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他們雅間的門就被敲響，小二一臉抱歉的站在門外，連連鞠躬。

    “太抱歉了，四位客官，咱們客棧來了貴客，點(diǎn)名了要這靠窗的雅間……咱們掌柜正在下面接待貴客，說給您免單，還讓掌勺師傅多炒兩個(gè)菜端上來，您看如何？”

    小二對開門的馮唯綱說：“那位貴客咱們都得罪不起……客官，您行行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這回掌柜的也是無奈。

    因?yàn)檎褬房ぶ魇浅？?，他給這位得罪不起的主留了專門的雅間，環(huán)境清幽、屋子氛圍內(nèi)外室，整日安排人熏香擦拭。

    但誰知道這回昭樂點(diǎn)名了要靠窗的這間。

    掌柜的權(quán)衡一下，只能求蘇苒之一行人挪走了，畢竟昭樂郡主她不講道理??！

    不順著她的意，她明兒就能讓這店開不下去。

    馮唯綱真后悔自己說了剛才那句話。

    彩緣閣可是他請一行人來的，這才吃了一半，挪桌子什么的太麻煩。

    而且他想，那位昭樂郡主算哪門子貴客，不過是因?yàn)楦L公主長得像才得了皇帝寵愛。

    于是馮唯綱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扔給小二：“你讓那位貴客先看看這令牌，再決定要強(qiáng)占我們雅間與否?！?/br>
    小二見他穿著華貴，可樓下是昭樂郡主啊，他一時(shí)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馮唯綱又說：“今兒就是皇帝來，這雅間也得講究先來后到。知道嗎？”

    小二不敢再拖延，趕緊抱著令牌下樓去。

    那昭樂郡主一看到這令牌，當(dāng)即嚇得臉色煞白，差點(diǎn)沒拿穩(wěn)掉在地上。

    當(dāng)然，這枚象征了皇帝親臨的令牌，昭樂是萬萬不敢摔在地上的。

    她慌忙至極的將其接住，然后畢恭畢敬道：“我、我……勞煩您給上面那位通報(bào)一聲，就說小女昭樂并不只他老人家在此，可否上樓賠個(gè)不是？”

    與此同時(shí)，馮唯綱說：“我當(dāng)城隍以后，審理的第一個(gè)投胎轉(zhuǎn)世的人不是始皇嗎？他看到我都快要嚇得再死一次，一個(gè)勁兒的給我道歉。后來他見我給他安排的下一次投胎之處不錯(cuò)，突然就哭了，他說虧欠我良多，將這枚象征皇帝親臨的令牌給了我，算是補(bǔ)償?！?/br>
    他說話時(shí)語氣隨意，漫不經(jīng)心。

    是真的完全不把曾經(jīng)的傷痛放在心里。

    豁達(dá)的緊。

    正巧小二圍觀了昭樂郡主變臉的一幕，這會兒對馮唯綱更加尊敬。

    馮唯綱拿回自己的令牌，說不用昭樂過來了，就讓小二不要再來打擾了。

    馮唯綱說：“這令牌就跟傳國玉璽一樣，大安國歷朝歷代只有一個(gè)。始皇的這個(gè)給了我，后面又重鑄了一塊跟這一樣的?！?/br>
    不過，這種辛秘只有寥寥幾人知曉。

    那昭樂見小二帶話說不用她上去道歉，整個(gè)人都懵了。

    她不笨，能知道這會兒皇帝肯定在早朝，不會親自出來。但能帶這塊令牌的，身份地位絕對是她高攀不起的。

    昭樂還記得五年前，自己才十三歲，驟然被冊封為郡主，再加上跟長公主長得像，正是最得寵的時(shí)候。

    那會兒她仗著年紀(jì)小，去過御書房，偶然看到了這枚令牌——她不過是伸手碰了碰，就直接皇帝吩咐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雖然說打板子的錦衣衛(wèi)都放了水——不然真打下去，一個(gè)十三歲的小姑娘哪兒受得了，但昭樂還是快要被嚇破膽。

    后來她才得知，那東西跟傳國玉璽一樣貴重，可以直接任免官員，持此令者說話尊同于陛下本人。

    昭樂再次道歉，最后連飯都沒顧得上吃，上了自己的馬車，渾渾噩噩的往回走。

    她感覺自己流年不利。

    先是入城時(shí)被神仙出手教訓(xùn)——雖然教訓(xùn)的是她的手下，但她也在家乖乖呆了快兩個(gè)月避風(fēng)頭。今日好不容易想出門透透風(fēng)，又撞到陛下逆鱗上。

    昭樂撩開簾子，抬頭往那二樓靠窗的雅間上望，可除了一片窗戶外什么都沒看到。

    而就在她放下簾子的時(shí)候，不遠(yuǎn)處有一位出來為小師弟尋藥的男人目露驚愕，等到昭樂放下簾子，馬車走遠(yuǎn)，那男人還沒回過神來。

    他嘴里喃喃著：“怎么會這么像……”

    第210章

    昭樂郡主也只把簾子撩開探頭看了片刻, 復(fù)又蔫兒噠噠的放下，專心去擔(dān)心那拿著帝令的人會不會給皇帝說她囂張跋扈了。

    她獨(dú)自一人坐在馬車?yán)铮骸半m然這是事實(shí)……但、但我不這么做, 別人又怎會尊我敬我怕我？”

    以往這些話, 昭樂都是說給親衛(wèi)聽的。

    如今親衛(wèi)還關(guān)在大牢里, 生死未卜, 寬敞的馬車將她的低語、哭訴都裹在里面, 華貴的裝飾儼然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籠, 將她束縛其中。

    “我母家無權(quán)無勢，在京都能橫著走無非是因?yàn)楸菹驴v容——所有人都知道這點(diǎn)，我若是一旦軟下來，京都所有人都能踩在我頭上?！?/br>
    昭樂郡主早些年確實(shí)嘗過眾星捧月的滋味, 那會兒陛下對她剩寵有加，甚至還動過將她抬為公主的心思。

    滿朝文武見陛下看重她, 對她也客客氣氣……但私底下, 依然有不少人說她破落戶, 不就是跟長公主長得有點(diǎn)像才得寵的么。

    盛寵時(shí)期尚且如此, 如今陛下一年也召見不了昭樂郡主幾次, 京都那些達(dá)官貴人早見風(fēng)使舵的對她不聞不問。

    更有甚者, 還會落井下石。

    正所謂站得越高, 摔下來時(shí)才愈發(fā)疼痛。

    昭樂郡主覺得旁人那些可憐的、悲憫的, 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可以刺穿她。

    因此她才會越來越囂張跋扈——反正她欺負(fù)的都是平民老百姓, 這種小事一般不會入皇帝的耳，那么她依然能從小老百姓眼中看到敬畏的、羨慕的眼神。

    以此來蒙騙自己。

    可今日……她居然惹到了能拿出‘帝令’的人！

    昭樂慌張極了，感覺自己的好日子要到頭，到時(shí)候京都不管誰都能擺明了將她踩在腳底——完全沒注意到街頭有一個(gè)平民打扮的男子膽敢盯著她看，還看了良久。

    這個(gè)男人正是曹子年。

    昨夜他的小師弟好像突然之間被魘住一樣, 身體打顫，牙關(guān)緊咬，怎么叫都醒不來。

    他慌張之余，趕緊抱著小師弟去找?guī)煾浮?/br>
    曹子年沒想到一向萬事萬物仿佛都了然于胸的師父居然慌張到從床上跌下去，膝蓋磕青了一大片。

    他感覺師父好像變了一個(gè)人一樣，并沒有急著給小師弟號脈，而是趴在地上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怎么會如此？！”

    似乎是注意到大弟子還在一旁看，他用手后跟抻著地，想從地上爬起來。

    但大和尚的胳膊是軟的，使不上勁兒，差點(diǎn)因此把大門牙磕到地上。

    曹子年驚訝歸驚訝，趕緊將小師弟放在旁邊的軟塌上，再去扶師父起身。

    “師父！”他低聲叫喚著。

    大和尚被他喚回理智，拿起桌上涼茶，用茶壺嘴直接給自己灌了半肚子水，才徹底冷靜下來。

    他啞著嗓子：“無妨，我看看他。”

    曹子年還是第一回 見到師父眼底如此恐慌。

    正欲細(xì)想，只見師父已經(jīng)跪坐在貴妃榻旁側(cè)，抓著小師弟的手腕，緩緩閉目診脈。

    曹子年立刻將那些繁雜的心緒撇干凈。

    甚至還自覺給師父這樣的舉動找了一個(gè)完美的理由——“師父一定是太擔(dān)心小師弟了。”

    他心懸在嗓子眼兒，在師父重新睜開眼睛后，才湊過去問：“師父，小師弟如何？”

    “不好?！贝蠛蜕袚u搖頭，“很不好?！?/br>
    大和尚跪得筆直的身體晃了晃，說完這句話后，他重新閉上眼睛，再也沒說一句話。

    曹子年的心緩緩沉下去。

    一片寂靜，只余油燈燈芯偶爾噼里啪啦炸響一下的房間里，曹子年緊握了拳，他聽到自己從齒縫中發(fā)出來的聲音。

    “師父，我……大安國能人異士很多，他們皇帝陛下又對您和小師弟心生贊賞，咱們明日再入宮，去求皇帝找人給小師弟看看……師父！”

    燭光影影綽綽，打在他的臉上，那張經(jīng)年在外游歷，飽受風(fēng)霜的憨厚面孔扯出一個(gè)極為難看的笑臉。

    “咱們?nèi)デ蟊菹戮染刃煹?！他一定會好起來的?！?/br>
    大和尚依然沒睜眼，但他聽出了大弟子喉口的哽咽。

    “你抱著他，你抱著他睡覺，待、待為師想想藥方?！?/br>
    曹子年當(dāng)時(shí)抱師弟跑過來時(shí)就沒穿鞋，這會兒直接上了貴妃榻，將八歲的小孩子抱在懷里，企圖多給他一點(diǎn)溫暖。

    不知是不是曹子年的錯(cuò)覺，小師弟的寒戰(zhàn)癥狀好像真的減輕了點(diǎn)。

    然后一大早，大和尚終于寫好了藥方，曹子年一刻都不敢耽擱的出來抓藥。

    這才正往醫(yī)館跑，曹子年就看到了掀開簾子往外看的昭樂郡主。

    直到馬車遠(yuǎn)去，曹子年聽到旁邊有人說：“后生，你走不走啊？這道這么窄，你不走就稍微……讓讓？”

    曹子年趕緊側(cè)身讓路，后面那拉著架子車?yán)蠞h重新發(fā)力，將車?yán)摺?/br>
    曹子年眼底的驚訝還沒散去。

    他呢喃出一個(gè)單字，興許是因?yàn)閺男〉酱蠖紱]叫過這個(gè)字，所以他連氣音都不敢發(fā)出。

    但旁邊跑過去還不及人膝蓋高的小頑童看懂了曹子年想說什么，他笑呵呵地轉(zhuǎn)頭朝后面喊：“娘，娘，娘——”

    穿著青灰色粗布衫的女人在后面答應(yīng)：“娘來了，小寶跑慢點(diǎn)?！?/br>
    曹子年眼底映著這一幕，心底驀地升起一股荒謬的想法——他娘難道跟大安國某位皇親國戚有關(guān)系？

    畢竟剛剛過去的那女子的車架上有郡主招牌，怎么說也算貴人。

    按理說這個(gè)猜測挺讓人震撼，不至于讓曹子年感到荒謬。

    他之所以覺得荒誕不堪，純粹是因?yàn)樗錾且?，有人用劍血洗邊關(guān)曹家，他們家從祖輩到叔伯，再到丫鬟仆婦，無一生還。

    要不是他師父及時(shí)趕到，而動手的那人又好像因?yàn)榫毠Τ隽瞬碜樱环词傻倪B連吐血，恐怕剛出娘胎的曹子年也活不下來。

    那么怪異之處就在這里——按理說剛出生的小孩什么都記不得，而且他出生時(shí)看沒看到娘親模樣都難說，怎么會突然覺得那位姑娘像娘親呢？

    而且，如果他娘親真的相貌如此精致漂亮，為什么他自己這么普通，走在大街上絕對不會被人回頭看第二眼。

    曹子年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