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瀾恭恭敬敬地跟在管家身后，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她做夢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能這么快得管家的青睞，把她從下等丫頭中挑選出來，雖然現(xiàn)在還不知道管家要帶她去哪里。

    左拐右拐來的一扇拱形院門前，高啟澤對如瀾說：“這是二小姐住的院子，小姐身邊少了一個丫頭，你以后就伺候她。”

    如瀾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高啟澤帶著她穿過拱門走到屋子前，便囑咐她在門前候著，自己則進(jìn)屋去向二小姐稟報。

    高啟澤剛進(jìn)屋不久，里頭就響起一個尖銳的女聲：“又給我塞了什么樣的歪瓜裂棗?。俊?/br>
    不知高啟澤低聲又說了什么，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不過比剛才平和許多“你讓那丫頭進(jìn)來我瞧瞧！”“如瀾，進(jìn)來見過二小姐?！备邌傻穆曇粼陂T后響起

    如瀾小心翼翼地低頭走進(jìn)房間，眼睛瞥見一抹人影坐在臥榻上，想著那應(yīng)該就是二小姐，便對著人影施禮道：“奴婢見過二小姐?！?/br>
    “抬起頭來！”

    如瀾將頭抬高，視線卻只敢停留在二小姐的肩頭處。

    “模樣確實(shí)不錯！看你還算識禮數(shù)，就留下吧！”二小姐高慧芬拿捏著腔調(diào)，慢條斯理地說。

    高啟澤忙拉著如瀾道謝，又當(dāng)著高慧芬的面叮囑如瀾要安分守己，好好伺候二小姐。如瀾一一點(diǎn)頭應(yīng)答，高啟澤這才敢向高慧芬告退。高慧芬揮手讓高啟澤出去，看了如瀾一眼對著站在旁邊的丫頭說：“銀杏，你帶她去認(rèn)認(rèn)地方，再把我這兒的規(guī)矩跟她說清楚，否則將來出了什么岔子，別怪我不留情面?！?/br>
    “是！”銀杏應(yīng)了一聲便帶著如瀾出去。

    二小姐高慧芬長相雖稱不上貌美如花，但也端莊秀麗。最讓如瀾驚訝的是，她從不穿金戴銀手上連個鐲子也沒有，衣著也極其樸素，不喜大紅大綠。雖說二小姐脾氣有些古怪，但還算好相處。她平日也只是看看書，描描字帖，有時會做些女紅，就是不怎么跟如瀾她們說話。

    如瀾和銀杏樂得清閑，小姐在房里看書繡花時，她們倆就在外間候著，自己也做做針線，不知不覺，那日子倒也過得很輕巧快活。

    這天二小姐自己在房里描字帖，銀杏去了洗衣間取早上送去清洗的衣物，屋外只剩下如瀾一個人。

    “去架子上把《道德經(jīng)》拿來?！?。

    聽聞二小姐的聲音在里頭響起如瀾趕緊放下手中的繡框，到書架上把書找出來給高慧芬送去，高慧芬一看是如瀾，眉頭一皺問道：“你怎么知道是這本書？”

    “是二小姐剛才說的。”如瀾微笑著回答。

    “你識字？”

    “識得一點(diǎn)點(diǎn)……”

    如瀾話音未落，二小姐臉色已變，“啪”地將如瀾手中的書掃落在地，厲聲問：“是不是沈依夢那賤人派你來的？她又想做什么？難道她害我還不夠嗎？”

    如瀾沒意料高慧芬突然發(fā)怒，一時竟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高慧芬將桌子上的書籍和紙筆全掃到了地上，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如瀾的鼻子，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像是恨到了極點(diǎn)。

    如瀾嚇得在她面前撲通跪下，口中不停地辯解：“奴婢不認(rèn)識沈依夢呀！是管家?guī)緛淼模闶桥镜闹髯?，奴婢怎敢害您？二小姐請明察??！?/br>
    在房間里噼里啪啦地摔了一通的高慧芬還不解恨，又拿起筆洗里的污水潑到如瀾的身上，恨恨地說：“到外頭跪著，不經(jīng)我同意不準(zhǔn)起來。”

    如瀾只好自認(rèn)倒霉，含著眼淚走到外屋門口跪下。待銀杏回來時，高慧芬已經(jīng)像換了個人似的安靜地靠著床榻閉眼假寐。面對滿屋子的破瓷碎碗，銀杏竟然不顯絲毫驚慌，想必已是見多不怪了。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只記得二小姐準(zhǔn)她起來時已是滿天星斗。如瀾掙扎了幾次才站穩(wěn)身子，膝蓋以下幾乎沒有知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一樣疼痛。她在銀杏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回到屋子，胡亂吃了點(diǎn)銀杏背著二小姐留給她的冷飯殘羹，爬上床倒頭便睡。

    迷迷糊糊間忽然被一聲凄厲的叫聲驚醒，正疑惑，那聲音又再度傳來，竟是從二小姐房中發(fā)出。如瀾顧不得害怕，掀開被子就要過去看個究竟。手臂突被人從身后拉住，如瀾只覺得全身寒毛豎起，想也沒想便脫口驚叫：“啊……”

    一只手掌猛地捂住她的嘴巴，驚叫聲被擋回去，轉(zhuǎn)變成模糊不清的嗚咽。

    “別叫！”銀杏的聲音在耳邊想起。

    如瀾扒下捂住她嘴唇的手掌，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轉(zhuǎn)頭對銀杏說：“你要嚇?biāo)牢野?？?/br>
    “我是不想你遭罪，白天受的苦頭還不夠么？管那么多閑事做甚么？”銀杏邊說邊把如瀾拉回她的床上。

    高慧芬房中又傳出嘶叫，像是那受傷的幼獸在凄厲鳴啼，如瀾聽了只覺的毛骨悚然，忍不住開口問：“二小姐這是怎么啦？”

    銀杏撇撇嘴說：“以后你見多了就不會覺得稀奇，剛才要真的過去了，怕是明日沒好果子吃。”

    如瀾將信將疑，卻也不敢過去，她還真怕又挨罰。思慮再三還是打消去高慧芬房里的念頭，聽從銀杏的勸告回到自己床上睡覺。

    雖閉上眼睛可那邊房間傳過來的聲響卻不絕于耳以，一會兒是凄凄慘慘的哭聲，一會兒又是依依呀呀的悲涼調(diào)子；時而聽著像是在咒罵，時而聽著又像是喃喃傾述情話。如瀾隱隱約約辨得出其中有一兩句像是“冤家，你到底在哪兒？”“我的好人啊，你為何還不回來？”

    那聲調(diào)忽高忽低，時清晰時淡遠(yuǎn)，聽得如瀾的心揪成一團(tuán)，仿佛有種詭異的氣息在這房間的角落了流竄、蔓延，黑暗里高府少了白天的熱鬧，卻多了讓人難以掙脫的壓抑。

    如瀾一動不動地縮在被子里，周身被恐懼包圍不敢入睡，她是害怕睡著了會發(fā)生什么更恐怖的事情。銀杏轉(zhuǎn)了一下身子，床板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她低聲問“如瀾，你睡了嗎？”

    “沒呢！”

    “你要害怕就過來和我一起睡吧！”銀杏說著往床里頭挪挪身子。如瀾趕緊抱起她的被褥摸黑爬上銀杏的床，身子緊挨著銀杏時她才稍感坦實(shí)，不久就沉沉睡去了。

    經(jīng)過那件事，銀杏不敢讓如瀾單獨(dú)留在高慧芬的房中伺候，要事有什么活兒需要離開，她也會讓如瀾去做。這下如瀾反倒覺得稱心了，因?yàn)樗梢猿脵C(jī)去看望原來的姐妹，每次去取衣物都要和采蓮二妮她們聊上一會兒。

    采蓮知道如瀾在高慧芬房中伺候，神秘兮兮地問：“你在那里沒受啥罪吧？我可是聽說二小姐這兒有毛病的。”說著手指了指頭。

    如瀾瞪了她一眼說：“東家的事咱們少打聽，做好自己本分！”

    “我這不是怕你吃虧嗎？”采蓮沒好氣地說。

    “你這話在我這說過就算了，可別在到處瞎掰，給上頭聽見了那不是鬧著玩的。”

    采蓮見如瀾說得嚴(yán)重，也不敢再說起和高慧芬有關(guān)的話題。如瀾便問她平日工作里發(fā)生的事，采蓮這又開始興高采烈地跟如瀾聊起最近院子里的趣事，把如瀾逗得合不攏嘴。

    采蓮忽像想起什么，拉住如瀾的手說：“阿成可是來找了你好幾次，他難道不曉得你在二小姐哪兒？”

    “你別理他。”

    “該不是你去了二小姐那就瞧不起人家了吧”采蓮眼睛滴溜溜地在如瀾臉上轉(zhuǎn)，想看出個端倪。

    “你說到哪里去了，咱們做奴才的，身子是東家的，東家想要你配誰就配誰，幾時輪到我們自己做主了？既然是沒有結(jié)果何必費(fèi)心思呢，不如趁早放手了免得將來失望?！?/br>
    采蓮聽罷黯然傷神，其實(shí)如瀾說的她未必不懂，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東家的手里，東家想要你活就讓你活，想要你死你也活不了。她和如瀾一樣都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將來怕是會比別人更苦了。

    如瀾也覺察到采蓮的失落，但卻不知如何去安慰，兩人無語相對許久，采蓮開口打破沉默：“你該回去了，不然二小姐會怪罪的”

    “嗯，那我走了?！比鐬懜鎰e采蓮，捧起二小姐的衣服順著墻根往院子外走。從洗衣間出去都得穿過這條窄窄的通道，才能走到外面的花園，過了花園向右拐是綠園的方向，而二小姐的院子則是在左邊。

    如瀾走到通道盡頭剛要跨進(jìn)花園，眼睛卻瞥見右邊走來了個熟悉的身影。她心里一驚忙縮回到墻角后，耳朵卻聽見腳步聲正往她藏身的地方走來，如瀾頓時心慌起來，不知該出去還是轉(zhuǎn)身往回走。正猶豫間那腳步聲已經(jīng)停下，她知道那人就在墻的轉(zhuǎn)角處。

    如瀾一動也不敢動，這時轉(zhuǎn)身回去洗衣間已不可能了，她只要一走動那邊就能聽見聲音，唯有站在原地屏住呼吸等他自己離開。

    許久，如瀾好似聽到那腳步輕微響起，漸漸遠(yuǎn)去，她松了一口氣，理了理手中的衣服抬腿走出。突然，旁邊跳出個人擋住她的去路，如瀾忙低下頭往左邊閃去，那人像有意和她做對，也邁出腳擋在左邊，如瀾又往右邊閃去，可跟前那雙腳也邁到右邊，照舊擋在她面前。

    她知道人家是故意不讓她走過，也不說話低著頭就把身上一側(cè)，讓出一條道來。那人卻不過去反而挨近她身邊。如瀾這時再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眼神恨恨盯向他。

    “撲哧”高天賜笑了“我以為你會一直低頭站在這里呢？哎！還記得嗎？咱們第一次認(rèn)識，你擺弄了我的筆墨被我捉住，也是這般模樣，低著頭就想溜走呢！”

    他自顧自說著，絲毫沒留意到如瀾臉色已變。如瀾見他越說越來勁，忍不住打斷他的話語：“三少爺，奴婢還有事做，請您讓我過去！”

    高天賜一怔，終于發(fā)現(xiàn)如瀾的稱呼變化了，他悻悻地說：“我當(dāng)初也不是故意要瞞你?！?/br>
    “少爺，是奴婢當(dāng)初有眼不識泰山，請你放過奴婢吧！”

    高天賜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半天才開口說“如瀾，你還在怨我嗎？我讓阿成找了你好多次你都不來，若你來了，我早就告訴你我就是高天賜?！?/br>
    如瀾淡然輕笑，垂下眼瞼道：“我若不安分守紀(jì)，怕是今天少爺也看不見我了?！?/br>
    高天賜聽她話中有話，忙問：“你到底怎么啦?誰跟你說什么了？”

    如瀾不愿靳嫂跟她說的話讓別人知道，也不直接回答高天賜，只是說：“三少爺，我得走了，不然二小姐要怪罪的?！?/br>
    “你怕她做什么？有我呢！”高天賜一把拉住如瀾的胳膊，不讓她離開：“我就奇怪了，我前腳才讓娘跟太太要你到我房里伺候，你后腳就到二姐那里去了，我要回去問問娘，看誰把你派到那邊的?！?/br>
    “三少爺，你就別問了，我是個奴才，始終都是要伺候人，伺候你、伺候二小姐不都一樣嗎？你何必去計(jì)較呢？”如瀾淡淡地說著心里卻苦笑連連。

    高天賜見如瀾好似毫不在乎，他心里覺得空落落的，傻站在那里半天不語。如瀾趁著他失神，抱緊手中的衣服推開高天賜，與他擦身而過一溜煙跑過花園，待高天賜回過神來已不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如瀾跑到假山后，偷偷會過頭看了一眼，只見高天賜孤零零地站在那墻角，夕陽下的身影好似十分孤獨(dú)。不知為何如瀾竟然覺得他有些可憐，這種想法一浮上心頭如瀾馬上啐了自己一口，他是個少爺，怎么會孤獨(d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