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鬧鬧的算什么樣子！”村民們拿回了自己的東西，喜悅的笑容還沒淡去，低沉的聲音就從他們身后傳來，這歡樂的氣氛頓時被沖掉了一半。賀棲洲順著村民回首的方向看去，一個圓臉的青年，正跟在一位鬢發(fā)微白的男子身后，有模有樣地邁著步子沖圍聚的人群走來。

    男子雖到中年，眼力卻不遜他人，他不過走近幾分，就一眼瞧見了賀棲洲。這位白衣公子負劍而立，冠發(fā)齊整，即使手里還拿著塊印花的褪色包袱布，他往這一站，還是與周圍的村民有著明顯的差別。中年男子微笑上前，主動行了一禮：“這位公子很面生，在下竹文韜，竹溪村現(xiàn)任村長，不知您深夜到訪，是尋人還是……”

    竹村長話還沒完，他身后的圓臉青年就憋不住話了：“叔，哪有人大半夜到竹溪村來的，咱們這村里鬧鬼傳聞都多久了，大半夜來……怕是圖謀不軌，想偷東西吧！”

    他這石子一拋，好不容易靜下來的一池水又沸騰起來，剛剛才從賀棲洲手上搶回東西的村民，紛紛一抬眼，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仿佛他大夜里穿這么齊整就是為了過來偷個苞米……

    “竹生說的是??！”哭籬笆的婦人一抹眼淚，捧著手里的蘿卜干，率先開了口，“自從那紅衣鬼出現(xiàn)后，再沒人敢夜里進村了，我們自己都不敢夜里出門，這公子衣冠楚楚，看著文質(zhì)彬彬，大晚上到這來……不合常理！鐵定是為了偷東西！”

    “對啊……”

    “竹四嫂說得有道理啊……”

    根本沒人等賀棲洲這個“賊子”開口替自己辯駁，村民們又自顧自地討論起來，明明才見他第一面，就已經(jīng)有人開始想象他如何一開始就奔著村里的那三串蘿卜十斤臘rou，翻山越嶺，偷偷上了竹溪山，然后從竹四嫂的籬笆院旁突圍，一把順走全村的農(nóng)產(chǎn)品，等著趕明天山下的市集，然后發(fā)一筆橫財。

    “你也知道人家文質(zhì)彬彬，衣冠楚楚——這么大老遠趕來，難道就為了你們的破蘿卜？”一旁圍觀許久的少年終于出了聲，他將手里被打得半死的男人往人堆里一扔，聚成一團的村民一瞅這等龐然大物摔來，紛紛側(cè)身一閃，當即給這位騰出個空地讓他躺好。

    他們這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倆打架的，不過看這架勢，勝負已然分出了。

    少年一捋袖子，露出藕節(jié)似的胳膊，兩手往腰上一叉，沖著地上那人抬抬下巴：“喏，你們要的紅衣鬼。”

    一聽“鬼”字，村民們又是一陣驚呼，可這驚呼實在短暫，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這“紅衣鬼”不僅不會跳起來傷人，反而一副狼狽相，即使借著路邊懸掛的高柱燈籠，也能看清他籠在月光里的臉。確實鼻青臉腫，嘴都快被打歪了。

    被喚作竹生的圓臉青年一看這人，立刻跳起來：“就是他！紅衣鬼就是他！”

    村民們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細胳膊細腿的竹小六抱著他的臘rou，小心地湊過來，說：“竹生哥，你之前跟我說，紅衣鬼是個女子啊……還說，看到她的人都會被抓走，現(xiàn)在怎么又……”

    竹生一聽這話，更是火冒三丈：“我何時說過這些話！我只說……說村里有個紅衣鬼，是男是女，我若是見過，我不也被抓走了么！”

    竹小六被罵了一句，聲音都低了幾分：“可……可咱們現(xiàn)在都看到他了……”

    竹生索性無視了竹小六的疑問，他大步向前，揪起仰躺在地的人的衣領(lǐng)，怒罵道：“噢！我知道了，是你這家伙，趁著大家懼怕紅衣鬼不敢出門的空檔，扮成紅衣鬼進村偷盜……”

    他剛罵了一半，那被少年打暈過去的男子竟醒轉(zhuǎn)過來，男子微微撐開眼皮，在一片目眩中辨認著眼前的人，他緩緩伸出手指，結(jié)巴道：“是竹……竹……”

    “你還敢罵我是豬？！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竹溪村村長的侄子，村長老的獨子！”竹生迫不及待地揮出手，沖著他的臉就是一耳光，罵罵咧咧一通后，對著一旁的竹文韜嚴肅道，“叔，這人我見過，是山下玉河村的！我這就把他教訓一頓扔出去！讓他再也不敢進我們村半步！”

    沒等村長首肯，竹生便揪著這男子急匆匆地離開了。

    賀棲洲看著這場戲，覺著實在是該說句話了。他對著竹村長一拱手，道：“在下賀棲洲，從長安來，到巴蜀竹溪村，是為了這座山?！?/br>
    竹文韜問：“為了竹溪山上的竹子？巴蜀的竹子雖好，卻不是誰都能有我們這的竹編手藝，能將它們從竹條竹篾，變成精美器具的?！?/br>
    “當然不是為了這個?！辟R棲洲笑了笑，月光打在他的側(cè)臉上，為他的笑平添了幾分溫柔，“是為了竹溪山里的妖怪?！?/br>
    此話一出，原本還有些絮絮的村民們?nèi)甲×丝?。他們看向賀棲洲，眼中的情緒從恐慌到震驚，又從震驚滾向驚喜。竹文韜畢竟一村之長，聽了這話，也只是微微一笑，他輕嘆一口氣：“妖怪……竹溪村哪有妖怪，來來往往那么多生意要做，要是有妖怪，我們哪能生活得這么自在？剛才被我侄兒拖出去的那個……”

    “是個假的?！?/br>
    這話一出，所有的目光又被引向了一旁發(fā)聲的少年。他正摸著一頭散亂的長發(fā)，一下下將打了結(jié)的發(fā)絲梳理整潔。竹文韜話未說完就被打斷，心里自然不痛快，他咳了一聲，問：“賀公子，這位難道也是與你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