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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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看辛鸞衣著尋常,一直帶著帷帽不肯露出形容,心中還有點嘀咕,此時看了這樣極品的玉種,想來若不是徐記徐大人的親眷,哪里能用得起呢,他將玉還了回去,諂媚道,“抱歉抱歉,今日南陽上面下了旨,全城都在設崗忙亂,險些誤了衙內與,與……” 隔著帷帽,什長不知辛鸞身份,一時不知如何稱呼。 辛鸞卻好心,清泠泠地把話接過去,“是他夫人。” 少年人的聲音不辯雌雄,什長無有懷疑,立刻會意,“險些誤了衙內與尊夫人的大事……嘿嘿,二位賢伉儷今日還一道前來,一看就是感情深厚,讓人羨慕啊。” 鄒吾本來就沒料到辛鸞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還在想:這小孩怎么什么都敢亂謅?現(xiàn)在聽什長一說,他呼吸一緊,差點嗆住。 辛鸞心里倒是挺美,他心道:這就是成了??! 他正等著舉步進去呢,誰知鄒吾居然正色著,又把話題勾了回去,道,“這位什長,我們夫妻二人來的匆忙,沒帶’照身貼’,聽剛才這位小兄弟說,無照身貼者不許入內。” “害!” 什長此時心中有了定論,知道這是南陽的“自家人”。上面的嚴查檢錄不得消停,說是丟了天朝的太子,他心中不屑,想著那金枝玉葉兒沒事兒還能跑到這里不成?但眼前的可是徐大人的親眷,沒道理讓外面的規(guī)矩因為這點小事為難了自己人。 “誰不進您都不能不進,沒帶’照身貼’這個簡單……”他一邊打著旗要身后的馬車客貨后退,殷勤地讓人馬為鄒吾讓路,口中道,“在咱們曹倉登記一下也是一樣的?!?/br> 辛鸞呼吸一窒,帷帽里直接翻出一個白眼。 · 身后一隊停滯許久的商隊見不得寸進居然還要后退,此時不滿地嘆氣起來,辛鸞硬著頭皮亂想,心道登記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與鄒吾就胡謅兩個姓名,反正到時候等公廨核對最早也是晚上的事情,到時候他們已遠走高飛,還怕他來查問??? 掛在小門上的簡竹排被人畢恭畢敬地拿下來,再由什長畢恭畢敬的遞過來,辛鸞就要接筆了,鄒吾卻無動于衷地看了那竹排一眼,冷淡道,“什長居然還要留個案底???” 辛鸞不知道這是個怎么路數(shù),有點懵。 什長也懵,解釋著:“是這個意思,衙內既然和徐記有淵源,您們也當知道,現(xiàn)在上面守官關口盤查都收緊了,我們總是要留一份案底報備的?!?/br> 鄒吾嗤笑一聲,“你也知道上面收緊了,我家親長遣我們來本就不欲聲張,你居然還想要我們留下明面的公文,是生怕別人不知道???” 辛鸞一想,對哦,何必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呢? 看鄒吾這般說,又想到那什長說“上面”,他也立馬放下筆,打起配合:“東邊棘原那邊年前就戒嚴不得走動了,現(xiàn)在剛倒出一口氣來,我夫妻親自來了南陽一趟,你們這樣就不怕得罪貴人?。俊?/br> 辛鸞十數(shù)年如一日養(yǎng)在王庭,那份矜持傲岸,拎出來,誰都比不得他周身的氣派。 只是他說得煞有介事,鄒吾心中暗自嘀咕:這怎么回事,他在說什么?我們說的好像不是一件事兒吧? 第35章 照身貼(5) 可那什長被他倆一唬一嚇地完全弄懵了,他最開始是以為這兩人是徐大人本家給徐記抄底清單的,緊接著又聽少女一口低啞流利的神京官腔,說到東邊棘原,他這一聯(lián)想可不要緊,立刻聲情并茂地在腦海里還原了整個地方長官向著京中送賄的圖景,而恰好今年年前徐記的運出量還真就少了,他心中一凜,看著二人的眼神都生出敬畏。 而鄒吾是完全沒想到緊張關口,辛鸞口齒可以這么利落,兩個人也沒提前配合,此時基本就是急就章地亂來一氣。辛鸞說高興了,也不知道怕,一句跟著一句地往上頂,眼見他一直說到東方棘原,鄒吾這才被他嚇到了,心想南陽就是個小地方,這小孩難不成還想把徐斌的生意說到王宮里不成?這才趕緊拽住他。 · 然后二人就保持這神在在的矜持狀態(tài),把什長暈乎乎地騙過去了。 兩列小兵同時開道,后面貨車全部為他們讓路,而什長的腦子轉慢了一刻,居然也沒提出把貴人送到徐記,他顧著眼下的貨運疏通,居然就這么讓鄒吾和辛鸞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辛鸞和鄒吾不敢回頭,閃過貨車,走上坊內主道,抑制著想要狂笑的心,腳下走得簡直要飛奔起來。西市繁華,商棧分列著高地林立,空氣中都帶著藥氣,他們于滯澀的車馬行人中走來,直到拐入小巷,確定哪怕什長反應過來也追不上的時候,兩個人才歇下一腳,忽然彎腰大笑了起來。 “居然可以這樣混進來嚒哈哈哈哈哈,我的天爺啊!他居然一直在朝著我們彎腰點頭……”辛鸞一想到剛剛什長的樣子,就受不了了,一邊拍著鄒吾的胳膊一邊笑:“這都是奇遇!你氣勢擺得好足,要不是我知道自己干什么來了,我都要信了?!?/br> 鄒吾也忍不住喜形于色,但看他笑得這么夸張,還是輕輕拍了他一把,“小點聲。這種事情你走多了就熟悉了?!?/br> · 鄒吾不怕天羅地網(wǎng)。 畢竟天羅地網(wǎng)也是要充足的人手來布的,朝廷不可能在每個地方調配那么多直系的精英,可一旦事情繞了幾個圈,那就不可能如臂指使,也意味著他們將有無數(shù)的空子可鉆。 此時他們已經(jīng)拐入矮巷,比起外間的一列列規(guī)整商棧,這里的環(huán)境已然等而下之,木質的棚屋外面掛著結了冰的舊氈毯,黑壓壓地連成一片。 而辛鸞則好不容易忘記煩憂,此時幾乎要沉溺在嬉笑怒罵里,追著問鄒吾:“可那要是那個什長最后還不放行呢?你怎么辦?打人嗎?” “打什么人啊,”鄒吾要無奈了,“拿錢就好了啊,他們很容易買通的?!?/br> 辛鸞沒想到壓軸的解決方案這么簡單粗暴,轉念一想,這些底層兵士沒什么油水,的確是個方法,不由展顏打了個揖,“受教!” 他滿臉都是逃出生天而喜悅,提著衣袍走入小巷,腦子里想著他和辛襄這么多年怎么就沒這么好玩過呢,但又想,若是易地而處,辛遠聲肯定是要直接拿權勢拿錢壓人了,哪會廢事跟人周旋呢。 鄒吾被他影響,也忍不住輕笑,想到辛鸞第一次應對這樣的盤查居然不慌,還意意思思地上來搗亂,他也奇了,垂下目光笑著問他:“所以剛剛你在扮什么?” “神京官員里的管事的啊!” 辛鸞彎著嘴角神采奕奕,眼神都要透出帷帽來,“我見過三品侯家的管家,他們就是這樣的!” 鄒吾忍不住跟著他笑了,“那你知道我在扮什么嗎?” “不是管事的嗎?” 辛鸞這倒疑惑了:“你說徐斌為自己親戚開坊門,我就想他一定會貪污送賄啊,送賄還能往哪送?不就是神京???” 辛鸞小腦袋轉得飛快,分析完還覺得自己推得很有道理。 “別亂說,徐斌他可不是貪官?!?/br> 鄒吾哭笑不得,“他頂多就是偶爾走個擦邊罷了,他有個內侄隴文府上的,我扮的是他,那人讓我登名,我是不知道他的名字才不肯寫的——” 他無奈地搖頭,他越想越覺得他們倆可真病得不輕,兩個人破綻百出、亂七八糟編了一通,就為了消遣一個小地方的什長,“再說你哪里見過高門的管事帶著夫人一起來收賬的啊?!?/br> 辛鸞卻不服:“可只有女眷他才不會要求我摘帷帽啊!” 此時他們這條小路越走越深,就能看見許多小工抱著銅甑里篩藥渣,那些藥從斗笠中瀝出來,剩下的藥湯和渣滓就漂浮著順著更低的地方淌下去,匯著還沒有化的雪水,在地面上畫出烏黑狼藉的水線,辛鸞走在前面,忽地撩開薄紗、回轉過來,“我不說是你夫人說什么呢?” 那眼睛干凈得純真憂悒,像是黑暗里的一捧新雪,灼了人的眼。 鄒吾抿了抿嘴,想斂住笑意,嘴角卻還是揚了起來。 他看了他半響,幫他把薄紗落了下去,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你還沒長大。” · “切!” 辛鸞不服,“那你多大?” 若是平常,辛鸞不會和一個還不算太熟的人這般說話,不過他倆剛剛過了小小關口,他心中與他親近起來,加上他想說些話來緩解壓力,口頭上就沒什么遮攔了。 “嗯?”鄒吾笑著消遣他,“你問什么多大?” “年紀啊!” 鄒吾咬著搖搖頭,然后才回,“這一年過了,二十一了?!?/br> 辛鸞對他的笑莫名其妙,但沒深想,嘀咕道,“才二十一,只比我大六歲嘛,像比我大十六歲一般?!彼^續(xù)唧唧咋咋地問,“所以你小時候是住在南陽嗎?” 他們越往下走環(huán)境越是不堪,木質黑屋民房低矮擁擠,飛檐棚頂鋪著不均勻的稻草,看起來幾乎不見天光,而湯餌菜羹和一些垃圾雜務,就堆積在房隙之間,散發(fā)著酸臭的味道,幫忙做工的藥童面黃肌瘦,看見這兩個白衣的不速之客,眼睛都不動聲色的盯了過來。 鄒吾低聲道:“……不是?!?/br> 辛鸞卻似乎毫無察覺,掩著鼻子繼續(xù)問:“這不是你的家鄉(xiāng)啊?那你的家鄉(xiāng)在哪?” 鄒吾卻忽然沉默了,低聲道,“您別問了……當心腳下的路?!?/br> · 辛鸞其實早有留意周遭的環(huán)境,只是沒有聲張罷了。 這是鄒吾帶他拐進來的小巷,應該就是他說的能辦照身貼的地方了。剛剛他們走到西市大道的時候,明明商棧旗幟招展,車水馬龍,是一派升平繁華之象,氣派之處,便是連神京的商棧都可以比一比,但此時,幾乎就是隔著一條街巷的幾丈之外,他們沒有走出一刻,就有了這樣的臟亂的情景。 “往往簡陋陰暗之處就藏在繁極盛極的另一面,”鄒吾伸手護著他,生怕他腳下踩滑,低聲為他解釋,“這里地勢低,西市署排水艱難時就把污水引到這里,再經(jīng)過這里流向坊外的水道,很多在西市的商人都沒有踏足過這里?!?/br> 辛鸞聽明白了,這里是整個西市藏污納垢之所,雪半化了,就匯成了冰與淤泥,和一些廉價的藥渣藥水匯合一處。 好心情還沒能掬起來便沒了,辛鸞收斂了笑容,問,“那這里做生意嚒?” “做?!?/br> 鄒吾的聲音冷靜而干脆,“所有市面上不容易買到的東西,毒藥、**、硝石、虎狼藥,這都有賣,還有略人的販子往這里塞試藥的小童?!?/br> 辛鸞目光輕輕掃過那些看起來和他一般年紀的少年。他們一個個都骨瘦如柴,甚至有些臉上還帶著新鮮的瘡疤,行尸走rou般的架鍋、熬水、篩藥,深冬之中,竟有腐爛的味道。 辛鸞低聲道:“沒人追究嚒?外面不是有人盤查嚒?” 可這一次,鄒吾任他害怕,卻沒有說話。 · 而就在此時,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子斜著肩膀,踉踉蹌蹌地撞了過來。 辛鸞并不覺得自己擋了他的路,也沒去躲避,誰知鄒吾卻一把攬過他,目不斜視地左手一抬,一把擒住那個沖來乞兒骯臟的手腕。 “別亂撞?!彼穆曇袈犉饋砝涞孟癖话恪?/br> 辛鸞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那乞兒是存了歹念,想乘機搶奪財物。 誰知只聽咣當一聲,一個匕首落了下來! 鐵質的兵刃搶在濕滑的石板上,咯咯地劃出一段距離,在一方臟污中,折出陰森的光來!辛鸞才反應過來這人白日行兇,竟是要殺害他們! 他不知道他要殺他們做什么,可能是看他們都是都是文人樣子,可能貪圖他們身上的財物,也可能只是一念之惡,更可能因為這附近還有什么不可說的生意。 而鄒吾也反常態(tài),全然沒有了在坊門外的客氣。他手上用力,咯吱一聲,面不改色地拗斷了那孩子一根手指,隨后人骨被碾碎的聲音毛骨悚然地響起,那宵小一聲慘叫,兩側棚屋前的那些人就像沒有看見一般,齊齊將目光轉開! · 辛鸞呼吸一窒,這才意識到這里的可怕。 他長于王庭,不諳世事,十五年來享天下供養(yǎng),生而所見,盡是繁華。他生于王土,曾鹵薄儀仗往來隨意,以為世間之地,無處不可知,無處不可去……直到這一天這一刻,他所見之景況,第一次讓他身有痛感,不僅僅是痛覆舟之下無伯夷,奔車之上無仲尼,更是痛以他人生之變,原本也會如那些乞兒一樣,成為茅椽蓬牗下的孤魂之一。 · 后有開平盛世,昭帝每有家國大事,從來不惜于赦,然,其十年三修律法治獄,對國內略童、略女之事一直糾察極細、處罰極嚴,乃至賣兒鬻女者,監(jiān)禁,妄殺嬰孩者,獲罪,情節(jié)嚴重者,甚至不在大赦之列。 諸府小民有不能養(yǎng)其嬰兒者,產(chǎn)后即棄,昭帝聞之,始撥置千畝官田作為恒產(chǎn),令各州府設立慈幼局養(yǎng)天下棄嬰,收養(yǎng)未滿十六歲的嬰兒孩童,記錄各兒生時生肖日曜,嬰孩,則乳哺之,少年,則教育之。慈幼局數(shù)十年經(jīng)營,昭帝時相垂問,致使局內制度完備,任事盡心。帝薨后四十余年,仍相不廢。 后世中書令荀元良曾言:“東西兩朝對峙之時,濟賓王之子盡屠,高辛氏血脈殆盡,宗廟僅剩昭帝一人,帝即位后數(shù)十年,每年所養(yǎng)嬰兒即有二萬人,回望自身,卻無兄無父無后無妃無子無女,血脈折卻,鰥寡孤獨?!?/br> · 當然,那天的辛鸞還深想不到那么多。 他只是有點懵。倒不是那乞兒嚇到了他,畢竟他也是曾被“驚山鳥”追殺過的,他只是觸目驚心,驚心于自己的所在竟然全然不講王法律令,少年白日行兇,竟然全無顧忌,路人作壁上觀,竟能視而不見。 鄒吾的寬袍大袖落在他的身上,彌散著淡淡的檀木香。 他卻心中凜然,為這潛伏的危險而心驚,也為鄒吾這份游刃有余而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