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無力

    真是奇怪。

    程錦容心下詫異，面上不露半分。在偏殿里耐心等了小半個時辰，杜提點(diǎn)才神色如常地過來了。

    以杜提點(diǎn)的城府，面上看不出半分不對勁。

    程錦容低聲問道：“師父，皇上今日為何不令我一同去請脈？”

    杜提點(diǎn)目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笑意，頗有深意地看了程錦容一眼：“皇上這么做，總有皇上的道理。你還是個云英未嫁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就別打聽了。”

    程錦容：“……”

    杜提點(diǎn)暗示得這么明顯，程錦容還有什么不懂的？

    宣和帝年已四旬，男子到了這等年齡，精力衰退不濟(jì)是常事。

    再者，宣和帝曾被開腹救治，腎臟挨過一刀，之后又沒能安心調(diào)養(yǎng)。整日cao心勞力，龍?bào)w虛弱，有心無力也不稀奇……

    事實(shí)上，杜提點(diǎn)也是對愛徒才肯這般提點(diǎn)。換了別人來打探天子龍?bào)w，杜提點(diǎn)壓根理都不會理。

    “今日之事，你當(dāng)做不知道便可?！倍盘狳c(diǎn)低聲吩咐：“在皇上面前，也萬萬不可隨意提起?！?/br>
    也免得宣和帝惱羞成怒，遷怒于人。

    程錦容神色復(fù)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猶豫片刻，還是低聲說了一句：“師父是否給皇上開了藥方？”

    杜提點(diǎn)嗯了一聲。

    然后，就什么也不肯說了。

    程錦容如今也是天子專職太醫(yī)了，自然知道其中規(guī)矩。杜提點(diǎn)肯透露這么多，已足可見師徒情誼。再問下去，就是她攢越了。

    程錦容閉上嘴，情難自禁地想了一回裴皇后。

    ……

    裴皇后白日多在椒房殿。一般是宣和帝散朝時再來保和殿。

    這段時間，程錦容這個天子太醫(yī)其實(shí)也沒什么事。隨裴皇后去椒房殿也無妨。

    不過，今日裴皇后根本沒見程錦容的面，獨(dú)自回了椒房殿。

    正午時，裴皇后在椒房殿用膳，沒來保和殿。直到晚上，宣和帝宣召裴皇后和六皇子一同用膳，程錦容才見到了裴皇后。

    母女見面的剎那，有些難言的尷尬。

    裴皇后的那一絲窘迫，幾乎寫在了眼底。

    程錦容心頭一軟，笑著上前見禮：“一日沒見皇后娘娘了，微臣心里惦記的很。現(xiàn)在見娘娘氣色安好，微臣也就放心了?！?/br>
    裴皇后耳后熱氣散去，沖程錦容笑道：“本宮好吃好睡，好的很，你不必憂心。”

    有些事，對宣和帝來說是男人的恥辱。對裴皇后來說，卻是求之不得。

    程錦容了然的和裴皇后對視一眼。

    六皇子渾然不察兩人的眉眼官司，笑著喊了一聲：“容表姐，賀校尉就要離京遠(yuǎn)行了?，F(xiàn)在平國公府上下定然一團(tuán)忙碌，你何不向父皇告假，去一趟平國公府？”

    程錦容笑著應(yīng)道：“昨日晚上，我已和他道過別了?！?/br>
    六皇子年紀(jì)不大，倒是頗懂人情世故：“那怎么能一樣。那是你們私下告別。你去賀家，是以未婚妻的身份登門。也算是為賀校尉做面子，讓賀家上下也有顏面?！?/br>
    這是表現(xiàn)給未來夫家人看的嘛！

    六皇子此言一出口，裴皇后頓覺有理，贊許地看了六皇子一眼：“說得沒錯。錦容，你聽小六的，明日告假一日，去一趟賀府?！?/br>
    說起來，她也許久沒回程府了，正好趁著這個機(jī)會回去看看大伯母他們。

    程錦容略一思忖，便含笑應(yīng)了。

    ……

    寥寥幾句后，裴皇后和六皇子便隨宣和帝去了飯廳。

    宣和帝這一日收拾心情，現(xiàn)在已冷靜下來，至少面上看不出半分異樣。裴皇后也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神色如常地用膳。

    晚膳后，宣和帝還要看奏折，六皇子在一旁伺候筆墨。

    裴皇后回了自己的寢室，令珞瑜去叫了程錦容過來說話。

    不到片刻，程錦容微笑前來。

    關(guān)了門，寢室里只剩母女兩人。

    裴皇后忍著羞慚，簡短地將昨晚發(fā)生的事道來：“……阿容，我人在宮中，身不由己?；噬系亩鲗?，我不能拒絕。如果不是皇上有心無力……總之，我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你?！?/br>
    “娘娘，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背体\容張口攔下裴皇后的話頭：“我很久之前和你說過，不管你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br>
    “現(xiàn)在，我還是這么說。你想做什么，都無妨。”

    “你是我的親娘，辛苦懷胎十月生了我。為了我，你忍受屈辱，在宮中苦熬十幾年。這些年，你從沒有過一天開懷展顏的日子。我曾夢過的前世，你在椒房殿里輕生自盡。留了一封絕筆信，求皇上饒過我爹和我一命?！?/br>
    “前世我能安然逃出天牢，離開京城，茍活數(shù)年。都是娘用命換來的?！?/br>
    “每次想到這些，我心里都覺酸楚難過。從進(jìn)宮的那一天起，我就對自己立誓，只要你能健康平安地活下去，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br>
    裴皇后怔怔地看著神色沉靜的程錦容，腦海中倏忽閃過另一張肖似程錦容的臉孔。

    少年情熱，耳鬢廝磨之際，他曾說過：“如妹，能娶你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氣。我一定好好待你，我們白頭到老，做一輩子的恩愛夫妻?！?/br>
    她生出淘氣之心，故意說道：“萬一有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還會待我這么好嗎？”

    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聲笑道：“我的如妹，心里只有我，怎么會辜負(fù)我?！?/br>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忽地襲來。

    那是侵入五臟六腑的劇痛。那是硬生生要將她撕裂的痛苦。

    裴皇后眼眶一熱，淚水奪眶而出。

    裴皇后抓住程錦容的手，語氣近乎卑微：“阿容，我求你。你別告訴你爹，我還活著。這個秘密，永遠(yuǎn)別告訴他?！?/br>
    淚水如泉，涌了出來。

    裴皇后的眼前迅速一片模糊，她的聲音哽咽不已，斷斷續(xù)續(xù)：“阿容，你答應(yīng)我。別告訴你爹。就讓他以為，我早就死了?！?/br>
    程錦容眼中閃過水光，將低聲慟哭的裴皇后摟入懷中。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意外（一）

    裴皇后攥著程錦容的衣襟，纖弱的肩膀不停抖動，淚水肆意奔涌，哭得像個無助的孩童。

    蒼天何其不公！

    她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何要受這樣的煎熬？

    程錦容也紅了眼眶，卻未出言勸慰。只以右手輕撫裴皇后的后背。裴皇后心里的情緒堆積得太深太沉，也太過壓抑苦悶了?？蕹鰜硪埠谩?/br>
    許久之后，裴皇后終于哭聲漸停，情緒也慢慢平穩(wěn)下來。

    程錦容拿出帕子，為裴皇后擦拭臉上的淚痕，然后輕聲道：“娘娘什么也別想了，好好睡一覺。明日起來，就將過往的一切都忘了吧！”

    忘了程望，忘了昔日的少年恩愛。

    忘了自己是裴婉如。

    今時今日，再說什么離宮，說什么夫妻破鏡重圓，都成了遙不可及之事。眼下，最要緊的是穩(wěn)住皇后之位，鞏固圣眷，為六皇子籌謀出力。

    裴皇后紅著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裴皇后躺在床榻上，握著程錦容的手，很快沉沉入眠。

    程錦容靜靜地坐在床榻邊，默默地凝望著親娘熟睡的容顏。良久，輕輕嘆了一聲。

    ……

    隔日，程錦容向宣和帝告假離宮。

    宣和帝因難以出口的隱疾，對杜提點(diǎn)恢復(fù)了往日的器重信任。程錦容告假一日，宣和帝自是應(yīng)允。

    裴皇后令宮中備馬車，將程錦容送回程府。

    出乎意料的是，大伯程方大堂兄程景宏都沒去太醫(yī)院當(dāng)差。程景安程錦宜也都在。一家人格外齊整。

    程錦容突然回來，眾人相見，自有一番熱鬧歡喜。

    沒等程錦容張口詢問，程方主動說道：“賀校尉要護(hù)送韃靼太子一行人去邊軍。所有將士加起來，也有近三千之?dāng)?shù)。”

    “按慣例，這么多將士出遠(yuǎn)行，太醫(yī)院要派幾個太醫(yī)一同隨行。你大堂兄此次也在名單之列?！?/br>
    什么？

    程錦容一怔，下意識地看向程景宏：“大堂兄怎么會在名單里？”

    程景宏進(jìn)太醫(yī)院才一年多，論資歷實(shí)在淺薄。去邊關(guān)隨行一事，怎么也輪不到大堂兄?。?/br>
    程景宏回答得十分簡潔：“我主動報(bào)了名。”

    隨軍出行，是一樁苦差事，既辛苦又沒什么油水，誰也不想去。太醫(yī)院官署里的太醫(yī)們，聽到這等公差，個個頭痛，躲還來不及。難得有這么一個傻瓜主動報(bào)名，負(fù)責(zé)此事的醫(yī)官也不挑剔什么資歷，立刻將程景宏的名字列進(jìn)了名單里。

    程方也沒阻止。

    “此次隨行的名單共有三位醫(yī)官。莫醫(yī)官醫(yī)術(shù)精湛，行事老道。我已經(jīng)私下請托過他，多照拂景宏一二?！背谭叫χ舆^話茬：“這也是難得的機(jī)會，能離京遠(yuǎn)行?！?/br>
    趙氏分明滿心不舍，卻笑著附和：“是?。【昂曜陨贂r來京城，這些年再未出過京城半步。此次倒是個好機(jī)會，能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長長見識?！?/br>
    程景安搶著說道：“有大哥同行，也能盯著賀校尉，免得他行路途中不檢點(diǎn)，胡亂招惹什么爛桃花。”

    堂妹程錦宜笑道：“大哥到了邊軍后，還能見一見二叔呢！”

    看著眼前的幾張笑顏，程錦容心頭一熱，鼻間泛酸。

    這樣一樁苦差事，別人都不肯去，大堂兄卻搶著報(bào)了名。還不是為了她？

    她是天子太醫(yī)，不能離京，不能和賀祈同行去邊關(guān)，不能趁機(jī)去和親爹相聚。大堂兄這是代她前去?。?/br>
    “大堂兄，”程錦容目中閃過一絲水光，聲音微微哽咽：“謝謝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