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編輯正在會議室聽著隔壁部門的同事念令他昏昏欲睡的計劃書, 說到底這項目和他關(guān)系并不大。拉他來很可能就只是湊數(shù)的，他無聊得要命，心想還不如回去審稿，或者偷偷和老師們聊聊天。

    他一手放在桌下, 索性打開手機進入郵箱, 他想起前不久和負(fù)責(zé)的某位年輕作家談?wù)摳寮氖虑橹坏揭话? 那條郵件他不知自己是否發(fā)出去了, 于是打開已發(fā)送郵件重新確認(rèn)。

    在長長的一條列表中, 他看了一條自己沒什么印象的訊息。

    是發(fā)給稻井老師的。

    “奇怪……”他抬頭看了眼臺上的同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懷疑接收到了錯誤的反饋，他打開那條郵件反反復(fù)復(fù)查看。

    他和稻井老師約的時間分明是五點。

    可郵件上他寫的是——

    “抱歉, 時間有所變動，和老師見面的時間調(diào)整在下午一點可以嗎？”

    無數(shù)種可能在顱頂狂跳, 他只覺得心驚rou跳——這根本不是他發(fā)的信息。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一秒也沒法慢悠悠的在會議室坐下去，好在這只是個小會議室, 沒有領(lǐng)導(dǎo), 他立刻起身，動得太急了, 凳子發(fā)出一身巨響, 同事們紛紛看向他, 他臉都漲紅了，說了句“抱歉, 十萬火急”就從椅子上扯起自己的外套奪門而出。

    他離開會議室, 不停的給稻井老師打電話。

    “無人接通, 怎么會是無人接聽？該死?！彼峙值纳碜訌臉翘菘觳奖枷? 發(fā)出了噠噠的響聲，他毫不在意，他希望只是對方正在忙而沒聽到他的電話。

    鬼使神差的，他撥通了另一個人的電話。

    鈴聲在辦公室內(nèi)響起，他臉色唰的褪色，聞聲而望——小林的手機在他的桌上不停的震動、發(fā)出刺耳的鈴響。

    “小林編輯呢？”他問向他身邊的人。

    對方本埋頭讀稿，被他這么一問也抬起頭來，回想一番后告訴他：“……這么說起來，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不會是跑回家照顧小孩了吧？”

    一種災(zāi)難來臨的預(yù)示降臨在了小山編輯的頭上，他不停的撥打電話，依舊沒人回復(fù)。

    直到他笨重的身子奮力的來到警局門口。他的衣衫已經(jīng)全是汗，他手臂上還搭著他的外套。

    他正承受著一條生命的重量，他本來就不直挺的肩塌了下去，看起來有些頹勢。

    “——我要報警?！?/br>
    ……

    ……

    我有想過，如果電話撥通了，我就立刻求救，什么別的也不說。可如今只能留言，那么求救就無法在第一時間傳達到了。

    我想是晚了，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我的生命注定要終結(jié)在此了。

    留言已經(jīng)嘟了一聲響，這種催促很是惱人，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總之就先喊名字。

    “太宰先生?！?/br>
    說些什么，不如說是能說些什么。

    我的大腦以我從未想過的運轉(zhuǎn)速度飛快的運行起來——

    首先，表白是絕對不可以的。在生死關(guān)頭留下的死亡信息中居然是示愛？太下作太令人作嘔了，堪稱卑鄙無恥。這對活著的人來說絕對不是值得懷念的東西。除非我恨極了他，這可是對生者的怨毒詛咒，會對他糾纏不清直到進入墳?zāi)梗疫€沒這么怨毒，所以表白什么的我肯定是不會說的。

    我又想到，即使我死后他也一樣會受女人喜歡，所以還是算了，別讓他記得我——等等，這想法可真夠自大的，他干嘛要記得我？

    “太宰先生?！蔽矣帜盍艘槐樗拿?。我念著的這幾個字就像一種魔咒，將我從深陷無力的邊緣扯了回來，讓我做自己最后的告白。

    那就隨便說點什么。

    我想，就像平常那樣就行。

    我提醒自己，別說些讓人感到負(fù)擔(dān)的話，那就說些令人聽了開心的、值得慶祝的好事算了。

    “《圣母》入圍了比賽作品前十，在修改過程中太宰先生幫了我很多，如果獲獎了……”我想著自己是瞄準(zhǔn)二等獎去的，“購物折扣券有一萬元多呢，太宰先生拿去買想吃的東西吧?！?/br>
    他喜歡吃蟹，喜歡酒，除此之外還對一些垃圾食品情有獨鐘——他其實吃的很少，可我就知道他喜歡。他身上有種孩子氣的躍躍欲試，就像是在保持一種對外的矜持似的，刻意遠(yuǎn)離一些他喜歡的東西，可我只要察覺到一丁點苗頭，就忍不住想溺愛他，想把他喜歡的都送給他。

    “溫泉旅行我想是沒什么希望了，第一名真的很難啊。”我吸了吸鼻子，朝他抱怨：“夏天也快結(jié)束了，今年的祗園祭是已經(jīng)錯過了，如果其他地方還有慶典可以趕上就好了，但我想大概率要等到明年了。”

    “被太宰先生那么一說，我也想看抬神轎了?！?/br>
    要是明年，有人能陪他去看一趟神轎的游/行就再好不過了。燈火通明的夜幕下、泛著淡影的山巒下，吆喝著的游/行隊伍，抬轎人們閃耀著人的光輝的、能夠像活水一樣灌溉給每個圍觀者的生命力，也給他一點吧，希望他不要嫌棄全是汗涔涔的男人味。

    “好想去京都旅行，想去清水寺。馬上到秋天了，好想去楓林簇?fù)淼暮?，在如火如荼的楓林之湖中悠閑的曳舟，我實在是憧憬水波蕩漾的船上眺望遠(yuǎn)山和寺廟的感覺，想必是朦朧又浪漫至極的——曾經(jīng)我還想要定居京都呢。其實去大阪也可以，說來慚愧，我連天守閣都沒去過。”我大膽了起來，說平常很少說的長句子：“我想可以拍很多照片，還可以當(dāng)做是給下一本小說取材?！?/br>
    他好些時日前還問我小說構(gòu)思如何，我沒臉告訴他自己還壓根沒動半個字，不想被他當(dāng)做是怠惰散漫的人，這么說能不能稍微挽回一點形象呢？至少我有努力在考慮自己的未來，思考如何工作。

    “其實也沒什么很重要的事。”我試著總結(jié)道：“開著留言一不小心就說了這么多。對了，便當(dāng)盒不要忘了，因為是我找錆兔借的，是要還給他的。你從我這里借走的那本書可以留著，我又買了本一樣的。”

    其實沒有，我覺得那本書他怎么處置都行，他要是愿意留著，我會銘記五內(nèi)。

    遺憾的是我沒機會知道他認(rèn)為的喜劇結(jié)局是什么樣的了，不提還好，現(xiàn)在想起來我卻在意得不得了——分明是生死關(guān)頭，我還在惦記一本戀愛小說的結(jié)局，像什么樣，蠢到無以復(fù)加了。

    我以為自己會哭出來呢，我早就做好了會有涼涼的液體從臉上淌過的準(zhǔn)備，但我此刻一直在想一些能給我勇氣的，令人愉悅的事情，就像害怕打針的孩子，他們的父母會在一旁安慰他們，告訴他們“想一些好玩兒的開心的事情”，我以前對這種行為是嗤之以鼻的，現(xiàn)在我明白了，這是的確了不起的一種精神逃避法。

    因為我滿腦子都是他的事，導(dǎo)致對恐懼的感覺都變得遲鈍了。

    我可太丟人了，別的事情一件都沒想起來。竟然老老實實的全都在想這一個人的事，甚至還意猶未盡，興致盎然，看來我的精神上早已酩酊大醉。

    我還在查漏補缺，我又說：“還有一件不是很重要的事?！?/br>
    這次是我要爽約了，得提前告訴他。

    “超市的雞蛋限購，這個月已經(jīng)取消了?！?/br>
    當(dāng)然是假的，據(jù)說還要賣完整個九月呢——但我想他不會知道的。

    “可以不用等我了，之前真的很感謝。”

    人們聊天時還會說什么？天氣嗎？

    “近期天氣反復(fù)無常，入水什么的還是請?zhí)紫壬酥埔幌?，不要生病吧。?/br>
    真遺憾，我想說我希望他別再這樣了，但我是沒有資格管教他的，也沒有資格管教任何人。我說得很委婉，希望他別覺得我多管閑事就好，但他這人性格太好了，就算討厭我了，估計也會顧忌我的面子不說出口的，等等，這不是道德綁架嗎？你可太糟糕了。

    我的語言開始混亂，詞語變得貧瘠匱乏，如果可以我想把全世間最好的祝福語都送給他，希望他的人生永遠(yuǎn)是日光明媚的。

    不是我也沒有關(guān)系，誰都行，至少能和他成為朋友，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戀人也行，愛人更好，如果他快樂，那就讓他長壽一些，把曾經(jīng)的不愉快全都補償在后續(xù)的人生里，讓他長長久久的能綻開笑容，不是對我笑也沒關(guān)系，誰都好，總之別讓他傷心了。如果可以，請誰來把我身上的幸福收走送給他吧，他看起來總是很難盡情開懷的樣子。

    這些都是我臆想的，其實只要他過得好些，怎么樣都行，沒有必要循規(guī)蹈矩的過下去，但是至少，我希望有人告訴他“你真是個很好的人”這件事。那個人千萬別像我這樣裹足不前錯過時機，別像我一樣膽小懦弱，要聰明一點，別像我總是猜錯他的心思，別像我給他添麻煩。

    我說得很慢，吞吞吐吐的。原來語音留言的時間這么長，足夠我將所有的碎碎念都吐出來。

    我的歸納能力真的很差勁，前言不搭后語，只會在心中大放厥詞，嘴巴上說不出伶俐討好的話來，縱使有萬般念頭和祝福的話，溜到嘴邊就全被壓縮成了一句干巴巴的話——

    “希望太宰先生能一直保持好心情，再見?！?/br>
    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起去看夏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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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似穩(wěn)如老狗，其實慌得一批。

    內(nèi)心活動又雜又亂，可以體現(xiàn)出當(dāng)事人如今的心情了。

    四舍五入就是告白了（？）

    好事多磨嘛。

    想來想去還是斷章在這里吧，今天拆開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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