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贏靜待下文。

    云邊重復(fù)：“我有事?！?/br>
    她慢慢在墻角蹲下來，看著地毯的紋路發(fā)起了呆。

    邊贏居高臨下俯瞰她，燈光下，她烏黑的發(fā)頂有層光圈。

    他也慢慢矮下身來，直接席地而坐，與她平視的高度。

    “邊贏哥哥，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爸爸。”她說。

    邊贏沉默聆聽。

    云邊把下巴擱到自己膝蓋上，費勁回憶當時的場景：“我一開始還以為他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了呢，我發(fā)揮豐富的想象力，想可能是他得了什么絕癥，臨死前想見我一面，得到我的原諒。如果是這樣，我要不要原諒他呢，mama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

    “簡直太好笑了。”她停頓一會，繼續(xù)道，“確實有人得絕癥了，不過不是他，他跟那個破壞我mama婚姻的女人的兒子，得了白血病，聽說親屬配對的可能性比較高，他終于記起這個世界上還有個云邊了，想讓我救他兒子一命。”

    云笑白凈身出戶離婚后，寧溫書火速與三邁入婚姻殿堂，也許應(yīng)驗了那句“婊、子配狗，天長地久”，這倆人的婚姻倒是一路支撐到如今。

    可是天道有輪回，現(xiàn)世報報應(yīng)到他們的孩子身上。

    寧溫書走投無路，把希望寄托到云邊身上。

    云邊惡狠狠：“他休想?！?/br>
    邊贏一直保持沉默，聽到這里終于開了口：“那如果你弟弟……還是哥哥？因為你沒救而死了呢？”

    “那就讓他去死！他該死！”云邊情緒一下子很激動，連帶著看邊贏的眼神也充滿憤怒，她想不明白，為什么連他也要圣母心發(fā)作勸她救人一命。

    她的父親卑微地求她，說條件隨便她開。能找到她頭上，想必他要做不少心理工作，他明明是可以當好一個父親的，這比他天生冷血無情更讓她沮喪。

    他不是不能愛自己的孩子，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她不想顯得自己沒用，但淚水還是充盈眼眶，她抬手捂住眼淚，不想讓他看見。

    邊贏站起來關(guān)了燈，房間里沒有拉窗簾，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看不到她哭泣的臉龐。

    云邊只能從他的聲音判斷他重新在自己面前坐下來，他說：“我首先聲明我的態(tài)度，從我旁觀者的角度看，你們身來就是有仇的對立面，而且捐骨髓的對人體的影響一直有爭議，不救完全沒問題，甚至可以痛快說一句老天有眼，惡有惡報?！?/br>
    看云邊漸漸安靜下來，邊贏才繼續(xù)說下去：

    “但你是當事人，很有可能沒法精確排除干擾項、做到完全理智。你要想清楚，如果他死了，你會不會困在【因為我的冷血讓一條本質(zhì)無辜的生命走向死亡】的自我譴責中，尤其是這個人跟你流著一半相似的血。據(jù)我所知，大部分人其實沒有辦法用平常心看待死亡，哪怕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罪犯，眼睜睜殺死他，正常人依然會產(chǎn)生對生命本能的畏懼?！?/br>
    “云邊，你想清楚，不是想清楚救不救他，而是想清楚你能不能承受自己做的決定?！?/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救的，不用激動，寫這種情節(jié)有寫這種情節(jié)的用意，耐心看

    第33章

    有關(guān)生父來找自己一事,云邊沒有跟母親提及只言片語，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云笑白對此暫時一無所知，云邊猜測,她那個沒臉沒皮的爹不找云笑白絕對不是因為內(nèi)疚，而是覺得女兒比前妻好拿捏,想從薄弱處擊破。

    寧溫書這個名字永遠是云笑白心口的一道傷口,云邊不想揭她傷疤。

    而且云邊不確定母親面對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會做出什么反應(yīng)。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平時的仇恨到了生命攸關(guān)的時刻很有可能暫時拋下。

    可云邊這人眥睚必報,天大的事到了她面前都沒有商量的余地。

    第二天早上，云邊醒來看到微信有未讀消息。

    邊不輸：「查了資料，親兄弟姐妹的骨髓配對率有四分之一，但像你們這種同父異母的情況，配對率很低，只比陌生人好一點而已」

    邊不輸：「所以即便你想救，幾率也非常渺茫,查不查配對沒差」

    消息是昨晚兩點多發(fā)來的，云邊看著微信就樂了，回復(fù)：「看來邊贏哥哥真的把我當朋友了」

    這么關(guān)心她的心理健康，這么怕她有心理壓力。

    邊贏沒理她。

    云邊又發(fā)：「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邊贏這次回了：「沒經(jīng)歷過，不知道」

    昨晚她表達強烈并堅定的否定后，邊贏沒有反對，只說讓她早點睡覺。

    云邊說：“可是我還有作業(yè)沒寫呢?！?/br>
    然后回房間把作業(yè)寫了,還鎮(zhèn)定自若應(yīng)付了云笑白。

    演技一流。

    傍晚，寧溫書又一次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等云邊，他給她帶了不少禮物,臉上卑微的討好愈發(fā)明顯，為了套近乎，對她的稱呼也很親昵：“邊邊，爸爸求你了，你就跟你弟弟做個骨髓配對，只是抽個血，很簡單的，不適配的話我再也不來煩你，我保證。”

    “??？”云邊停下腳步，明知故問，“不適配你就要消失，你不留在我身邊補償我缺失的父愛嗎，原來你找我就只是為了弟弟呀？”

    寧溫書被她問住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而后強顏歡笑：“我當然愿意補償你了，我求之不得。邊邊，不管你信不信，你小時候我很多次試圖來看過你，是你mama攔著不讓我見，后來我因為工作原因移居加拿大，距離太遠了才……”

    寧溫書說不下去了，語氣哽咽。

    云邊只是微笑地看著她，對這番看似真情實感的言論毫無波動。

    “但去年開始我調(diào)回國內(nèi)了，就在北京，雖然也不算太近，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常來看你?！睂帨貢徍土艘幌虑榫w，“你mama知道了嗎？”

    “知道了?！痹七厪埧诩磥?，“她說不行，不然打斷我的腿?！?/br>
    “她恨我是應(yīng)該的，當年是我混蛋?！睂帨貢鴩@了口氣，“我愿意補償你們，只要你愿意做骨髓配對，不管最終結(jié)果是什么，要求都隨便你們母女提。”

    云邊稍稍歪了腦袋，配合地努力想了一圈：“可是我什么也不缺，我現(xiàn)在的爸爸很有錢，對我比對親女兒還要好。”

    聽云邊如是說，寧溫書躑躅著問：“你mama……現(xiàn)在的丈夫是姓邊嗎？”

    檢查出兒子的病以后，又久久找不到適配的骨髓，寧溫書想到自己還有個女兒，可云笑白早就和他斷絕來往，他只得趕回錦城找人，前岳父岳母見到他就讓他滾，老頭子甚至拿著菜刀揚言要砍他。

    后來輾轉(zhuǎn)著通過之前的鄰居，知道云笑白改嫁到了臨城。

    臨城，邊家在那。

    “這不關(guān)你的事。”云邊拒絕回答。

    “是我多嘴了。”寧溫書趕緊住嘴，“邊邊，求求你，爸爸真的走投無路了，求求你你救救你弟弟?！?/br>
    “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保安了。”

    寧溫書不肯放棄：“邊邊……”

    云邊說到做到：“保安叔叔！”

    還是前一天的保安，昨天云邊和邊贏走后，寧溫書被帶到保安室，遭到一通盤問，寧溫書聲淚俱下，把事情給保安說了一通，保安也是有家室的人，聯(lián)想事情發(fā)生到自己孩子身上，不禁深深同情寧溫書。

    這會，兩名保安站著說話不腰疼，一唱一和勸她：“小姑娘，有天大的仇恨也放一放，救人要緊啊，你弟弟才七歲?！?/br>
    保安介入，就引來別人的好奇心，云邊不想繼續(xù)被人圍觀，告別：“請兩位叔叔幫我攔住sao擾我的人，我要回家寫作業(yè)了?！迸R走前，她真誠建議，“你們這么有愛心，那你們?nèi)プ雠鋵?，說不定你們配上了呢?！?/br>
    邊贏放學出校門，發(fā)現(xiàn)校門口圍了不少人，頗為熱鬧，路過的時候他隨意一看，發(fā)現(xiàn)了寧溫書。

    寧溫書正跟圍觀群眾說這樁事，他絕口不提自己拋棄妻女多年，只說離婚后，前妻和女兒對他的兒子見死不救。

    “小姑娘心也太狠了，做個配對都不肯，又不一定配上。沒配上，當父母的也就死了這條心了，安心找別的路子，這不是吊著人家嗎？”

    “是啊，畢竟是親弟弟，就算是個陌生人，也狠不下這個心啊?！?/br>
    “當媽的有很大的責任。肯定是當媽的在背后攛掇，十幾歲的小姑娘很單純的，不可能自己拿這種主意?！?/br>
    ……

    “發(fā)生什么了？”哈巴不明所以。

    他很想湊個熱鬧，但知道邊贏不愛管閑事，哈巴頗感惋惜。

    沒料到，邊贏居然停下腳步：“各位?！?/br>
    眾人好奇看他。

    “不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聽過嗎？”他又看向保安，“你們的工作應(yīng)該包括一條保障師生出入校門安全的職責，為什么昨天已經(jīng)讓注意的人，今天還放任他出現(xiàn)在校門口？你們失職了?！?/br>
    說完，他沒等那些人的反應(yīng)，徑直走開了。

    哈巴在原地目瞪口呆片刻，追了上去：“我cao，什么情況什么情況？”

    邊贏明顯不想回答，隨口扯開話題：“去哪吃晚飯？”

    這正是他擔心的點，云邊拒絕向同父異母的弟弟施以援手，除了自身可能產(chǎn)生的心理壓力，更可怕的是巨大的輿論壓力。

    *

    盡管邊贏已經(jīng)警告過學校保安，但第三天放學，云邊依然在學校門口碰到了寧溫書。

    寧溫書說服保安，自己只讓云邊看一個視頻就走，絕不多做糾纏。

    寧溫書把手機展示在云邊面前，手機連了視頻通話，對面是一個小男孩，六七歲的模樣，躺在病床上，穿著住院服，滿臉的病容，頭發(fā)已經(jīng)因為化療掉光了，他看著鏡頭，流著淚乞求：“jiejie，我叫茂茂，求求你救救我?！?/br>
    憑誰都忍不住對一個無辜的孩童心生同情。

    云邊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臉部輪廓略有相似的孩子，靜默一會，推開手機。這些日子來，她第一次對寧溫書說點真誠的話：“我跟你兒子同父異母，配對的可能性很低。你和你老婆不如重新生一個，幾率還大些。”

    “我們生了，半個月前生了個女兒?！睂帨貢^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但是沒有配上，他等不了我們再生了……邊邊，你也說了，你和他配對的幾率很低，你就做個配對，讓我死了這條心，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無能為力?！痹七厯u頭，“你不要再來找我?！?/br>
    她走向傳達室，非常嚴肅地告知：“如果明天我放學還在學校門口看到他，我會跟學校舉報你們?yōu)^職，說到做到?！?/br>
    再晚點，邊贏走出校門看到寧溫書，轉(zhuǎn)身折回學校。

    “不輸，干嘛去??？”哈巴沖他的背影喊，“欸！不輸！”

    邊贏頭也沒回。

    第二天，云邊早上上學，發(fā)現(xiàn)學校門口的保安換了兩張面孔，學校保安本來就是輪崗制，她沒有多加在意，就是有點擔心這倆保安不知道前幾天的事，指不定又放任寧溫書到校門口堵她。

    她多慮了，放學的時候，寧溫書沒有再來找她。

    再往后一天是星期五，依然風平浪靜。

    寧溫書大概是見她連小孩子的苦rou計都不吃，終于認清現(xiàn)實，死了那條心。

    周六那天晚上，云笑白神色凝重敲開云邊的房門。

    云邊一看云笑白的臉色就知道她要說什么。這事在學校里鬧得沸沸揚揚，母親知道，不過是遲早的事。

    “你爸來找你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