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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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那小姑娘又不知在跟誰置氣,“不就是帶個耳墜嗎,臉紅什么?炫耀你皮白rou嫩?。 ?/br> 樂韶歌:…… “我也會驅(qū)鬼?!睒飞馗璧ú⑶覐娜荩安⑶椅疫€很容易惱羞成怒。” 那小姑娘似是又要嘲諷,見樂韶歌的手指捏到裝著她的那個瓶子上,生硬的轉(zhuǎn)了口風(fēng),“就連手指都這么好看,你是想羞死我嗎?” 樂韶歌:…… 算了,她不拆臺就好。 小姑娘離世太久,所謂的船市已然不存在了。 便如樂韶歌先前看見的,兩側(cè)鋪子多為飲食攤,來用早飯的也大都是碼頭船工。 然而大部分人都還對當(dāng)年盛況有記憶。 問起來,便有人告訴他們,早十來年前船市就落敗了。 落敗的緣由也很簡單。當(dāng)年的展半城——也就是小姑娘家里——實在太有錢了,令官家意識到此地碼頭油水豐厚。 大約十幾年前,夔州新?lián)Q了知州。新知州是貪瀆之輩,帶了一群姻親門生入川,個個如狼似虎。 恰逢展家出事,展員外沒能打點好關(guān)系,便被趁虛而入。 ——由夔州府出面主持,在桃葉渡下游不足百步處,建了新碼頭、開了官市場。全盤照搬了展家的發(fā)跡之路,只是主人換了新貴。 民不與官爭,展員外見勢頭不妙,很快就變賣房地,舉家搬遷了。 而那個節(jié)骨眼兒上展家出的事——正是小姑娘的死。 但流傳在白帝城的版本,卻同小姑娘所說大不相同。 沒有私奔,有的只是跟隨母兄前往外祖父家,半途遭遇強(qiáng)梁,沒能幸免于難。 而小姑娘的兄長目睹meimei遇害,悲憤之下手刃賊子,引來了一場官司。 所幸按最終按“入室傷人,格殺之無罪”宣判,并未因此留下什么案底。 展員外匆匆出讓搬遷,多少也與此有關(guān)——似是怕人在此事上動文章,惹來禍患。 當(dāng)時看來,此舉頗為懦弱消極,可如今回顧起來,卻免除了一場大禍。 ——十來年間,不少人下場爭這塊兒肥rou。斗得你死我活,破產(chǎn)的破產(chǎn)見官的見官。至今還活著的這些人,無不有官府撐腰,彼此間盤根錯節(jié),難分彼此。 展員外當(dāng)年若沒走,還指不定被怎樣構(gòu)陷迫害。 得知家中雖落敗,卻保住了家產(chǎn)和平安,小姑娘多少也擱下了心頭牽掛。 樂韶歌問她是否想回家看看,她動搖了片刻,到底還是搖頭了,“都死了十幾年了。且不說他們能不能看見我,便是看見了,也不過是平地起波瀾。萬一一個受不住,被我給嚇?biāo)懒嗽趺崔k?” 樂韶歌:…… 確實……也對。 不過,樂正公子還是往小姑娘老家走了一趟。 不論用的是什么法子,總之問出了當(dāng)年小姑娘的哥哥出現(xiàn)在客棧里的原委。 ——劉穆之給他送了信兒。 其中不乏諉過之詞,可見其人之無擔(dān)當(dāng)。 展家因此恨透了劉穆之,卻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但至少,劉穆之確實沒有想過害死她。當(dāng)然也就不會因她死去,而覺著自己解脫了,心底暗喜。 她的遇害,至少一樁不幸至極的巧合罷了。 得知這真相時,小姑娘著實消沉了一陣子。 恨是一種非常極端的情緒,便如毒蛇。一旦萌生出來,就必須得寄放在某個人身上不成。 而恨一個好人,是一件很戕心的事。因為恨與被恨是正邪不兩立。明知對方是好人還恨他,那就只能承認(rèn)自己是壞人了。 所以恨一個人之前,往往要先說服自己——這個人壞透了,虛偽透了??扇艚K于說服了自己,這個人是合該千刀萬剮的,卻驟然發(fā)現(xiàn)他原來也沒壞到這個地步…… 尤其她都因此送了命,她遭遇的不幸早已無法挽回。難得有個現(xiàn)成可恨的人,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死更多是因為倒霉…… “真是不痛快……”小姑娘一屁股坐下來,把頭埋進(jìn)胳膊里,一惱就是大半天,“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恨他。反正就是他害我的!” 這一次樂韶歌絲毫沒有遲疑,“我站在你這邊?!?/br> “哦……”半晌后,“……你人還不錯嘛。” 樂韶歌輕輕撥了撥小瓶子安慰她,“是因為他可恨。” ……當(dāng)然也是因為這小姑娘恨得很講道理、恨得很節(jié)制。畢竟都因此喪命了,說到報復(fù)也還是要“看他到底害我多少”。相對于她恨的程度,她恨的理由已經(jīng)太過充分了。 “沒錯!他一面同人議親,一面還要翻我家門墻。一面想回京謀功名結(jié)親,一面還帶我私奔。害我賠上一條性命。我恨他還是輕的。” “沒錯?!睒飞馗柽m時換了話題,“……說起來,你已多年沒有回鄉(xiāng),我?guī)闼奶幙纯慈绾危俊?/br> “嗯。”有個同仇敵愾的人,讓小姑娘心里舒坦了不少。她嗯得很嬌嫩。 不知為什么,樂正公子眉心似是微微一動,便露出些一言難盡的表情。 第54章 小姑娘雖在此地出生長大, 卻并沒有去過很多地方。 縱使是她熟悉的景致,也大都是隨父母外出上香時,偷偷從車上望見。 不多時便已看完。 樂韶歌覺著很稀奇,她很難想象一個人在一個地方生活了十六年, 親眼見過的地方除了自家院子, 不過區(qū)區(qū)幾條道路。 可對小姑娘而言, 這又似乎是理所當(dāng)然。 看來人間界雖然繁華熱鬧, 卻并不像她所期待的那般充滿樂事。至少對當(dāng)?shù)氐呐佣? 這繁華熱鬧同她們也沒太大關(guān)系——她們似乎連出一趟門、見一見人都有許多限制。 不過, 縱然院墻高聳, 也依舊有紫藤開滿墻、香滿街。 小姑娘走完了故地, 很快便活蹦亂跳的指使著樂韶歌往這兒去、往哪兒去, 興致勃勃的向樂韶歌解說起瞿塘八景來, “穆……某人說,天下精致最美而雅致者有八, 為‘平沙雁落、遠(yuǎn)浦帆歸、山市晴嵐、江天暮雪、洞庭秋月、瀟湘夜雨、煙寺晚鐘、漁村落照’1。自有心人總結(jié)出這八景之后,便有一眾郡守、一眾讀書人附庸風(fēng)雅、在各地都湊出八景來。一個三丈高的小土丘, 也要湊個‘東陵春色’, 小水塘里長幾朵荷花,便是‘西浦荷香’……可我們白帝城不一樣。某人說,他走遍天下,未見有比此地更雄渾險峻者,白帝城八景是名副其實的八景?!?/br> 她便指揮著樂韶歌一個景色一個景色的看過去,大多數(shù)地方都是“某人”告訴她的,可也有許多是她自己從詩里讀到的。 有一些比她想象中更震撼,也有一些令她感到“不過如此”的遺憾。但大多數(shù)時候,她一個本地人表現(xiàn)得比樂韶歌和樂正公子兩個外來客還要激動。尤其是當(dāng)樂韶歌帶著她飛過山峽時。 樂韶歌喜歡帶著小姑娘四處亂轉(zhuǎn), 就好像帶著個小meimei似的。 她覺得自己好像很擅長帶孩子,天生知道做些什么事會令他們驚喜起來。 被樂正公子照顧,她也不是不喜歡——可相較而言,好像還是縱容、照顧著別人,更讓她感到自在。 既然已經(jīng)更樂正公子這么熟了——樂韶歌看著小姑娘歡喜滿足的模樣,不由就想——下次也稍稍寵他一下試試吧。 她很耐心的滿足著小姑娘提出的種種要求,雖然有一些她確實做不到——譬如小姑娘想嘗一嘗山上新結(jié)的地莓是什么味道。小姑娘為此破沮喪了一陣子,懊惱著,“我怎么死得這么早?!?/br> 不過鬼是能嗅香食煙的,樂韶歌便取來秘境中的合香為她點上,她嗅到香味便又精神起來,纏著樂韶歌問這是何處的香料,為何她從未聞到過?——她家有船市,做的便是遠(yuǎn)來的生意。自天竺西域傳來的香料她全都用過,自認(rèn)為在香料上的見識不遜一切達(dá)官貴人。 待樂韶歌告訴她世上還有比天竺和西域更遠(yuǎn)的去處,她不由再度流露出向往來。 向往過后,卻又茫然了。 也不知向誰辯解,“其實我會喜歡劉穆之,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哪里都去過,什么人都見過,什么書都讀過。模樣如此,才情更是舉世難尋。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一面覺得自己淺薄孤陋極了,一面又覺著我比其余任何時候都更好。我跟著他讀了許多書,聽了無數(shù)故事,長了許多見識。就連我平生所見過的景色,也是跟他在私奔路上時,見得最多……” 帶著小姑娘四處打探奔走這些天里,樂韶歌翻閱了人界她能翻到的所有文集。 就她看來,劉穆之的才情縱然在當(dāng)代也不算最好的——若以上中下分九品,最多不過上中一品,算不得上上品。 但這大概只是因為她的眼光太高了。畢竟上上一品,放眼整個天下也才不過四五人而已。這四五人,就算放到歷代之中,也都是第一流的才子。且一個個全同他或是輾轉(zhuǎn)同他有交往、酬唱的朋友。以當(dāng)代的眼光看,他同這四五人齊名。 平生得以遇見這樣的天才,確實足以令小姑娘興起這樣的感慨吧。 ——不知是人間界的通病,還是小姑娘本身的偏好,“才子”在她言談中的地位太高了。好像沾上就會很高興,哪怕在他跟前地位很低微也是理所當(dāng)然似的。 才學(xué),在人間是這么稀缺、高貴的東西嗎? 她正疑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樂正公子忽而說道,“曾有人告訴我,所謂的不世之才,每十年一遇,每百萬人一出。歸根到底不過是一捧沙子里最亮的那顆砂,每口井里最特別的那只蛙。何況劉穆之就算在區(qū)區(qū)人間界里區(qū)區(qū)東勝神州華夏國,也遠(yuǎn)不能獨領(lǐng)風(fēng)sao。不值你如此贊譽?!?/br> 小姑娘似是懵了片刻,隨即牙尖嘴利的反駁回去,“你知道你所謂區(qū)區(qū)的這口井有多大,有多少人嗎?你知道比起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蕓蕓眾生,他有多亮、多特別嗎?” 樂正公子似是很難理解她的心情。 樂韶歌沒急于制止他們的爭吵。她莫名覺得,這種爭吵對他們?nèi)硕远己苡幸嫣帯?/br> ——她覺著自己和樂正公子可能犯了同樣的毛病,他們大概太不接地氣,又太以己度人了。 而小姑娘……樂韶歌能明白她的心情,卻覺得她也并非沒有錯處。她將自己看得太低微,將“遇見劉穆之”這件事看得太過意義重大了。 想到她平生所行之路、所見之人,又覺著這似乎也不能怪她。該怪人間界,或是她的父母真的將她養(yǎng)成了井底之蛙。而作為一只井底之蛙,她心底卻依舊存留著對大千世界的向往。當(dāng)劉穆之讓她看到更廣闊的天地,讓她成為了更好的自己,她便對他傾盡一切。不惜私下同他媾和,不惜跟他私奔,做盡了“不該”做的事,至死都沒怎么后悔——她大概也沒意識到她身上閃耀著的光芒有多么美麗吧。 樂正公子露出嘲諷的神色,“再亮也不過是砂,再特別也不過是蛙,同你也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你既如此向往,何不自己也去閃一閃,特別一番?莫非只要跟了劉穆之,你也能染上他的閃亮、特別?變成不那么平頭、不那么蕓蕓的那一個?” 小姑娘被他噎住,半晌,才喃喃道,“……你說的容易!” 是的,問題在于不容易——樂韶歌想,在人界,讀書、求學(xué)、游歷,甚至包括見識各色各樣的人,任何一樣對這小姑娘而言,都是很難得的事。當(dāng)她活著時,也許劉穆之是她通向墻外世界的唯一一扇門——唯一一扇她可以爭取的門。 “再難也不過一死。”樂正公子道,“死都死過,還怕難嗎?” 小姑娘再次怔住了。 樂正公子道,“想明白了,就輪回去吧。下次記得多讀書、多行路、多見人。待你自己成為獨領(lǐng)風(fēng)sao之人,區(qū)區(qū)一個劉穆之也就打動不了你了?!?/br> 小姑娘扶著瓶壁滑坐下來。 半晌,忽又惡狠狠的問道,“那你自己呢?莫非你就能在你那口井里獨領(lǐng)風(fēng)sao?” 樂正公子:…… “就算你通天徹地又如何?還不是被個不解風(fēng)情的二愣子拿住了?媚眼拋給瞎子看,眼波都把瞿塘峽填滿了!酸味隔著瓶子都能聞到,人家頭都不回一下。你長得再好,才情再高,本事再大又如何?我都替你難過了!” 樂正公子回以字正腔圓兩個字,“白、翎?!?/br> 他衣上眠鳥忽的睜開眼睛,小姑娘嚇得抱頭大喊,“jiejie救我。” 樂韶歌尚未回過神來,樂正公子已自覺抬手一遮衣上孔雀眼,悶悶的別開了頭。 樂韶歌:……? 樂韶歌挼了挼墜子,算對小姑娘求助的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