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病了，沒了昔日的精明能干聰慧驕傲。常常整日不說一句話。

    時日久了，他漸漸習(xí)慣了，也慢慢覺得，變得溫柔沉默的妻子挺合心意。在妻子病癥好轉(zhuǎn)后，他在椒房殿里留宿。

    她的緊繃和竭力隱藏的驚懼，在他看來，是久病后的怯懦和害怕。后來，她又病了，緊接著又有了身孕。那一段日子，她飯食難進(jìn)，瘦弱得可憐。他便允永安侯夫人時時進(jìn)宮陪伴。

    再后來，臨盆生了六皇子之后，她便患了心疾，越來越沉默少言。每次他進(jìn)椒房殿，她的眼底都有著驚惶。

    他以為她是怕再次懷孕生子，心中存了憐惜，后宮又有眾多曲意逢迎的美人，他便不再留宿椒房殿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宣和帝心中涌過近乎恥辱的憤怒。

    裴婉如！

    這些年，你一直在騙朕。

    就算當(dāng)年你進(jìn)宮時是無辜的?？珊髞?，你有那么多的機會可以向朕坦白。你為何一個字都不說？

    為了你女兒和你的丈夫，你就這樣欺騙朕嗎？

    第六百三十一章 行刑

    宣和帝的胸膛里涌動著無以名狀的怒火。

    這樣的情緒，對至高無上的天子來說，少之又少，幾乎從未有過。

    宣和帝絕不會承認(rèn)，洶涌的怒火里夾雜著嫉妒的火苗。

    “為什么不殺了程望？”宣和帝冷冷問道：“你留著程錦容做人質(zhì)也就罷了，為什么要留程望的性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永安侯不是良善之輩，此時卻也沒有說謊的心情，張口便答：“裴婉如和程望夫妻情深。這些年，程望在邊軍里做軍醫(yī)，一直潔身自好，連個營~妓也沒碰過。我若是殺了程望，只怕她悲慟過度，會自盡輕生。”

    宣和帝：“……”

    很好！

    宣和帝冷笑一聲：“你思慮得倒是周全。”

    永安侯的臉孔貼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聲音里竟然也沒多少悔恨：“我算無遺策，唯一漏算的就是程錦容?！?/br>
    “我本打算讓裴璋娶她為妻。只要將她永遠(yuǎn)地困在裴家內(nèi)宅，裴婉如就是還剩一口氣，也得強撐著活下去，什么都聽我的?！?/br>
    “可沒想到，程錦容不知何時知道了這個秘密。趁我一時疏忽，離開裴家。之后，竟考進(jìn)了太醫(yī)院，進(jìn)宮做了太醫(yī)。”

    說到這兒，永安侯的語氣中終于多了悔恨：“早知今日，我在幾年前就應(yīng)該動手殺了她?！?/br>
    顧慮重重，思慮太多，結(jié)果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宣和帝又是一聲冷笑：“幾年前，鄭氏是皇貴妃，大皇子比二皇子更受寵。二皇子唯一勝過大皇子的，就是嫡出的皇子身份。你要是對程錦容下殺手，皇后再無牽掛，來個魚死網(wǎng)破。到時候，得益的只會是大皇子?！?/br>
    “你處心積慮，為的就是二皇子做儲君，日后登基為帝。裴家身為外戚，富貴也能長久綿延。”

    “再者，元泰那個蠢貨，自少時就和你這個舅舅格外親近。他坐了龍椅，你這個幕后功臣，也就擁有了巨大的影響力，甚至可以染指皇權(quán)?！?/br>
    “你野心勃勃，當(dāng)然不敢冒險，也沒勇氣鬧個魚死網(wǎng)破！”

    宣和帝說了一長串的話，胸膛劇烈地起伏，呼吸也急促粗重起來。

    趙公公一驚，迅疾上前，扶住宣和帝：“皇上息怒，請皇上保重龍體?！?/br>
    宣和帝氣血翻涌之下，哪里按捺得住，咬牙怒道：“立刻賜死裴欽！”

    趙公公一邊應(yīng)是，一邊將宣和帝扶著躺下。

    宣和帝又吐出幾個字：“帶去天牢，在二皇子面前行刑！”

    趙公公繼續(xù)應(yīng)是。

    趴在地上不得動彈的永安侯，全身的力氣也耗光了。他如死狗一般伏在地上，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

    天黑了下來。

    不過，對天牢里的二皇子來說，天黑天亮都沒什么意義。這間牢房永遠(yuǎn)一片黑暗，身在其中，很快就會迷失茫然，不知白天黑夜。

    他比永安侯的待遇稍好一些。每天除了一碗清水，還有一個饅頭。那饅頭硬邦邦的，半點熱乎氣都沒有。扔進(jìn)豬圈，豬都不會吃。

    憤怒的二皇子將饅頭扔了。到了第二天，餓的頭暈眼花的二皇子也不嫌饅頭冷硬難吃了，連地上的饅頭也撿起來吃了。

    幾天下來，二皇子已經(jīng)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安靜快折磨瘋了。每天最期盼的，竟是看守牢房的侍衛(wèi)送清水和饅頭來的那一刻。

    雖然侍衛(wèi)從不出聲，可至少是活生生的人。也會讓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活人。

    嘩啦的鐵鏈聲響起，然后是鐵鎖被打開的聲音。

    渾身污穢酸臭不堪的二皇子，用盡全力撲了過去。想趁著開門的那一刻沖出去。

    開門的侍衛(wèi)早有防備，迅疾出手，制住二皇子。

    二皇子胳膊被用力擰住，雙腿也被踹得劇痛。他喘著粗氣大聲叫嚷怒罵，卻沒力氣掙扎。

    幾個侍衛(wèi)都沒吭聲，將粗長的鐵鏈捆縛住二皇子的全身。然后將捆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二皇子抬了出去。

    二皇子心中驚恐不已：“混賬！你們要做什么？快放開本皇子！”

    侍衛(wèi)們依舊不出聲，如抬死狗一般將二皇子抬著走過長長的通道，到了一處刑房里。

    刑房里燃著幾盞燭臺，驟然而來的光亮，刺得久未見光的二皇子眼睛一陣疼痛，眼里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淚。

    然后，趙公公熟悉又令人聲音的聲音響了起來：“殿下，奴才奉皇上之命，請殿下前來觀看永安侯行刑?！?/br>
    行刑兩個字，令二皇子全身一震，用力睜開眼。

    然后，永安侯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

    被生生餓了幾天的永安侯，之前被灌了一碗?yún)銖娪辛诵饬φf話?，F(xiàn)在被抬進(jìn)刑房行刑，眼看著就要死了，永安侯竟還算平靜，甚至沖二皇子咧咧嘴。

    二皇子死死盯著永安侯，咬牙怒問：“你那日說的都是真的？我的母后早就死了，現(xiàn)在的皇后是假的，根本不是我親娘？”

    永安侯費力地點了點頭：“是?！?/br>
    二皇子目中閃過憎惡和憤怒：“呸！怪不得她一心向著小六！要不是她，我早就做了太子！”

    然后，又沖永安侯怒吼：“都是你的錯。你養(yǎng)虎為患，現(xiàn)在，連累的我也身陷天牢?！?/br>
    憤怒的謾罵聲，不絕于耳。

    這么多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二皇子。要不是他，自己怎么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永安侯不想再看癲狂如瘋子一般的二皇子，閉上眼睛。

    看守天牢的侍衛(wèi)們，皆是天子心腹。聽到這等駭人聽聞的天家密辛，幾個侍衛(wèi)依舊面無表情。

    趙公公也只當(dāng)沒聽見，吩咐一聲：“送永安侯上路?！?/br>
    然后，對永安侯說道：“皇上有旨，給侯爺留條全尸。請侯爺安心上路，來生投個好胎，做個好人?！?/br>
    永安侯沒有睜眼。

    一個侍衛(wèi)走上前，從趙公公手中拿過三尺白綾，迅速繞在永安侯的脖子上。雙手用力勒緊白綾。

    白綾很快陷入永安侯的脖子里。

    永安侯臉孔迅速充血，身體本能地張嘴想呼吸。兩眼不由自主地睜開，正好看著二皇子的方向。

    第六百三十二章 死路（一）

    二皇子眼睜睜地看著永安侯被勒得斷了氣。

    死人的模樣都好看不到哪兒去。永安侯被生生勒死，死狀頗有些可怖。那雙略略凸出的眼珠，依舊看著他。

    二皇子打了個寒顫，無以名狀的驚恐和懼怕在心頭涌起。

    壽寧死了，永安侯也死了。

    接下來，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不，絕對不會。

    他犯再多錯，也是父皇的兒子。六皇子的親娘不過是個傀儡替身，根本算不得嫡子。他才是大楚朝唯一的嫡出皇子。父皇再氣再怒，也絕不忍心殺了他。

    二皇子不停在心中自我安慰，將頭轉(zhuǎn)到一旁，不敢再看死去的永安侯。

    趙公公走了過來。

    二皇子全身一抖，色厲內(nèi)荏地怒罵：“你膽敢殺本皇子不成！”

    做下弒殺天子的惡行，二皇子該不會以為自己還有活路吧！

    趙公公目中閃過嘲弄和鄙夷，語氣還算恭敬：“殿下誤會了?；噬蠜]有下旨，奴才豈敢對殿下不敬?！?/br>
    “不過，皇上有令，永安侯的尸首暫時不下葬，就放置在刑房里。從今晚起，殿下也留在此處?！?/br>
    這一招太狠了！讓一個活人和尸首日夜相伴，不瘋也要瘋。

    二皇子渾身打了個寒顫，目中閃過驚恐：“你這個狗奴才，一定是你假傳圣旨。父皇絕不會這么對我！快些帶我去見父皇！我要去想父皇請罪，我是父皇唯一的嫡子，父皇一定會饒了我?！?/br>
    趙公公對二皇子瘋狂的叫嚷聲視若未聞，吩咐幾個侍衛(wèi)好好看守，便起身走了。

    二皇子拼盡全力，扭動身體，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就如瀕死前的野獸瘋狂嘶喊：“我要見父皇！你們這些狗奴才，怎么敢如此對我！我要去見父皇！”

    趙公公步伐未停，嘴角邊扯起冷笑。

    很快將二皇子的怒吼聲扔在背后。

    ……

    永安侯府。

    三更的梆子聲遙遙傳入耳中。

    永安侯夫人躺在床榻上，卻遲遲難以入睡。

    壽寧公主已經(jīng)下葬，永安侯一直被留在宮中，裴璋也一直在宮中當(dāng)差，連著幾日沒回過院子。

    種種跡象，都在預(yù)示著最可怕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