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漢江渡口，段相爺方才將我晃醒。我起身隨他下了馬車，伸了個懶腰，睡了大半日，果然精神好了許多。

    這時候本已是傍晚，天又陰的重，一副要下雪的模樣，更顯得天際灰蒙。又正值闔家團圓的時候，江水遼闊，天地茫茫，卻不見人跡，只遠遠地見著江心隱隱約約有一只小船緩緩行著。

    漢江是外界唯一通往歡喜鎮(zhèn)的途徑，如今看這光景，馬車無論如何也是要停放在渡口的了。所幸江兩岸的渡口都有客舍可以打尖住宿，只是從昨天早上到現(xiàn)在一切行程都是段相爺一手安排好的，我不清楚他的打算，又怕他還有別的公事，于是只好試探問道，“今晚過江嗎？”

    段相爺本雙手負立于江邊默默地望著茫茫江水不語，見我問他，倒是回頭說了聲“過，”又轉(zhuǎn)頭吩咐十九道，“十九，你不必隨我們一起過江了，只在這隨便找家客舍候著吧?！?/br>
    十九自然拱手道了聲“是”，牽著馬拉著馬車找地方歇腳去了。

    我本想還再問他怎么過呢，抬眼見江心那只小船竟?jié)u漸地朝我們這個方位行來了，心下明了定是他一早又安排好的，遂也不再cao心。

    等船來的功夫，段相爺問了一回我冷不冷，我搖搖頭說不冷，他便也不再搭理我，只是望著江水靜默，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兒。

    到那船慢慢的近了，我才瞧見那劃船的竟是個年輕公子，年歲看上去同段相爺差不多，一身白衣廣袖打扮，氣質(zhì)容貌自是說不出的風流俊逸。船還未至岸，那年輕公子便笑盈盈地率先開口道，“寧兄，別來無恙啊。”話語間既有輕佻氣又略帶調(diào)侃之意，看起來應當是與段相爺甚是熟稔的。

    果見段相爺也拱了手笑道，“溫兄，好久不見?！?/br>
    那人亦是笑盈盈的，停好了船，手握著槳打眼略朝我掃了一眼，不再同段相爺繼續(xù)寒暄，轉(zhuǎn)而說道，“岸上冷，快上來暖和暖和再說吧。”

    我默默地跟在段相爺身后上了船，結果進入船艙內(nèi)的時候一不小心腳下被絆了下，恰好段相爺走在前面伸手給扶住了，才不至于摔倒。我向來毛毛糙糙的，這一年來段相爺大概也是習慣了，無奈地搖搖頭牽著我的手進去等我坐穩(wěn)當了方才松開。

    起初我并不以為意，誰知坐好了一抬頭瞧見那溫公子正站在船艄笑的一臉促狹地望著我，顯然是有所誤會了。

    我恍然想起那年我與段相爺同乘驢兄，路遇一老翁指著我倆怒罵說世風日下斷袖余桃。我當時百般不解究竟是什么意思，后來偶然在野史書中見到這兩個典故是分別從董賢與哀帝、彌子暇與衛(wèi)靈公而來，到了后世便借這兩個典故專指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戀情。如今瞧著這位溫公子笑的一臉促狹來看，莫不是他也以為我跟段相爺有一腿？

    我雖自小臉皮比旁人厚了些，女扮男裝說到底也是個未出嫁的女孩兒家，禁不住他這般促狹的盯著。臉不自覺地有些發(fā)熱，只好不著痕跡地稍稍與段相爺坐開了些，轉(zhuǎn)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向江上望去。

    那人見此反倒大笑了一聲，并不置一詞，轉(zhuǎn)而起身撐起了槳，劃著小船兒慢慢地往回游了。不一會兒竟聽見他縱情高聲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