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學生都很聽話。

    他們乖乖地走向實驗室，背影越飄越遠。

    實驗樓的清潔工剛剛拖過地板，走廊拐角處彌漫著一股清淡的水汽。徐凌波抽了一下鼻子，又嘆又笑：“林老師真是大好人啊。”

    “林老師她……相信我?！狈解┠_步微頓，喃喃自語道。

    “是啊，”徐凌波撓了撓頭，“她相信你的解釋，你的品格，你的能力。”

    話音落后，徐凌波感慨萬千，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他見識到了林老師分毫不讓的強硬態(tài)度，又見識到了師姐性格中最柔軟的一面。

    *

    近來一段時間，林知夏門下的三位研究生都很用功。

    每周一次的組會上，大家的報告內容越來越豐富。林知夏十分欣慰。她的教學事業(yè)總算有了一些可喜可賀的進展。她本人獨立撰寫的兩篇論文也都投出去了——學校這邊一切順利，而公司那邊的新產品也即將上市。

    產品上市的前兩天，副校長特意來到林知夏的辦公室，和她聊了一下“產學研結合”的戰(zhàn)略方針。

    由大學和企業(yè)聯(lián)合倡導的“產學研結合”，指的是“科研、教育、生產的協(xié)同發(fā)展”，這一理念能夠將學術與經濟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推動科技創(chuàng)新與教育變革，更好地服務整個社會體系……總之，校長對這一塊非常重視。于是，副校長親自出馬，來和林知夏協(xié)商。

    副校長是一位六十來歲的女教授。她身穿一件羊絨大衣，戴著金絲邊框眼鏡，如同一位和藹的長輩。她和林知夏相談甚歡，還對林知夏連連稱贊：“好，好，林老師考慮得相當周全。”

    林知夏遞給她一份計劃書。

    副校長微微頷首，又說：“沈昭華老師快要評上院士了，你是她的孫女……”

    林知夏小時候經常來沈昭華的實驗室玩耍，使用各種儀器和電腦系統(tǒng)，還掛靠沈昭華的課題組，發(fā)過一篇sci一作論文。因此，學校里有不少人都認為林知夏是沈昭華的親孫女——這也可以解釋林知夏的高智商基因來源，畢竟沈昭華教授就很聰明，奶奶和孫女一脈相承，羨煞旁人。

    當事人沈昭華從未評價過這個謠言。

    而林知夏卻用一種含笑的語氣說：“我要是能做沈教授的孫女就好了。”

    副校長圓場道：“總歸還是一脈相承?！?/br>
    *

    副校長那么一說，林知夏又想起她好久沒聯(lián)系過沈昭華。

    沈昭華去了南半球的海洋基地，至今尚未回國。

    林知夏給她發(fā)送郵件，向她問好，她隔天就回復了林知夏，還祝林知夏的新產品發(fā)布成功。

    發(fā)布會舉行的當天，全場座無虛席，某些同行提前預訂了入場券，專程從外地趕來。整個會場被布置得像個電影院，燈光效果一應俱全，規(guī)模極其盛大。

    林知夏身穿一套女士西服，右手握著一支話筒，靜靜地站在后臺。江逾白與她并排站立。他的側臉在晦暗角落中并不明晰，林知夏偷瞟他一眼，他似有所感，就問：“準備好了嗎？”

    他今天也是一身正裝，襯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衣領一絲不亂，領帶規(guī)整，褲線筆直，整個人藏匿于暗處也能發(fā)光。

    林知夏沒出聲，他就朝她伸出手。

    兩人十指緊扣。

    附近的工作人員都停下了腳步，前臺的大屏幕正在播放一則宣傳片，此時，暫時沒人注意到林知夏和江逾白。

    江逾白就帶著林知夏走向后臺的一處休息區(qū)。他抬手放下幕布，劃出一片私人領域，在傾斜的明亮光線下，他遞給她一塊金屬銘牌，其上刻著一行字：“林知夏船長領航?！?/br>
    宣傳片接近尾聲，全場掌聲雷動，林知夏握緊銘牌，意氣風發(fā)道：“好的，江逾白首領，你等我的好消息！”

    林知夏牽著江逾白走向通往前臺的臺階——本場發(fā)布會的主講人就是林知夏，而江逾白是她的幕后支持者。他止步于臺階的最底層，逐漸松開了她的手指，她的指尖劃過他的指腹，但他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她身上挪開。

    她回頭朝他一笑：“你快去觀眾席上看我，今天就是我們轟動業(yè)內的起始點?！?/br>
    第164章 第一代發(fā)布會現(xiàn)場

    禮堂的燈光越發(fā)昏暗，林知夏手握話筒，站到了舞臺的正中央。她背后的大屏幕顯示著倒計時，底下的一小部分觀眾出聲念道：“十、九、八、七……”

    當他們念到“零”，天花板的聚光燈投下幾束光線，匯聚在林知夏的身上。

    今天的林知夏穿著一套深紅色西裝，發(fā)型和妝容都十分精致漂亮，耐得住眾人的反復打量，哪怕她沒講一個字，她也是當之無愧的全場焦點。

    她首先感謝了現(xiàn)場的來賓，隨后，就以一種敘事的口吻說道：“三年前，我們的團隊剛剛成立，那時候大家都沒有想到，三年后，我們將帶著一系列新產品，重新定義‘量子計算’的概念……”

    各界的記者們紛紛將攝像頭對準林知夏，禮堂內的氣氛一瞬間高漲了許多。

    觀眾席上的賓客開始歡呼，江逾白安靜地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軟椅上，他的助理就坐在他的身邊——這位助理姓申，約莫三十歲左右。他衣冠楚楚，儀態(tài)端正，看起來一表人才。申助理原先是總裁辦公室的員工，隸屬于江逾白父親管理的總公司，后來，申助理被江逾白的父親看中，就換到了江逾白的手下工作。

    申助理近期工作的重點，正是cao辦今天這場新產品發(fā)布會。

    申助理是一個細心的人。他檢查了發(fā)布會的所有流程，組織了兩次完美的彩排，加班加點地推進各個部門的合作——他的人生目標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展現(xiàn)自己作為“集團第一特助”的潛質和特色。

    截至目前，發(fā)布會一切順利。

    觀眾們聽得入迷，記者們贊嘆不已。

    申助理正襟危坐，雙手搭住西裝褲，頭頂仿佛戴上了“集團第一特助”的桂冠。就在此時，江逾白竟然開口說：“半個小時前，柴陽發(fā)了一條微博，他公司里的幾個簽約主播，準備在林知夏的產品發(fā)布會上做直播?！?/br>
    申助理渾身一僵。

    他簡直不敢相信。

    柴陽的直播app才剛上線不久。他們公司簽了不少擅長娛樂搞怪的男藝人。這些男藝人總是在各自的直播間里嬉笑怒罵，偶爾也講點黃色廢料，讓觀眾在細想之后，露出會心一笑。這種類型的直播風格，對上林知夏的發(fā)布會……簡直不堪設想！

    “集團第一特助”的光環(huán)碎了一地。

    申助理扭過頭，冷靜地說：“江總，我核對了人員名單，準備了三層安保。除非柴陽能帶著員工從地縫里鉆進來，否則他們不可能出現(xiàn)在我們發(fā)布會現(xiàn)場，所有入場人員必須提供一張邀請函……”

    江逾白依舊目視前方，沒有一絲一毫的偏離。他偶爾與林知夏視線交匯，還會極淡地笑一下，仿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林知夏身上。同時，他也在和申助理講話：“你發(fā)了多少張邀請函？”

    “四百六十七張?！鄙曛韲乐?shù)卮鸬馈?/br>
    江逾白指明一個關鍵點：“柴陽不用親臨現(xiàn)場。”

    “您說得對，”申助理附和道，“只要柴陽安排一群朋友過來，他們私下掏出手機，上傳視頻畫面，主播在家里配音，就能為直播app炒熱度。我們的保安也不能轟人，否則會有損企業(yè)形象……”

    江逾白搭住椅子的扶手。他告訴申助理，為了確保林知夏的演講順利，他提前準備了手機信號干擾器，早已布署在禮堂的周圍。他想讓申助理打開手機，試一試自己能不能流暢地觀賞視頻。

    在手機信號干擾器的影響下，移動設備可以聯(lián)網(wǎng)，也可以收發(fā)qq、微信消息，然而，網(wǎng)絡狀況不佳，無法支持視頻錄制，直播就會斷斷續(xù)續(xù)，看起來就像是直播app突然崩潰了一樣。

    申助理不禁感慨道：“江總……好方法。”

    隨后，他又心生一個疑問，為什么江總不用他自己的手機檢查網(wǎng)絡？

    很快，申助理就找到了答案。

    因為，林知夏站在臺上。

    如此一來，江逾白根本不會低頭研究網(wǎng)絡。哪怕他無法與林知夏談話，他也要全身心地投入他們兩人之間的隱形互動。

    *

    林知夏對于臺下的爭端一無所知。

    她看見后排有幾位觀眾從座位上站起來，舉起手機，正對著她，卻又慢慢地坐下了，他們無精打采的表情就仿佛是被秋霜打過的茄子。

    林知夏并未受到他們的影響。

    她已經介紹完量子加密安全庫，坐在前排的谷立凱老師帶頭為她鼓掌。

    谷立凱老師年過七十，特意從北京飛來省城參加今天這場發(fā)布會，林知夏的心里格外感激。她隱隱覺得自己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傳承，并將這種特殊的“傳承”呈現(xiàn)在了公眾的眼前。

    前幾天，副校長曾經對她說過：“總歸還是一脈相承”。

    一脈相承。

    她微微抬起頭。

    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拔高音調，繼續(xù)說：“接下來，我會重點介紹新一代的云計算平臺，它代表著一場劃時代的革新。作為一個年輕的科技公司，我們有自己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當她念起“責任”二字，很奇怪的，有個畫面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十歲的那一年，她在海洋物理學的實驗室里，與沈昭華拉過一個勾，承諾自己這一生將會不斷追求理想。

    她習慣用“理想”來代替“真理”，因為人類現(xiàn)階段認識的“真理”不一定是真實而絕對的，可能只是限定在某種環(huán)境下的用來表達概念或解決問題的特殊工具，正如循環(huán)群與非循環(huán)群，歐式空間與非歐空間——它們遵循著相互矛盾的規(guī)律，它們各自擁有獨特的意義。

    林知夏的大腦高速運轉，而她的吐詞依然清晰簡潔：“我們?yōu)榱孔涌萍籍a品賦予了全新的意義?！?/br>
    工作人員推來兩張桌子，桌上擺著兩臺連接了局域網(wǎng)的電腦，顯示器的畫面被投放在寬闊的大屏幕上。借用這兩臺電腦，林知夏當場演示了量子云計算與傳統(tǒng)云計算的平臺差別，量子云計算的優(yōu)越性包括但不限于效率極高的加速、加密以及量子安全應用機制。

    演示完畢之后，全場萬籟俱靜。

    江逾白緊盯著林知夏，而申助理的呼吸都停止了。

    林知夏靜立不動，接著說道：“如您所見，對于個人級別的用戶，我們提供更簡潔的加速，更安全的加密，更優(yōu)惠的價格，確保您在網(wǎng)上沖浪時享受極速的快樂、感受極致的安全；對于企業(yè)與政府級別的用戶，我們會量身定做方案，建設服務系統(tǒng)，確保數(shù)據(jù)傳輸?shù)陌踩?，提高通信網(wǎng)絡的可靠性。舉個例子，我們可以支持地球衛(wèi)星與地面基站的加密量子通信[1]?！?/br>
    此話一出，再度引爆了全場記者的熱情。

    申助理感慨道：“工程部門的同事都說，林教授總是帶頭攻克技術難關……她是天才吧。”

    “當然，”江逾白與有榮焉，“她是天才?！?/br>
    她是天才，他心想。

    他微微靠上椅背，看著她在臺上發(fā)光發(fā)亮。

    林知夏神采飛揚，接著描述道：“現(xiàn)在，我們開放了‘產品檢驗官’活動，邀請幾萬名來自世界各地的個人客戶終身免費使用我們的量子計算平臺，我們之所以敢這么做，就是因為，我們對自己的產品很有信心！”

    江逾白帶頭鼓掌。

    在場的眾人紛紛響應。

    掌聲持續(xù)了十幾秒鐘，林知夏挺直腰桿，充滿底氣地說：“未來，我們將與金融、通信、電力、安防、生物制藥等多個行業(yè)展開深遠合作，我們仍然走在創(chuàng)造量子計算機的前沿，我們承諾向市場輸送高質量的軟硬件服務，我們是全球第一家能夠提供大規(guī)模商業(yè)化量子產品的公司。我確定，此時此刻，2016年10月28日上午十點半，我們公司發(fā)布的第一代產品，將為二十一世紀的科技變革做出長遠的貢獻?！?/br>
    話音落后，大屏幕再次播放一段宣傳視頻。

    林知夏緩步退場。

    她一個人持續(xù)演講了一個多小時。

    她的嗓子很干，隱隱發(fā)疼，但她的心跳很快，砰砰躍動。

    那種感覺十分奇妙——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她的身體里長出來。

    產品發(fā)布會與學術報告會完全不同。

    在學術報告會上，林知夏只會使用復雜艱深的專業(yè)名詞，詳細地闡述她的論文思路和創(chuàng)新技術。

    而在產品發(fā)布會上，林知夏要將本公司的產品與同行對比，著重于描述產品的功能與前景。觀眾的反應比她想象中更熱烈，她在后臺休息了一會兒，工作人員就告訴她：“林教授，你上新聞了，全行業(yè)都沸騰了?！?/br>
    “這么快！”林知夏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