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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113節(jié)

第113節(jié)

    自古多少君主與將軍生隙,多少流血斷頭在前!

    “殿下……”

    巢瑞忽地就停頓了,他的聲音變得很深很沉,似嘆似惋,他緩緩嘆出一口氣來,察覺自己剛剛的失態(tài),復(fù)又困頓地,俯身跪下,“您不要這樣問臣……這問題也不該臣來作答……太平皆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我只能說,您麾下赤炎任何一員主帥,申豪、何方歸、陶灤……任何一員都算,今日我們?nèi)羰悄芘c鄒吾易地而處,若是能捐此身消災(zāi)厄、擋大難,我們不會有任何一人!為圖保命而惜身!”

    就像是棋盤上“將軍”的最后一招,剎那間,辛鸞只有倉皇后退。

    可桌案“砰”地發(fā)一聲響,是他的后腰狠狠地撞上了桌板,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退無可退。

    “可……”

    辛鸞聲音喑啞,再也沒有剛剛的氣勢,沒有辦法的辦法里,他幾乎是走投無路地坦言,“可將軍明明知道我與鄒吾不止是君臣……”

    “臣不知道,臣也不想知道?!?/br>
    巢瑞眉頭深鎖,語氣沉重,似乎根本不想談這個大失體統(tǒng)的話題,“臣只想問您一句話,一人與千萬人,熟重?一人與大局,熟重?殿下是高辛氏的血脈,如今是想保一個鄒吾,還是要保天衍的江山?!”

    第144章 亮刃(11)

    巢瑞眉頭深鎖,語氣沉重,似乎根本不想談這個大失體統(tǒng)的話題:“臣只想問您一句話啊,一人與千萬人,熟重?一人與大局,熟重?殿下是高辛氏的血脈,如今是想保下一個人,還是要保天衍的江山?!”

    “他是我丈夫!”

    辛鸞忽地高聲一喝,他看進巢瑞的眼里,眼含淚光,一字一句。

    巢瑞銅墻鐵壁一般狠狠閉上眼睛,一時間好似恨不得自己不要張一對耳朵。

    可辛鸞不肯罷休,他低啞著聲音一遍一遍地沖鋒,“巢將軍,他是我丈夫,我此生摯愛,他是我的命!”

    他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說過這件事,便是他的內(nèi)侍近臣都沒有明說過。他在他如師如長的將軍面前,第一次這樣說,他的聲音都在顫抖,徒勞地強調(diào)著,說他們相扶生死,恩義之外,更有衷情。

    可巢瑞并不理會他,他鐵石心腸地打斷,幾乎是大喝道,“天降大任于殿下,難道是要您兒女情長的?”

    像是某種刺耳鏗鏘的樂器,他短促而殘酷劈開這段亂麻,“殿下如此說,那臣只剩下一句話:若鄒吾待殿下之心,如殿下待鄒吾之心,他該當(dāng)知道,殿下即國家,事到如今,他要么殉國,要么殉情!”

    ·

    “中尉陳嘉、戶部侍郎許康邈、武道衙門朗將涂罡,聯(lián)名參奏散騎常侍鄒吾!”

    巨靈宮,大朝會上。

    百余眾臣列班進深足有十架椽的中殿,廷尉署中尉陳嘉領(lǐng)銜,正握著板笏,滔滔不絕:“今東南妄開兵釁,天怒人怨,權(quán)且因鄒吾一人為禍……臣叩請殿下明斷,著即革除鄒吾散騎常侍職,下廷尉署依律審判!”

    御階下,一片起伏抖動的紅纓珊瑚與孔雀花翎,裊娜的香煙中,只見一股政治暗流經(jīng)過了多日的醞釀和等待,終于耐不住性子奔涌了出來!

    陳嘉話音剛落,當(dāng)即有人急不可耐地高聲一喝:“臣附議!”

    “臣也附議!”

    無數(shù)深綠的冠帶越眾而出,舉著班芴一揖到底,齊聲道:“殿下!此誠存亡危機之秋,若不留忠去jian,難慰直臣,難正事風(fēng),難安民心吶!”

    以陳嘉為中堅,軍機大臣、河道大臣,許許多多的人都加入這一營中,七嘴八舌的“附議”里,竟千軍萬馬般,聲勢頗壯。

    向繇漠然地側(cè)著身,不著痕跡地抻了抻自己的朝服衣袖,不置一詞;申不亥略顯擔(dān)憂地聽著聯(lián)名中“涂罡”的性命,飛快地瞥了上首一眼。

    巢瑞將軍今日請卸甲上殿,聽眾臣議事,此時目視前方,毫不四顧,只沉沉地盯著丹墀之上的御座少年。

    議事廳石木相交,混金彩畫,雄偉奢靡中絲毫不亂,丹墀之上正首珠簾左側(cè)有一座位空置,那是那是南君的位置,而最上首鎏金銅仙鶴吐出的香煙里,少年緩緩站了起來。

    有內(nèi)侍為他撥開面前重重的珠簾,眾臣一起屏息,一時間只聽珠玉脆響的晃蕩之聲——

    “諸臣之所請,孤可以準?!?/br>
    少年的聲音如冰墜地,向繇這次與其余人一般了,吃驚睜大了睜大了眼睛看向于他。

    卻聽少年緊接著道,“可殺鄒吾之后,諸臣可有應(yīng)敵對策?”

    ·

    “封鎖鈞臺宮前后門!”

    與大朝會的同時,茹姊姊與翠兒帶著兵甲侍衛(wèi)沖進了鈞臺宮的正殿,朝著一眾正歇息的女官大喝一聲:

    “查辦蘇尚宮,班內(nèi)人,尤內(nèi)人,李使女!圈禁于后殿,聽候發(fā)落!”

    侍衛(wèi)一把沖了上前抓人,女官們登時亂了,蘇尚宮在殿中官職最高,此時被扣住了狼狽中仍不露怯色:“茹內(nèi)人!你敢!是誰下令讓你來拿我?!”

    翠兒不急不躁地上前一步,手托令旨:“殿下鈞令在此!‘蘇尚宮等人辱孤年幼,今歲三月十五日,陰潛寢宮,猥褻帝子,’蘇尚宮,你受縛吧!狐媚惑主按宮規(guī)合當(dāng)剝脫宮籍,趕下鈞臺殿去!現(xiàn)殿下下令,是要圈禁后以供發(fā)落!你還不知足?!”

    ·

    珠簾之后,還不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小小,黑色錦緞的長袍,公服齊膝,飄垂的深紅色裙褲在御階上鋪開,仿佛怒放的一團火。

    “廷尉署陳嘉大人是吧?”

    辛鸞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在一片孔雀花翎服中精準地盯住剛剛領(lǐng)銜之人,“廷尉接臣民章奏,掌司法審判,有審訊之責(zé),但你可知如今朝廷與東境邊境告急,最緊要的關(guān)節(jié)是什么?”

    陳嘉自然想不到辛鸞有此一問,立刻回道,“臣掌管廷尉,并不負責(zé)戰(zhàn)事布局,殿下敢如此問,臣卻不敢答……”

    “說的好!”

    辛鸞聲音猛地一抬,清朗道,“陳大人不清楚,孤可以告訴你。如今前線關(guān)節(jié)一是缺兵,二是缺錢!然依朝廷如今之財力,一備西南萬里海疆,二又備垚關(guān)門戶之運餉,巢瑞督軍大帥在民間軟求硬討,鈞臺宮竭力撙節(jié)支銷,卻仍是左支右絀,窮困顛蹶,拆了東墻,倒了西墻!”

    為大朝會記書的文案此時已經(jīng)驚呆了,手中原本忙碌的筆,此時顫抖著更是直接停住,在宣紙上滴落一點碩大的油墨——

    “爾身為廷尉署長官,不思為大局籌措,縱容朝廷上下貪弊王法,揩油送賄,值此海防塞防、處處吃緊之時仍不知收斂,我南境就算有金山銀山,能抵得上浩大的內(nèi)外軍費開支,能抵得上那群蠹蟲官吏的欲壑嗎?!”

    “陛下圣裁!”

    少年天子的氣勢鋪天蓋野而來,陳嘉心虛之下竟然口呼“殿下”為“陛下”,不過此人沒有人再糾結(jié)他此等小事,這段時間上下打通的官吏們各個悚然,人人自危,紛紛低下了頭顱。

    “陛下明斷,臣并未收到任何貪賄舞弊之舉報,殿下的消息是否有失啊……”

    “有失?”

    辛鸞輕輕一笑,目光倏地轉(zhuǎn)向武道衙門中郎將涂罡,陰冷道,“涂大人,你說孤說的有失與否?”

    位列第三排的涂罡的背脊倏地收緊了,汗水都要淌了下來,只能壯著膽子道:“殿下是否是誤聽讒言?臣領(lǐng)武道衙門十余年,效命右相與南君,護衛(wèi)渝都一方不曾……”

    辛鸞懶得聽他廢話了,袖袍一擺,坐了回去,“上物證?!?/br>
    金殿右手第一排申不亥神色大變,向繇眼角倏地一跳。

    巢瑞將軍虎著一張臉,沉毅不發(fā)一言。

    很快,兩個侍衛(wèi)很快就抬著一口大箱子上了殿前,待他們打開“賄金”封條,掀開箱蓋,里面碼的整整齊齊的盡是金銀之物,立刻熠熠生光地閃到重臣的眼睛。

    “這是……?”有臣子們竊竊私語。

    “這是武道衙門的涂大仁在東境送來檄文的當(dāng)日送給巢瑞將軍的’孝敬’,只因知道一旦打起仗來,巢將軍就是渝都上下的總司令,所以抓緊時間給巢將軍送賄!涂罡,我你說你護衛(wèi)渝都一方不曾有失,我且問你,你一介渝都城防中郎將,一年薪俸才有多少?這沉甸甸的兩百兩黃金白銀,可夠你做這中郎將做個五十年?三百兩,送上前線,大軍可以吃上七日的口糧,而你又是利用職務(wù)之便,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殿下——”

    “閉嘴,爾等貪弊丑惡之人也敢在朝堂上跳踉叫囂?!”

    此時的辛鸞看也不再看涂罡一眼,他上身前傾,目光凜然,直射陳嘉,“陳大人,此等國難之際,你不知大局于大朝輝上妄談平亂國是……術(shù)業(yè)有專攻,你言有誤,孤不怪你,但是如涂罡這等耗費國帑以為私用之人,認證物證俱在,你不著即請革除他武道衙門之職,下廷尉署依律審判,還待何時?!”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申不亥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可短短幾番話,陳嘉簡直是要被這個小太子弄得死去活來,他聯(lián)名涂罡一起上奏,此時見涂罡被人一把拿住把柄,生怕禍及自己,此時還哪敢再辯,當(dāng)即磕頭俯首,“領(lǐng)殿下鈞令,臣這就著人將涂罡下獄查辦……”

    ·

    “什么人,敢闖巨靈正殿?!”

    巨靈宮外,向繇的禁宮守衛(wèi)將渝都第三層臺塢護得嚴嚴實實,卓吾與下山城浮浪少年們此時換了東宮衛(wèi)的衣裳,手舉三根雞毛信箋,大聲回應(yīng):“有前線急報!”

    跟著他一起來的少年顯然是沒有爬上渝都這么高的階梯,看到這等強悍如斯的禁宮守衛(wèi),臊眉耷眼著只覺腿肚子開始轉(zhuǎn)筋。

    “不要攔!”卓吾暴躁橫眉,“看不到這是軍情嘛!耽誤了事情你們來負責(zé)?”

    說著他憤然撥開長槍,就要往里面闖。

    那守衛(wèi)只遲疑了一下,他也知道最近前線吃緊,全是戰(zhàn)敗的軍報,風(fēng)雨南境,前景堪憂,喪氣間當(dāng)即便被卓吾沖開,只是卓吾身后的少年再欲邁步,他又肅然一立,與同儕兩桿長槍“咔嚓”一聲地一錯,攔住了他們!

    “怎么回事?”卓吾回身,憤怒地朝那兩人瞪眼,“他們和我是一道的!”這些人是他拉來的幫手,已經(jīng)精簡過只剩十個人了,怎地還要被攔?!

    那人心中疑竇已然生出,瞇著眼沉聲道:“殿中正在議事,你進去可以,他們——”

    他揚手指了指那十個少年:“不行?!?/br>
    ·

    “哪個還有反詰之聲,盡可說將出來!”

    少年天子站于丹墀之上怒批群臣,沉穩(wěn)威嚴中儼然一派王者風(fēng)范。

    此時所有的臣子簌簌然垂頭了,心中驚悚地評估這位嬌生慣養(yǎng)的高辛氏,再不敢將他看作是金階垂拱的擺設(shè)。

    如果是垚關(guān)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那現(xiàn)在他完全不同,他成長得太快了,官話套話,如何打壓,如何拉攏,尺寸都已經(jīng)摸出個

    “直北關(guān)山,三軍人馬,半月無一日晏眠!諸位鼎定國是,既不能洞悉時局之艱難,又不能獻計于御敵裕餉,國難當(dāng)頭仍然縱容子女,穿金戴銀,斗雞走狗,千金買笑!大朝會上同心少,異議多,逞義氣于孤注一擲,手中章奏,口中攻訐,全是無窮的紛擾和內(nèi)耗!爾等自居’清議’,可孤不需要清議,孤需要的是’實干’!——戶部許大人!”

    “……臣在?!?/br>
    許大人哆嗦著,在人群咬牙而應(yīng)。

    現(xiàn)在但凡被辛鸞點到名的,就無一員不惴惴,他們不清楚小太子的底在哪,更怕他如此清楚內(nèi)事外事的細則。向繇垂著頭,手指蜷進大袖中,兇狠地握緊;申不亥剛剛眼睜睜見著愛將涂罡被被押下,此時一張臉也是黑成了鍋底,按照他滿腦子只有權(quán)欲的思緒,只會根據(jù)以往官官相斗的經(jīng)驗來推測辛鸞的意圖,只道辛鸞這是在殺他的人立信立威,是要掀桌子搶班了!

    “你說悲門其心必異,西南不遜已久,直指鄒吾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且問許大人,這個非我族類的鄒吾,自東境檄文傳來之日始來往島鏈策防數(shù)日,修守備、復(fù)城墻、領(lǐng)精兵,助渝都之困局,救時事之艱危,許大人你又做了什么?你掌南境財政度支大權(quán),前線軍餉可備?錢財器械可備?多少臣子朝著你張手要錢,不同重鎮(zhèn)不同途經(jīng),拖延數(shù)日仍無法如數(shù)撥解到位,戶部各層僚屬還要以各種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侵用!你除了在此空言塞責(zé),視國事如兒戲,逼殺此時于島鏈策防之功臣,還能做些個什么?!”

    說著辛鸞狠狠擲下一張宣紙來,上面墨跡油然,斑駁似是一列名單,許大人大驚,再不敢多言,俯首告饒,“臣,臣知罪——”

    辛鸞瞥了臺下一眼,轉(zhuǎn)身拈起一打剛才呈上的奏章,“上下懈怠,不能辦事,來大朝上籌議什么殺鄒吾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讓孤聽到此言,諸臣工還請先自觀各人的責(zé)任差事!再有玩忽職守者,罷黜且是輕的,更且別在這里懵懂混沌,誤民誤國!”

    少年站在丹墀之上厲聲而喝。

    階下臣子,一時訥訥,再不敢言。

    是他們倏忽了,以為眾人成勢,就算少年天子再胡攪蠻纏、任性使氣,也不得不斬殺鄒吾,他們沒想到辛鸞竟然有備而來,三言兩語,穩(wěn)穩(wěn)地拿住了他們的錯處,在這個敏感時局以他們身家性命相威脅,痛責(zé)群臣!

    他們此時心有不忿的不免心思急轉(zhuǎn),想尋個辛鸞身上什么錯處,卻又驚慌得發(fā)覺這個十六歲孩子日常溫馴乖巧,根本沒有錯處可尋!今日偶露崢嶸,當(dāng)真是已將他們狠狠壓住。

    就連平日與申不亥針鋒相對的向繇,此時垂頭都若有若無向申不亥投去極有誠意的目光,似乎以求在這少年威懾中的一方臂助……

    辛鸞眼睛已經(jīng)開始充血,他眼花繚亂地訓(xùn)誡出擊,后背汗?jié)窳藥讓?,總算是暫時壓住了局面,他強自鎮(zhèn)定地沉下一口氣來,正欲抬手吩咐禮官下朝——

    卻忽聽朝堂角落傳來一道悠悠聲音:“殿下這般詞義剛正,說來說去,還不是避重就輕地要保鄒吾的性命?”

    辛鸞的身體倏地一繃——

    而那聲音刻薄譏誚處,同樣震得靜若寒蟬的文武朝臣,悚然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