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皇貴妃恨恨地咽下這口又酸又苦的悶氣，笑著說了下去：“娘娘病了多年，臣妾代掌鳳印，打理六宮瑣事。雖說辛苦了些，可能為娘娘分憂，也是臣妾的福分?！?/br>
    “如今娘娘鳳體有所好轉(zhuǎn)。按理來說，臣妾也該將鳳印交還椒房殿才是。只是，娘娘還要靜心調(diào)養(yǎng)鳳體，不宜cao心勞碌。臣妾也盼著娘娘早日好起來，不愿以宮中瑣事，擾了娘娘的清靜。”

    “臣妾想著，再辛苦一兩年。等娘娘鳳體痊愈了，再將鳳印交還。也一并將六宮事務(wù)都還給娘娘?！?/br>
    “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鄭皇貴妃一派全為裴皇后著想的賢良模樣，若后宮嬪妃們見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可這么一通明顯的謊話，卻成功地令宣和帝舒展眉頭。

    謊話重復(fù)得多了，就會變得和真話一樣可信。

    鄭皇貴妃一點一滴的水磨工夫，枕頭風(fēng)一吹十余年。宣和帝對鄭皇貴妃為裴皇后分憂之心，并未起疑。

    “你說的不無道理。”宣和帝略一思忖，便道：“眼下，皇后當(dāng)以養(yǎng)病為先。宮中瑣事，無需她cao心最好，一切就辛苦貴妃了?！?/br>
    鄭皇貴妃一顆心落了地，露出含蓄又得體的微笑：“這些都是臣妾分內(nèi)之事，如何敢當(dāng)辛苦二字。只要皇上信得過臣妾，娘娘信得過臣妾，也不枉臣妾這一片心意了。”

    ……

    當(dāng)晚，宣和帝留宿鐘粹宮。

    隔日早上，鄭皇貴妃并未來請安。當(dāng)然也沒有送還鳳印。

    裴皇后半點不見焦灼情急，在程錦容的陪伴下，去御花園里慢悠悠地轉(zhuǎn)了半日。

    秋獵就在三日后，后宮中被點名伴駕的嬪妃，心中雀躍歡喜，不必細(xì)述。

    先不說秋獵能不能博得圣寵。就是能出宮去皇莊住上一段時日，看看外面的景色，呼吸宮外的空氣，也令人不勝向往。

    魏賢妃心里卻頗為氣悶。

    往年秋獵，她雖不能伴駕，倒也落得個代理六宮的差事。這回倒好，什么都沒她的份。

    魏賢妃氣悶之余，去找顧淑妃閑話。話里話外，透出了看裴皇后和鄭皇貴妃爭斗好戲的意思：“……聽聞皇后娘娘欲拿回鳳印，皇貴妃當(dāng)時倒是應(yīng)了。這兩日，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

    “后宮有份伴駕的嬪妃，都忙著收拾打點行裝，忙著去向鐘粹宮謝恩。椒房殿里，倒是冷清了不少?！?/br>
    裴皇后和鄭皇貴妃相爭，各有優(yōu)勢。裴皇后是中宮皇后，身份占了上風(fēng)。而鄭皇貴妃，在宮中經(jīng)營多年，對宣和帝的性情脾氣了如指掌。

    至于宮中的嬪妃們，真正向裴皇后投誠的，只有羅貴人趙貴人徐美人。鄭皇貴妃掌控后宮多年，裴皇后便是伸了手，一時也不能壓制住鄭皇貴妃。

    顧淑妃安靜地聽著，偶爾嗯一聲，并不多言。

    魏賢妃早習(xí)慣顧淑妃的悶葫蘆脾氣，也未放在心上。說了一通，意猶未盡地嘆道：“真不知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還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br>
    顧淑妃眸光微微一閃，輕聲笑道：“不管東風(fēng)還是西風(fēng)，我們都躲得遠(yuǎn)一些，這風(fēng)吹不到你我身上便是?！?/br>
    說得倒是輕巧。

    后宮風(fēng)起云涌，她們都是育有皇子或公主的嬪妃，想置身事外，豈是易事！

    魏賢妃微不可見地撇了撇嘴。

    顧淑妃將魏賢妃的不以為然看在眼底，也不介懷。

    魏賢妃生育了五皇子，心里對儲位總有些野心。萬幸她生的是女兒，只要她謹(jǐn)慎小心，不被卷入儲位之爭中，想躲開東風(fēng)西風(fēng)之爭，倒也不難。

    ……

    秋獵前一日，宣和帝來了椒房殿。

    “此次秋獵，加上來回路程，共半個月。”宣和帝的聲音里透出一絲淡淡的關(guān)切：“鄭氏隨朕同行，后宮諸事，就要皇后cao心了。”

    “皇后若覺得吃不消，不可硬撐，吩咐魏賢妃打理瑣事便可?！?/br>
    裴皇后先笑著應(yīng)下，然后難得說笑了一回：“在皇上眼里，莫非臣妾是弱不禁風(fēng)的蒲柳不成？連宮中瑣事也應(yīng)付不來？”

    宣和帝啞然失笑。

    這倒不是他信不過裴皇后。

    裴皇后一病多年，從不過問后宮諸事。他早已習(xí)慣了裴皇后的“不問俗事”。

    裴皇后看著宣和帝，輕聲說道：“臣妾要拿回鳳印，鄭皇貴妃不肯，定是以言語哄得皇上點頭首肯。諸如安心靜養(yǎng)不宜cao心之類。不知是也不是？”

    第二百二十九章 鳳?。ㄈ?/br>
    宣和帝收斂笑意，定定地看著裴皇后。

    身為天子，坐擁后宮。宣和帝也樂見妻妾和睦后宮安寧。

    母以子貴，鄭皇貴妃得寵，一是因宣和帝念舊情，二來，也是因宣和帝偏愛大皇子之故。裴皇后避其鋒芒，退讓三分。宣和帝對裴皇后的賢惠也一直十分滿意。

    今日，此言一出，無異于撕破了彼此心知肚明的虛偽面紗，露出了丑陋的真容。

    宣和帝神色里透出了一絲不快，淡淡道：“鄭氏打理后宮瑣事，既有功勞，亦有苦勞。往日，皇后對鄭氏也是贊不絕口。今日為何忽出此言？”

    宣和帝性情反復(fù)無常，前一刻溫和如春風(fēng)，這一刻已沉了臉。

    稍有應(yīng)對不慎，裴皇后這些時日的“努力”就會化為烏有。

    裴皇后早有心理準(zhǔn)備，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意，輕聲說道：“皇上息怒，請聽臣妾一言?！?/br>
    “這些年，臣妾未能盡到為人妻的責(zé)任，也未能做好一個皇后，心中頗為自責(zé)。鄭皇貴妃為臣妾分憂，也是為皇上分憂。所以，臣妾對她從無嫉恨不快，甚至對她頗有些感激之意?！?/br>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臣妾的病癥好了大半，體力也遠(yuǎn)勝從前?？傇摀?dān)起屬于皇后的責(zé)任來?！?/br>
    “否則，臣妾還有何顏面領(lǐng)受皇上的厚愛？”

    當(dāng)著宣和帝的面，不宜提及大皇子二皇子，更不能提起儲君二字。免得惹來天子的疑心和猜忌。

    裴皇后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話，總算令宣和帝神色稍微緩和：“皇后有這份心就好。不過，皇后病了多年，身體孱弱，需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打理宮務(wù)十天半月無妨，時間久了，不宜皇后養(yǎng)病?！?/br>
    裴皇后微笑著應(yīng)道：“皇上說的是，臣妾也沒有逞強(qiáng)之意。等秋獵過后，宮務(wù)還是交給鄭皇貴妃，臣妾好好地調(diào)養(yǎng)身體，才最要緊?！?/br>
    裴皇后再次退讓，宣和帝神色又緩和幾分。

    然后，就聽裴皇后緩緩說道：“只是，臣妾以為，這鳳印還是該放在椒房殿里。一來名正言順，二來，臣妾身為皇后，卻無鳳印。說起來，總是不妥。也會令鄭皇貴妃落下覬覦中宮的惡名?！?/br>
    “鄭皇貴妃為臣妾cao勞分憂，臣妾如何忍心令她擔(dān)著這等惡名？”

    “請皇上放心。臣妾想拿回鳳印，只是全一全臣妾的顏面。絕無和鄭皇貴妃爭斗之意。”

    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全憑一張嘴。

    不是只有鄭皇貴妃會這一套。事實證明，必要的時候，裴皇后同樣巧舌如簧。

    ……

    宣和帝深深地看了裴皇后一眼，忽地說道：“往日，皇后不喜說話，見了朕也不多言。如今，皇后的話倒是多了?！?/br>
    這是對她的驟然改變起了疑心。

    裴皇后心里驟然亂跳一拍，面上倒是鎮(zhèn)定如常：“臣妾以前患了心疾，每日郁郁寡歡。如今心疾漸愈，也愿說話了。若是皇上不喜臣妾多言，臣妾以后不說便是?！?/br>
    說完，故意露出些許氣悶不快，將頭扭到了一旁。

    裴皇后素來賢惠溫柔，像這般嬌嗔不喜的模樣，前所未有。

    宣和帝果然被逗得笑了起來，伸手?jǐn)堊∨峄屎蟮募珙^。

    裴皇后身體僵了一僵，卻不能也不敢掙脫，逼著自己依偎著宣和帝，輕聲嘆道：“臣妾一病多年，未能伺候皇上，心中頗為自責(zé)?！?/br>
    “臣妾只盼著病癥早日痊愈，以后好好伺候皇上。”

    后宮規(guī)矩，若嬪妃身體有恙，不可伺寢。

    裴皇后看似溫柔款款，實則提醒宣和帝，自己病體未愈，不能伺寢。

    宣和帝被掃了興致，心里有些不快，很快松了手：“時候不早了，皇后早些歇下。鳳印之事，朕要考慮斟酌一番，待秋獵回宮后再議?！?/br>
    裴皇后柔聲應(yīng)是，恭送宣和帝擺駕離開椒房殿。

    ……

    宣和帝走后，裴皇后坐了下來，手心滿是冷汗。

    這樣的周旋應(yīng)對，對裴皇后來說，絕非易事。

    程錦容悄然邁步而入，見裴皇后一臉倦色，既心疼又有些不忍。走上前，蹲下身子，握住裴皇后的手：“娘娘乏了，早些歇下吧！”

    裴皇后打起精神：“不急。錦容，你明日要伴駕隨行，衣物可都收拾好了？”

    程錦容點點頭。

    裴皇后輕聲絮叨：“你以醫(yī)官的身份隨行，穿著官服最好。平日少露面，跟在杜提點身邊?！?/br>
    裴皇后心里的隱憂，在這兩句話中畢露無疑。

    程錦容精湛高妙的醫(yī)術(shù)，親眼目睹過的人極少。眾人看程錦容，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美貌。

    宣和帝不是好色的天子，不過，到底也是男子。萬一對程錦容動了心思……只想到這個可能性，裴皇后已遍體生寒。

    所以，裴皇后特意在此時叮囑程錦容，不要穿鮮亮的衣裙。平日只穿醫(yī)官的官服，如此也能少惹些注目。

    程錦容無聲一笑，安撫裴皇后：“娘娘不必?fù)?dān)心，這些我都知道。我會保護(hù)好自己的?！?/br>
    裴皇后看著容顏如花清艷無倫的女兒，千言萬語，化為一聲輕嘆。

    程錦容也有些放心不下裴皇后，低聲說道：“皇上秋獵，為時半個月。此次鄭皇貴妃和一眾嬪妃隨行伴駕，娘娘留在宮中。娘娘不諳宮務(wù)，便像往年一樣，令魏賢妃打理宮務(wù)。千萬不可cao勞費心，累著娘娘的鳳體?！?/br>
    裴皇后目中閃過一絲笑意，輕拍程錦容的手：“放心吧，本宮知道輕重?！?/br>
    拿回鳳印，執(zhí)掌六宮，奪得天子信任。

    這些都不是一蹴可就之事，要徐徐圖之。

    對裴皇后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養(yǎng)好身體。然后，才有底氣有體力有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彼此叮嚀囑咐后，裴皇后沐浴更衣睡下。

    程錦容回了自己的屋子，看了半個時辰的醫(yī)書，然后仔細(xì)地整理藥箱。金針要帶上，各種傷藥，續(xù)命的參丸，最重要的，當(dāng)然是用于外科醫(yī)術(shù)的器具。

    程錦容拿起慣用的利刃，仔細(xì)擦拭干凈。

    利刃在柔嫩的手指間靈活地擺動，在燭火下閃出鋒利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