,立刻斥止他。 辛鸞呆呆地睜大了眼睛,臉孔一片慘白。 鳥兒代表什么,這隱喻太直白了,眾人驚愕地先注視糜太醫(yī),又轉(zhuǎn)投辛鸞,凝住的指揮室宛如深藍的冰窟,辛鸞呆呆的,也不說話,忽然間,他猛地一個俯身,驟然蜷起脊背,急劇地嗆嗑起來! “殿下!” 翠兒被嚇到,立刻就要搶過來幫他順背,時風月比她更快,起身繞過大案撥開人,一把搭住辛鸞的手腕!遽然的嗆嗑聲仍不止歇,所有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糜太醫(yī)跟著眾人慌亂站起身,手足無措地看著! 眾人的目光緊張,辛鸞在時風月的手指下收回手臂,拒絕診脈,“沒事……咳,沒事,咳咳,就是被自己口水嗆到了?!?/br> “殿下……”時風月?lián)鷳n地喊他。 她剛剛沖過來,聽到辛鸞小聲地念叨了一句,說的是:“是我做的不好嚒?”她一下子揪緊了心腸,辛鸞的身體她最清楚,他每日當水喝的根本不是什么防疫的藥,他身體一直這么單薄還一直撐著這個大局,他聽這樣的話,他要有多寒心? 辛鸞抓了抓她的手臂,安撫她的同時也是給自己打氣,朝著眾人虛弱地擺了擺手,尷尬道,“……都別這么看我,真的只是嗆到了,咳,咳咳,你們下去吧,該忙什么忙什么?!?/br> 有醫(yī)生怯怯地開口,“殿下,那這事兒,要不要查?” 翠兒也是心潮起伏,看定了辛鸞,就等他一個態(tài)度,她立刻就要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