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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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怪他言語的失據(jù),輕輕道:“帝已駕崩?!?/br> 一片火光和驚呼中,辛襄忽地手握王伯的烈焰槍一槍攢出,辛襄記得裂焰刺進他父親胸膛的感覺,他以為這人鐵石心腸,刀槍不入,可刺入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也不過是凡胎rou體,和尋常人并無兩樣,也有柔軟的阻礙和溫熱的鮮血。 父親毫無防備,猛地向后踉蹌兩步。 辛襄兩手顫抖地迎著他的目光,看他甩開親衛(wèi)的攙扶,在第三步時一腳后踏穩(wěn)住身形,蒼白著一張臉,陰鷙而緩慢地問他:“阿襄,你要弒父嗎?” 阿襄,你要弒父嗎? 辛襄每每驚醒在這一句里,每每不敢睡在里屋的榻上,每每合衣從外間彈坐而起,每每滿頭大汗地朝外望去,只能見黎明混沌,朝暾還未啟于東方。 然后他便只能抱住自己,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不,我不想……我不想。那一槍,他用盡了全力,是真的氣急恨急,可他騙不了自己,他刺入的瞬間,卻避開了要害。 他從來不曾那般傷心。直視著父親的眼睛,握著槍一字一句說,眼淚跟著一滴一滴地落,他說,“我曾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地想討您歡心,我曾做了無數(shù)、無數(shù)的事想讓您滿意,怕您曉得,又怕您不曉得,在我看來讓您高興,是這天底下最難的事,我做了所有努力,我孺子望父……爹爹,我,是望不到了是嗎?” 這是他困在鸞烏殿的第十天。 辛鸞平復了一陣,實在睡不著,還是披著大氅起了身。沉重的殿門一推即開,婢女還在安睡,他走出幾步,一掃臺階,就直接坐在鸞烏殿的階地上,還未開春的地瘮著寒透人心的涼,他呆呆地坐著,看著靛藍色輕曉中的桑榆樹,捏著兩份線報發(fā)呆。 自從他陰令殷垣傳消息到公良府后,一切還算順利,齊二暫統(tǒng)的私署第一首長很快就更換了。茲事體大,他父親不好過于偏袒,齊二無可奈何只能退居二把手,卻不知哪里探出是他在背后推波,居然直接以保護為名,提請父親為他換了一批守衛(wèi)。 還好西旻機靈,穩(wěn)準狠地迅速買通了一個不得志得只能值下夜的守衛(wèi),還給他的鸞烏殿留了一絲縫隙,不然他現(xiàn)在當真是要困死在這里。而外面的好消息是,他現(xiàn)在不必全然依賴殷垣,私署由公良柳接手之后,上層重大變動他都能迅速得知,而殷垣此等小吏他用來幫著收集線報,也算是如臂指使。 他手中的兩份線報就是殷垣輾轉(zhuǎn)送來的。其中一份是軍中消息,寫著許將軍運回鸞鳥尸身的消息不脛而走,軍中人心開始浮動。 鸞鳥是鳳凰的雛態(tài),辛鸞明白,他們這些從北境歸來的軍人,都是見過鸞鳳引首而歌的盛景的,后來鸞鳥被他父親鑄以金籠養(yǎng)在太zigong中,他們更是堅信鸞鳥現(xiàn),天下吉祥,現(xiàn)如今天降祥物慘死荒野,怎叫人不去心驚。 況且市井說書人最愛以鸞鳥隱喻太子,宮變之后他聽殷垣說,神京已有人暗示太子遭賊人所擄恐怕已經(jīng)身遭不測。這等流言蜚語,辛襄雖然不想理會無厘頭的關(guān)聯(lián),但是他真的害怕,怕得寢食難安,就像怕當初的“日下有日”一般,雖然本沒有什么秘讖作為依據(jù),可回頭追憶起來,卻發(fā)現(xiàn)老天早已提前暗示了因果。 而印證這份不安的,是第二份的線報。 里面記的,是鄒吾的生平。 辛襄打開這折紙的時候就有點懵,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這么簡單干凈的生平。六歲時不容于繼母,養(yǎng)于南境親屬家中。去歲赤炎北境出征,其父常煜被征于列,他于南境趕回神京照顧繼母幼弟。常煜北境死后,繼母殉情同葬,他與幼弟理喪事此后相依為命。含章太子更改天衍十四年比武規(guī)則,他與幼弟趁勢參加一舉得魁…… 在辛襄看來最可疑的是:三品侯不能承蔭,在權(quán)貴多如狗的神京根本不值一提,想他們一家連番遭遇大事,也受盡了冷眼艱辛,但是鄒吾身負絕高武技,在神京一年來居然沒有與人發(fā)生過一次以武犯禁之事,鄰里清楚鄒吾有清晨練劍的習慣,卻也是在他奪魁之后才知其劍術(shù)水準這般高,而殷垣甚至查到,鄒吾在祗應宮禁時,同僚幾次刁難挑釁,他居然都能沉默忍下,大事化小、避其鋒芒。 事出反常者必有妖,作間般的低調(diào)和緬式的妖刀,這不讓辛襄往壞處想都不行。 只可嘆鄒吾的父親無錯漏可查,常煜一家十余年來都低調(diào)得像沒有一樣,西旻去查舊檔,發(fā)現(xiàn)哪怕是天衍剛剛建基立國、對覆滅邦國控制最嚴的那三年,他們家也表現(xiàn)得十分良好,還是最先放開監(jiān)控的那批人。 更漏聲聲長,辛襄茫然地坐著,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么心情。 吱呀吱呀,宮門忽然被人挪開了一道縫隙。 還未雞啼,夜色睧耗,這一聲在死寂的宮宇中尤其的響亮。 辛襄扭頭去看,只見一道婀娜的身影閃了進來,披著神色的大衣,手里握著一卷紙,行色匆匆地一臉凝重。 辛襄進入任事狀態(tài),登時站起來! 劈頭就問:“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 西旻提著衣裙飛奔到他面前,辛襄一把奪下她手中纏線的紙卷。 “哪里來的?” “南陽。” 西旻四下看了一眼,見無人醒著,立刻推著辛襄就一道往主殿走:“是殷垣剛傳來的,說柳營衛(wèi)昨夜傳來消息,稱有可疑之人現(xiàn)身南陽,而就在一刻前,南陽的司丞也飛鴿速遞消息,說已確定是鄒吾卓吾兩兄弟,且已掌握重大線索!” 辛襄一目十行,兩只手都忍不住發(fā)抖! “……這才十日!” 他已不管他鄒吾分屬哪方,他已經(jīng)全然信任地把弟弟交托給他了!他能深不可測,能身手不凡,難道就不能帶著阿鸞多支撐幾天嗎?! “公子!這是舉國追捕??!” 西旻一把壓住想要往外沖的辛襄:“您能指望一個人有多大的膽色和能力呢?!帶一個孩子這么明顯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被追查到?!” 西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低喝一聲,“公子您冷靜,現(xiàn)在且說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也追不上!公良柳大人一刻前已經(jīng)動身往南陽去了,但我懷疑齊二疑心私署出了內(nèi)jian,壓了消息!只怕昨夜他剛接到柳營信報,就在抽調(diào)南陽最近的赤炎軍壓境,就要將南陽大索!” 天衍十五年一月十日晚,戌時末。 戒嚴宵禁的神京城內(nèi),南城門轟然發(fā)出巨響,齊二帶領(lǐng)“剿虺”署內(nèi)最得用的老吏十余人,浩浩蕩蕩駛出城門,沿著官路沖向南陽。 天衍十五年一月十一日凌晨,寅時初。 公良府夜挑燈籠,大門洞開,府門前停駐一頂黑頂小轎,轎前三匹高壯青驄馬。隨著扈從一聲鞭響,馬嘶聲鳴,年逾七十五歲的公良柳老大人,緊隨齊二之后,一路南下。 卯時剛過,南陽城外,地面轟然。 未開的云層中海東青長嘯盤旋,距離南陽最近的赤炎軍十一番騎兵披甲帶刀,在墨色濃郁的黎明中,燃起一路烈烈的火焰,領(lǐng)頭的少將軍申豪一馬當先,帶領(lǐng)五百余眾疾雷一般,直刺南陽! “鄒吾——!” 辛鸞于噩夢中驟然睜開眼睛,心念電轉(zhuǎn)般扣緊了手中的小弩! 然而,他的面前沒有追兵,頭頂上的,有的只是馬車的木質(zhì)棚頂。辛鸞輕輕喘出一口氣來,只見身邊已經(jīng)沒有卓吾,側(cè)耳去聽,悄無聲息,卻有鳥語花香。 這是哪里?我們出了南陽了?鄒吾呢?卓吾呢? 他心中惴惴,掙扎著坐起來,撩開了簾子,誰知抬眼之下,正看見不遠處的鄒吾。 此時天已大亮,太陽卻還未完全升起,他們的馬車停在谷中一塊平地上,遠看正瞧見另一個山頭云嵐繚繞,滿目的松林梅樹。 而鄒吾就坐在距離他幾丈遠的一塊干燥光滑的石頭上,白衣閑雅,用著他那把絕代的名劍,姿態(tài)閑散地烤著一只兔子,“睡醒了?” 鄒吾聽到聲響轉(zhuǎn)過頭來,朝著他明朗地笑了,“餓了嗎?我剛烤好?!?/br> 辛鸞宛如置身夢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昨夜折去司丞府、如今全須全尾回來的人。 鳥兒的鳴叫在清晨的山谷中此起彼伏,層層相疊,昨夜的一切就好像就只是一場夢。 辛鸞蹙著眉,吸了吸鼻子,忽然道:“鄒吾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br> 第43章 紅竊脂(3) “擔心什么,害怕沒法跟我道歉和道謝嗎?”鄒吾看著他笑了笑,“過來,坐這里?!?/br> 他依樹而坐,此時從石頭上挪了塊位置,還用袖子幫他掃了一下落梅松針。 辛鸞掙扎著跳下馬車,他身上的還是昨日的那一件,卓吾沒有給他換就匆匆出城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徐斌沒有難為你???” “沒有,我跟他說完話就出來了?!编u吾把兔子晾在一邊,說著他懷里掏出一張紙來,“喏,你要的邸報,最近三天的,我都從他要了一份?!?/br> 辛鸞接過,看了時間,最近的一版近到了前天。他當時在十字街看到拘捕令,只是慌亂中隨口一說,沒想到他居然記住了,涉險也不忘了幫他拿一份。 辛鸞倒是沒有急著翻開,只問:“徐斌司丞沒有生氣?。俊?/br> “生氣啊,”鄒吾隔著油紙去撕兔子的腿rou,邊說邊忙,“哪里有父母官希望自己治下賊盜往來呢,我給他招惹這么大的麻煩,他當然生氣?!?/br> 鄒吾的聲音輕松而穩(wěn)當,辛鸞抬眼看他,想著:他真若無其事,好像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一樣。 “那你是如何給他交代的?” “太平坊橋樓街西第二街最北端的屋子,我們上車的地方,那就是我給他的交代?!?/br> 鄒吾把兔子腿遞給了他,“嘗嘗?就是沒有佐料,但應該還可以,現(xiàn)在可正是打兔子吃兔子的時候呢?!?/br> 辛鸞從昨日中午就沒進食,老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雖然好奇鄒吾是怎么交代的,但是此時饑餓的本能占據(jù)了上峰,他想也沒想地,探著頭就著他的手就咬了一口。 果然,這男人靠譜的時候連烤個兔子都靠譜! 那兔子腿的外皮烤得焦黃酥脆,辛鸞這一口咬下去簡直發(fā)出了脆啪啪的聲響,里面的兔rou熱燙燙的,卻細嫩香濃,咬在嘴里,齒縫瞬間盈滿了濃香的肥膏和rou汁,辛鸞沒吃過這么地道的野兔rou,差點連帶著把自己的舌頭都咬了。 辛鸞嘴邊浸出汪汪的油,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笑容來,邊嚼邊對著鄒吾大力點頭:“好吃!”說著開開懷懷地就要再咬一口,鄒吾卻忽的悠然地挑眉,不做聲地把手往前一遞,“好吃自己拿著吃。” 辛鸞的臉很快紅了起來,像是被太陽曬到了,鄒吾撐著太陽xue安靜地看他,看著他露出點兒窘迫,露出點兒害羞,還露出了點兒不自在。 但眼前的小孩兒很快把那點微妙的情緒打散了,歡歡喜喜地從他手里把兔腿接了過去,眼帶星星的又重復了一遍:“真的好吃!你手藝真好!” 他的不吝夸獎讓鄒吾笑了起來。 為對方的領(lǐng)情,為對方如此輕易的雀躍,為對方這全然本真的性情。 鄒吾提起了他的諸己劍繼續(xù)烤起來,嘴上慢慢說著昨夜的事情,“徐斌其實也并不想圍老師的府,只不過有人舉報,正撞上神京上面的人,司務公需,他只能配合追捕。太平坊橋樓街那個屋子,我前幾日在里面留了整套的行動痕跡,還留了一張畫過的地圖路線,我告訴了他,他把這個線索上報,就是立功一件?!?/br> 辛鸞已經(jīng)要習慣鄒吾輕描淡寫地說這些驚心動魄事了,想來昨夜?jié)M城風雨,還有幾個人有他的膽量?千尋府被圍,府中人公然拒捕,按照常理來說,被通緝之人,趁著府兵撤兵,早該逃之夭夭,便是徐斌司丞自己都想不出還有人逆流而上突然探入他的府邸吧? 被鄒吾這樣的高手一驚一嚇,誰人都要先怯上三分,更反常的是,被通緝之人還在他一籌莫展時地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出來,這簡直正當瞌睡有人送枕頭啊。 “可他信嗎?”辛鸞懷疑。 “信啊。我留了一顆你編發(fā)的珠子,王庭敕造,他如何不信?” 鄒吾淡淡道:“況且我也沒動粗,好好坐下跟他談的。火已燒身,他能怎么辦?忍一時之屈,用我的辦法搏上一搏,大好前程可就在眼前,他為何不試?” 辛鸞聯(lián)想一下一官一匪相對而談的場面,還是想象不出,拉拉他的袖子,輕聲道:“你們具體到底是怎么談的?……說一說罷,復述一下也好啊?!?/br> 鄒吾忍不住笑,耐心道,“沒有怎么談啊,就是聊了聊。他問我:‘我圍了千尋的府邸,你拒捕,我撤了兵,你倒是來了,怎么?是威脅本官嗎?’” 辛鸞莫名覺得徐斌這人可愛,睜大了眼睛笑了一下,問:“徐斌認識你?” 鄒吾點頭,“只是一面之緣,很多年前見過,好在他還記得我。我就回答:‘大人說笑了,我是來投案的’,他當然不信,讓我‘少來’,還說:‘你捅了天大的簍子我管不了你,但是你堂而皇之來我的地方,分分明明沒有顧忌我,外有敕令,內(nèi)有百姓,城中還有柳營的人虎視眈眈,你被人舉報一通,豈不是讓我這個做官的好看?’我便只能致歉,說:‘給大人添麻煩是我的不是。大人想化解危機,端看大人想要什么了?!?/br> 辛鸞發(fā)現(xiàn)了,鄒吾這人簡直是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當時他的狀態(tài)要多松弛隨意,才能將兩人對話一字一句都記得。他急急問,“然后呢?” “我就說:‘我手里有人,也有線索。要線索,我把路線給您,您上報,我們今日兩清,但如果是要人……’” “要人怎樣?” 鄒吾朝著溫和地笑:“還能怎樣?又不能把你送出去,‘那我只能得罪他了唄?!?/br> 辛鸞偏著頭笑了起來。 這一笑眼神生動,顧盼有靈,簡直是渾身上下都在說你怎么這么厲害,鄒吾被灼灼的那眼神看著,想用力地斂住笑意,可是卻斂不起來,只好掩飾地咳嗽了一聲,給兔子又翻了一個個兒。 “徐斌也知道抓不住我,我想取他性命卻是瞬息易事,昨日鬧得那么大,他今日總是要走一次千尋府的,我把線索引開,他今日剛好也不必和老師起沖突了,以后精誠合作,兩全其美,他樂得同意?!?/br> 辛鸞點點頭。 他明白的,其實這才是鄒吾的目的。 他不想牽連到老師身上,所以特意折了一圈,孤身涉險賣徐斌這么大的人情,而這人也神奇,那么復雜的局面居然就讓他這樣心平氣和地理出了條理。 辛鸞提問:“那神京來的柳營衛(wèi)的人呢?昨天他們都在,不會亂說嗎?” 鄒吾沉默了一下,把兔子從火堆上撤下,在一旁的油紙上一刀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