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輪到她了。

    程錦容微笑著應了，隨小眼醫(yī)官進了屋子。

    這間屋子里，有杜提點，還有另三名醫(yī)官。另外，還有一個年約四旬的男子。這個男子衣著陳舊，神色略顯驚惶，顯然只是普通百姓。

    醫(yī)官們按著杜提點的命令，去京城各處醫(yī)館問詢，在三日之內(nèi)，總算尋齊了二十個病患。最后這個病患，既要四旬左右的男子，又要病癥和程錦容所寫過的病例相同，想找一個著實不是易事。幾乎讓一眾醫(yī)官跑斷了腿。

    “小女子程錦容，見過提點大人，見過諸位大人。”程錦容上前行了一禮。

    杜提點略一點頭：“程姑娘免禮平身。”

    “這個男子，和你所寫過的病例病癥相同。今日，你為他好好看診。我也要看看，你是否真的精通外科救治醫(yī)術(shù)。”

    程錦容微笑著應了，走上前坐下。

    望聞問切后，程錦容輕聲吩咐男子躺下，以右手按壓檢查男子腰腹。不知按到了何處，男子全身一震，痛呼不已。

    程錦容看向杜提點：“這種病癥我能治，麻煩提點大人按著我的要求安排好一間空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妙手（二）

    一間干凈的屋子，一張高三尺寬三尺的床榻，被沸水煮過又烘干的干凈紗布，被沸水煮過的細長利刃，縫合傷口用的針線……

    甘草也得在一旁做助手。

    按著太醫(yī)院的規(guī)定，考試時不得有任何人相助。不過，程錦容的外科醫(yī)術(shù)卻是例外。

    “開腹救治病患，身邊至少也要一個人相助。諸如遞送合適的用具之類?！背体\容簡單地解釋了幾句。

    幾位醫(yī)官有心挑挑刺，其中一個張口便道：“這可不合太醫(yī)院的規(guī)矩……”

    “就依程姑娘的意思?！倍盘狳c淡淡張口。

    眾醫(yī)官：“……”

    眾醫(yī)官默默閉上嘴。

    小半個時辰后，一切準備妥當。

    難得一見的外科醫(yī)術(shù)，眾醫(yī)官俱十分好奇，不約而同地生出了圍觀的念頭。杜提點卻道：“人多易亂，也會驚擾到程姑娘。我進去便可。你們都在外面候著?！?/br>
    醫(yī)官們只得應下，心里暗暗嘀咕不已。

    提點大人對這位程姑娘真是分外看重。

    那個四旬男子，只知進了太醫(yī)院后會有大夫為自己治病，卻未想過大夫會是這么一個年少貌美的小姑娘。一時心中惶惶不安。

    當著眾醫(yī)官的面不敢吭聲，直至被領(lǐng)進了空屋里，男子才露出心里的驚懼不安：“姑娘，你真的能治好我的病癥？我患病已經(jīng)十幾年了，每一次疼痛發(fā)作，我都恨不得撞墻自盡。我去過許多醫(yī)館，有許多大夫為我看過病，可他們誰都治不好我的病?！?/br>
    他原本也算薄有家財，家中有屋有田有鋪子?；疾∵@十余年，為了治病求醫(yī)，賣了百畝良田，鋪子也被賣了。大宅換成了小院子，一家十余口擠在幾間屋子里。

    男子忽地跪下磕頭，一邊哭道：“姑娘，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病癥，我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姑娘！”

    與其說是謝恩，不如說是借著跪下磕頭的舉動排解心中的恐懼。

    短短片刻，男子的額頭都磕紅了。

    程錦容溫聲說道：“你別怕，我能治好你的病癥。這里是太醫(yī)院，大楚醫(yī)術(shù)最高明的大夫都在這里。待會兒我替你診治的時候，提點大人會在一旁親自坐鎮(zhèn)。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最后兩句話，大大撫慰了驚惶不安的男子。

    甘草端了熬好的湯藥來，男子喝下湯藥后，正面躺到了窄塌上，很快沉沉睡去。

    程錦容站到窄塌前，手持慣用的三寸細長利刃，動手前，看了杜提點一眼。

    杜提點站在床榻邊三尺處，往日慣常半開半合的眼睛，此時凝神睜開，目光炯炯，哪有半點老邁的樣子。

    ……

    半個時辰后。

    等在外面的醫(yī)官按捺不住了，低聲竊語。

    “這個程錦容，年紀輕輕，真得擅長外科醫(yī)術(shù)嗎？萬一是胡亂吹大氣，這個病患可就遭殃了?！?/br>
    “可不是么？提點大人也是，竟真得找了病患來，由著程錦容救治。要是真的出了事，連著我們太醫(yī)院也跟著丟人現(xiàn)眼。”

    “就是。也不知提點大人是怎么想的，該不是真得要讓程錦容進太醫(yī)院做什么女太醫(yī)吧！大楚建朝以來，從無女子為醫(yī)官的先例。此事一旦開了先例，以后不知要有多少事端……”

    “行了，都被說了。這等話要是被提點大人聽到了，定會動怒，嚴懲你我?！?/br>
    幾個醫(yī)官很快住了嘴。

    太醫(yī)院官署里，瑣事多由程方打理。常院使此人愛財，更喜進宮為皇后和嬪妃娘娘們看診，賞賜豐厚，令人艷羨。

    杜提點不愛財，也不喜人逢迎拍馬，卻最看重聲名二字。對太醫(yī)院的醫(yī)官們管束得頗緊。

    醫(yī)官們心里各自嘀咕，不約而同地豎長耳朵，聆聽屋子里的動靜?？上Ц袅撕窈褚簧乳T，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

    又過了一個時辰。

    正午已過，眾醫(yī)官都餓得饑腸轆轆，卻無人敢起身先離去。

    等了許久，門終于開了。

    醫(yī)官們紛紛松了口氣，各自站起身來相迎。不料，走出來的是那個叫甘草的黑臉丫鬟，她手中端著盆，盆里是一堆血淋淋的刀具針線之類。還有一團血淋淋的東西，如雞蛋大小。

    眾醫(yī)官：“……”

    后背忽然躥起的涼意是怎么回事？

    門內(nèi)，傳出杜提點的聲音：“你們都進來吧！”

    醫(yī)官們進了屋內(nèi)。

    那個病患依舊昏睡著躺在窄塌上，腰腹處的衣服被剪開，衣服上血跡斑駁。傷處已被紗布裹好，倒是看不出如何。

    程錦容站了一個半時辰，從頭至尾全神貫注，此時也有了幾分倦色。

    年邁的杜提點，精神出乎尋常地振奮，眼中閃著光芒：“程姑娘妙手無雙，令我大開眼界?！?/br>
    程錦容對這位杜提點也生出由衷的敬佩。

    習慣了望聞問切診脈開方的大夫，初次見到外科醫(yī)術(shù)開腹的場景，手腳酸軟反胃作嘔都是難免的。

    杜提點一開始也被血rou模糊的開腹驚到了，不過，很快就湊到了床榻邊，從頭堅持看到尾。

    “提點大人謬贊了?！背体\容微笑著應道：“這位病患腎臟里的異物已經(jīng)取了出來。接下來，便是臥榻靜養(yǎng)。在傷口未愈合之前，不可下榻，更不可擅自挪動，就在這間屋子里暫時住下。每日要有專人為他復診檢查換藥。此事不便假手旁人。以后，我每日正午來一趟?！?/br>
    病患腎臟里的異物是取出來了，接下來如何養(yǎng)病，也極其要緊。病患一旦出現(xiàn)高燒未退的癥狀，依然有性命之險。

    醫(yī)術(shù)精妙無雙，對普通百姓病患沒有半分輕慢之心。

    這才是大夫應有的醫(yī)德！

    杜提點滿是贊許，略一點頭：“如此，就有勞程姑娘了?！?/br>
    頓了片刻，杜提點又笑道：“明日太醫(yī)院放榜，程姑娘第三場的考試，又是第一。連著三場考試皆是第一，這十幾年來，還是第一回 。程姑娘也將成為大楚第一位女太醫(yī)，真是可喜可賀！”

    程錦容的眼眸中閃出點點異彩：“多謝提點大人?！?/br>
    眾醫(yī)官：“……”

    好吧！其實也不是那么意外！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常山

    隔日，太醫(yī)院門外張貼了紅榜。

    此次，紅榜上只有三個名字。

    第一個是程錦容。

    第二個是常林。

    第三個，程景宏。

    程家兄妹齊齊盯著紅榜，一副要將紅榜看穿的架勢。

    “二弟，這第三名真的是我嗎？”程景宏呆呆問道。

    程景安也是一臉“我不是在做夢吧”的神情：“好像是?！?/br>
    程錦宜和趙氏都已高興得紅了眼眶。將程錦容撇除在外，以十九歲之齡考入太醫(yī)院，這在太醫(yī)院里也算絕無僅有了。

    程錦容默默注視著紅榜上的第一個名字，心潮澎湃，無人得知。

    娘！我終于考進了太醫(yī)院！

    你等我，我很快就進宮去見你！

    耳畔忽地響起一個青年男子不無驕傲的聲音：“我前兩年就想來考太醫(yī)院。大伯父不允，讓我再磨煉幾年?，F(xiàn)在看來，大伯父的話不無道理。今年我雖是第一次考太醫(yī)院，倒是一考即中。”

    身邊立刻有幾個奉承拍馬的聲音：“常公子也太自謙了。一年便能考進太醫(yī)院，可見常公子醫(yī)術(shù)精湛?！?/br>
    “正是。每年來考太醫(yī)院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四五十歲的名醫(yī)。常公子此次一舉考中第二名，委實令人欽佩。”

    常公子？

    程錦容眸光一閃，看了過去。

    只見幾米外，站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這個青年男子生得也算白皙英俊，面上的洋洋自得略顯輕浮了些。

    這個青年男子，就是第二名常林。

    能以這等年齡考入太醫(yī)院的，定然出自杏林世家。常林口中的大伯父，莫非就是常院使？

    想到常院使，程錦容的目中閃過一絲冷意。

    這個常山，被永安侯暗中以重金收買，一直為裴皇后“看診”。裴皇后今時今日，其中也有常山一份“功勞”。

    她在永安侯面前說的一番話，已令永安侯對常山起了疑心。以永安侯的手段，常山的好日子也不會太長久了……

    常林在眾人的簇擁下，來了紅榜前。一眼看到了一襲青衣羅裙的程錦容，面上頓時閃過幾分不自在。

    剛才那番話，說給別人聽聽也就罷了。在程錦容面前，就有班門弄斧之嫌了。

    “程姑娘考中第一，”常林咳嗽一聲，主動張口寒暄：“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