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我走了?!卑沧幽黄葋淼角镪柎策?,傲慢又冷酷地告別。 秋陽早就習慣他這幅樣子,絲毫不在乎,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本本遞給他:“給。” “這是什么?” “送你的出院禮物?!?/br> 安子墨挑眉,接過正準備翻看時,聽見秋陽說:“你回去后再看?!?/br> 他收好,轉身離開。 “子墨弟弟!” 安子墨轉過頭。 秋陽抿著唇,眼睛里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過了會兒,他緩慢開口:“你要是有空,記得、記得來看看我?!?/br> 安子墨沒接受也沒拒絕,頭也不回地離開病院。 醫(yī)院外面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天空很清澈,藍得剔透,云朵像白油彩般在藍底上肆意綻放。他噠噠噠地走在前頭,步伐匆忙,彎腰直接坐上后駕駛座。 “不看看秋陽的禮物嗎?”安想早知道兒子迫不及待,可是清楚他不好意思,于是主動給他伸過去一個臺階。 安子墨挑挑眉,佯裝無動于衷地翻看那個小本子。 筆記本上每一頁都是小朋友的名字和手繪作品,畫的都是安子墨,筆記稚嫩,寫的東西各不相同。 [謝謝子mo小老shi?!貔i鵬留] [雖然很喜歡你,不過還是不要生bing啦?!S可留。] [記得來看我們?!獎⒔鸾鹆?。] [子mo老師,長大我要和你jiehun?!溥淞簟 安子墨小鼻子一皺,啪地下把筆記本合上。 那些東西早就被安想看了個正著,她按捺著笑,“墨墨,有小朋友要嫁給你哎?!?/br> 安子墨木著張漂亮的小臉,“我不結婚。” “為什么呀?” “麻煩?!?/br> 安想歪歪頭,繼續(xù)逗弄著兒子,“遇到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結婚嗎?當然要是男孩子我也沒意見的?!?/br> 安子墨臉色變了又變,怒不可遏地吼回去:“我還處于幼年期,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說這些成年人的東西?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幼兒健康?” 安想給吼懵了。 這、這就不健康了??? 她看出兒子不高興,訕訕摸了摸鼻子沒再說話。 回家后安子墨把那個筆記本隨時擱置在書桌,想了想又移動到棺材的小抽屜里,晚上睡覺時又認認真真一頁頁地翻過。 棺材很小,能給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安子墨上輩子沒有收到過禮物,他沒朋友,沒家人,虐待是生活送給他的苦難,這個小本子是生命以來第二個禮物,第一個是安想送的變形玩具,早被他弄壞了。 小本子很幼稚,畫也很幼稚。 他單手托腮,無所事事地翻看,腦海中不由回想出在醫(yī)院時被小孩子爭著叫老師的畫面,仔細想想,感覺也挺不錯的。 叩叩叩。 安子墨急忙把本子重新藏在抽屜里,清了清嗓子:“進。” “喝牛奶。”安想把杯子送過去。 他正要喝,發(fā)現(xiàn)牛奶顏色不對,“怎么是紅的?” 安想也沒隱瞞:“醫(yī)生說你缺營養(yǎng),我就擠了點血進去,mama的血,沒關系?!?/br> 那輕描淡寫的語氣讓安子墨倒吸口涼氣,什么叫mama的血就沒關系? “我不喝?!?/br> “不行?!卑蚕霊B(tài)度強勢,抓過杯子一把給他灌了進去。見安子墨老老實實喝完,這才心滿意足的點點頭,“來,露牙我看看?!?/br> 被強灌人血的安子墨極為不爽地沖她呲了呲牙,神態(tài)像極了剛出生的小老虎,兇是兇,就是沒什么殺傷力。 那兩顆牙已被重新養(yǎng)尖尖,白白嫩嫩很是可愛。 安想順手摸了一下,叮囑:“不可以再用矬子磨,聽見沒?!?/br> 安子墨不耐煩地撇撇嘴:“知道啦。” “明天晚上要不要繼續(xù)去醫(yī)院給秋陽他們上課?” 安子墨別開頭不說話。 “反正你幼兒園放學也很空閑,離醫(yī)院也近,去看看也沒什么?!卑蚕朐缇兔噶藘鹤有愿?,直接替他拿定主意。 安子墨不反駁那就是接受,于是第二天,他在一片歡呼雀躍聲中繼續(xù)在醫(yī)院給小朋友們上課。秋陽沒有來,他轉了病房,為之后的手術做準備。 安子墨結束課程后被安想強拉著去看秋陽。 老實說秋陽的情況并不樂觀,他年紀小,化療已不能有效遏制癌細胞擴散,才兩天的功夫又瘦了不少。見安子墨過來看望他,低迷的眼睛亮起光。 “子墨弟弟,你來啦?!?/br> 安子墨走到他床邊,安想沒打擾,離開病房把空間留給了兩個小孩子。 月色在窗外蔓延。 秋陽起不來身,因為鼻飼管的原因,呼吸聲中夾雜著幾絲沉悶。 “醫(yī)生叔叔說我明天下午四點做手術?!?/br> “嗯?!?/br> “等我手術成功,就能出院找你玩兒了,到時候我們去足球場踢足球?!彼蛲饷娴氖澜?,眼神中滿是憧憬。 安子墨可不像大人般虛偽又愛說謊話,他面無表情,語氣冰冷地戳穿秋陽那不可實際的幻想,“你得的是癌癥,八成好不了。” 果真,這句話讓秋陽神色里的喜悅黯淡下去。 安子墨沒什么感情,毫不愧疚,他只是告訴秋陽事實,不算是傷害。 “我知道?!彼蝗婚_口,語氣低落又難過。 安子墨微微皺起眉。 “可是爺爺奶奶還有醫(yī)院的醫(yī)生叔叔都相信我,為我打氣?!鼻镪栆豢跉庹f了很多,笑容燦爛,“所以我也要相信自己?!?/br> “相信又沒有什么用?!?/br> 秋陽不怪罪安子墨的冷漠,他費力地拉住他的手。 安子墨不喜歡與人接觸,正要拒絕觸碰時,卻看到秋陽瘦骨嶙峋,不管是手背還是手腕全部都是青紫的針口。這幅皮囊沒有一絲活力,死氣沉沉只剩被病痛折磨后的干扁。 安子墨不禁抿唇,掀起長睫。 秋陽正遭受著痛苦,內心卻沒有任何抱怨不甘,陽光開朗到不可思議。 “我們打個賭怎么樣?!?/br> “賭什么?!?/br> 秋陽笑著:“我明天要是手術成功,那就是我贏了,你就叫我哥哥?!?/br> 有點好笑。 安子墨輕嗤:“輸了呢?” 秋陽想了想:“那我就是你弟弟。”叫一個三歲小孩為弟弟,這是秋陽最大的讓步了。 “好?!?/br> “那我們拉鉤?!鼻镪柡苡袃x式感地伸出小拇指。 “幼稚……”安子墨嘟囔一聲,但還是把手指頭送過去勾了勾。 探病時間已到,安子墨跳下椅子走出病房,離開時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燈光昏暗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秋陽對他揮手笑著,直到房門合攏,那抹笑就那么被格擋在里面。 安子墨回家后一直想著這個賭約,不管是上學還是吃飯都心不在焉。 總算堅持到放學,他牽著安想迫不及待往醫(yī)院趕。 今天的病院不知怎的顯得格外空落,安想順著走廊來到秋陽病房,發(fā)現(xiàn)那張床空了,護士正在換新的床單被罩。 她覺得奇怪,更多的是不好的預感。 “護士小姐,不好意思問一下。”安想走進去,“這床名叫秋陽的小男孩呢?” “昨天晚上因肝性腦病去世了?!?/br> 護士頭也不抬,似在談論吃飯喝水那般平常。 醫(yī)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多大年紀的都有,并不是什么奇怪事。 安想后退幾步,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 他站在門口尚未挪動半步,眼里無喜無悲,直直注視著那張空掉的床,沒有說話,亦沒有眨眼。 回去時安子墨變得很沉默。 他坐在棺材里一直盯著小本子發(fā)呆。 筆記本的第一頁就是秋陽的筆記。 [等我好了,去找子墨弟弟玩。] 下面是一幅畫,兩個小男孩手牽手,笑著在陽光下踢球。 安子墨緊緊捏著本子不出神,直到安想走過來坐到他旁邊。 “墨墨,秋陽的奶奶邀請我們去參加葬禮,你愿意去嗎?” 安子墨睫毛顫動,仰起頭,平鋪直述:“他輸了?!?/br> 安想神色一窒,心頭涌出難以言喻的酸澀,她無法安慰,彎腰緊緊把兒子抱在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