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叫爹爹
二十年能做什么? 宵珥咬碎了這?;ㄉ?/br> 二十年,就是兩個十年。 九天之上,曾有一位仙人,陷入十年一夢,悟破生死,以身飼龍,贏得血戰(zhàn)。 這是她的師祖。 上古一戰(zhàn),破敵千萬,有一個青年用了十個十年,磨出一把天地?zé)o雙的“斬塵劍”。 這是她的師父。 為了這一劍的傳承,有一個少女用了一個甲子證明自己,卻又一個轉(zhuǎn)頭棄劍而去,叛離師門,墜仙成魔。 這是她的師姐。 而她宵珥承了這把“斬塵劍”,卻用十年為一個枉死的少年以劍塑身,盼其重生。 從此世間再無斬塵劍光,肯教萬劍低頭。 她沒了斬塵劍,還有澎澤傘。 可是龍脈沒了宵珥,便再無可托之道。 食指和中指慢慢彎下了腰,漸漸緊握成拳。 * * * 祁平被一個大漢蒙著眼拖走了很遠的路后,那人將他狠狠一推,便將他身后的門輕輕合上。 他的膝蓋骨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咯的一聲。 空氣中飄著香甜的糖味,喚起他許久未曾進食的胃收縮摩擦,這種感覺很難受,他不得不微微弓起身子。 “你叫祁平?” 不遠處有一道輕快的聲音,他蒙著眼,看不見方向,只得憑著直覺轉(zhuǎn)過臉點點頭。 “啞巴么,問你話怎么不答?!?/br> 這是新山主花箋的聲音。 他此時緩慢轉(zhuǎn)動的大腦,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 同樣是綿軟的調(diào)子,句尾的小尾巴輕輕上勾,松快活潑。 剛剛那道聲音逐漸與白日一面之緣的黑袍女子逐漸重合。 這位能夠讓花箋始終舍身作陪的貴客,想必便是那宵珥上仙了。 祁平滴水未進,燥著嗓子回了句“是” 接下來沒有任何聲音,一時間,針落有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前方不遠處,有腳步聲向他的方向走來。他下意識地朝那邊看去。 突然,一根溫暖的手指觸上了他眼前的黑布。 眼皮一顫,他似乎在這根指頭上聞到了這個房間里的香味。 這根指頭劃到他的鼻梁處,輕輕一勾,黑布掀開,燈燭驟然通明。 久伏黑暗的雙眼載不動突如其來的光,祁平捂住眼睛,不多時,他在微微張開的指縫中,瞧見了蹲在眼前的宵珥。 宵珥笑瞇瞇地托著下巴,嘴里似乎咀嚼著什么干脆的東西,咔哧咔哧,津津有味 宵珥咽下花生糖,對上了祁平黑白分明的眼睛。 這么近距離一瞧,這雙眼睛伏于羽睫陰翳之下,泛著冷沉沉的黑光。 一縷碎發(fā)黏在了他的眉間,宵珥心下一動,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撫開。 祁平一抿唇,擰過頭,避開了那只試圖接近他的手。 他被打怕了。 辱罵和巴掌遲遲未至,他這才猛然想起,白虎已經(jīng)死了。 祁平失血的臉色本就蒼白,他轉(zhuǎn)過臉,不敢去看宵珥,垂著眼道:“臟” 宵珥收回自己的手,語氣故作輕松地安慰這個受驚的孩子:“別怕,我不打人。”她的眼睛掠過他夾雜著泥屑的頭發(fā),失了血而灰敗的面頰,沾滿血污的破爛衣衫….. 確實挺臟的。 她輕輕挪了挪有些蹲麻的雙腳,補充道:“我不打人,但是專打壞人。你呢?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打壞人?” 祁平?jīng)]有說話,低頭瞧著那雙挪動的靴子,眼睫微顫,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祁平”煙消云散間,新山主花箋緩緩站起身,悠悠道:“這是宵珥上神” 他知道。 “她不是白虎,所以你最好放尊重點。我滄瀾山可不是沒教過你規(guī)矩。” 他也知道。 祁平蜷起背脊,深埋頭頂,伏身跪了下去:“拜見上神,拜見山主?!?/br> 宵珥趕忙伸手去撈這個孩子的胳膊試圖將他扶起。 她不喜歡別人沖她跪來跪去,卻又不好拂了花箋的面子。 宵珥手指圈上他的胳膊時,微微一怔。 她的手很小,拇指的食指捏在一起,卻能松松地圈住這個孩子的胳膊。 就像單手握住了雞鴨的脖子,只要她輕輕一用力,就能折斷他瘦弱的骨頭。 那些起起落落的煙云圍在宵珥的周圍和身后,為她渡上一層柔和的紗。 她的笑意朦朧,聲音清冽“祁平,你想不想,堂堂正正的殺人?” 祁平呼吸一窒,慢慢地看向那雙澄澈的新月。 堂堂正正,殺人。 多么誘人。 他壓下胃里微微上涌的酸液沒有說話。 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掉下的餡餅也絕對輪不到他。 就像他的名字,平平無奇,祁平是也。 很快,他想起白虎的死和枕下那瓶藥水,內(nèi)心越發(fā)不確定宵珥話中之意,究竟是要問責(zé),還是要讓自己做出什么選擇。 宵珥收回手,放在膝蓋上,視線與他齊平。 一跪,一蹲。 “不必這么緊張,我并無惡意。”哪怕隔著一層薄薄的煙霧,宵珥的笑容依然清晰明亮,她凝視著祁平沉靜的雙眼,嗓音輕柔地開口道:“祁平,我已經(jīng)等了五百年了,可是我等不下去了?!?/br> 她的眼睛干凈澄澈,映出小小的他在那方無垠的天地里煢煢獨立。 宵珥彎了彎眼睛寬慰道:“你是一把可塑之劍,未來你還有很多個十年,百年,去披荊斬棘,去開山劈海,而不是在這里做雜役,耗心智。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傾盡我畢生之力,讓你做一把斬妖劍,堂堂正正,揮劍山河,好嗎?” 祁平抿起嘴,定定的看了看她,又看向似笑非笑的花箋。 花箋挑了挑眉:“去留之路,自由你選。無論你要走哪一條路,我都會一直看著你。” 煙霧繚繞中,祁平似乎看到了一雙隱藏在這濃云冷霧間的眼睛,這雙眼睛嫵媚動人,卻始終涼涼地看著他。 祁平想了想,微微點點頭。 一身黑衣的宵珥驀然一笑,仿佛有些釋懷:“好,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第二位徒弟,也是我最后一位徒弟?!?/br> 說罷,她張開雙手,掐住祁平的腋下微微一提,輕松將他抱了起來。 宵珥背后的花箋聲音不悅:“小耳朵,他……” “沒關(guān)系?!毕砜戳搜蹨喩砭o繃的祁平,轉(zhuǎn)過身笑道:“他不重的。” 這個孩子眼中的警惕和緊張讓她油然升起一種作為人販子的罪惡感。 雖然她這種“誘拐”的行為也確實和人販子沒什么區(qū)別。 可是有些話也誠然如她之所言:她等不下去了。 五百年,她山河遍問,等不到岐桐的來生,勸不回師姐的回心轉(zhuǎn)意。 二十年,她要傾盡畢生所學(xué),教會一個懵懂的孩童學(xué)會肩負山河。 二十年,她要上天入地,在這副軀殼崩碎之前,重新尋找一副能夠承載她神魂的新殼。 不知不覺中,宵珥抱著懷里一動不動的祁平走出了滄瀾山的山腳。 瑰色的夕陽鋪滿了遠方的后山。 祁平被種種吃驚的目光注視了一路,心頭有些微妙,眼見宵珥毫不吃力地抱著他,且并無將他放下之意,祁平想了想還是小聲開口:“我想自己走。” 宵珥收回目光,輕輕放下懷里一動不動的孩子。 身后是玫色的柔光,宵珥高高的馬尾也染上些夕陽的霞光。 她彎下腰,與孩子視線齊平,神采飛揚,笑意盎然: “祁平,現(xiàn)在我來教你第一課?!?/br> 祁平一眨不眨地地注視著她的眼眸,認真聆聽。這雙眸子里有他小小的身影和他身后的萬水千山。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然以后你我已是師徒,以后——” “你可以叫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