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咬緊牙關(guān)不作聲。棄君的手指又在罐中折騰了一會兒。他樂于折磨方征，這不過是開始。其他部位純粹是琢磨“絕地天通”材料。有小部分投射著他扭曲缺失的心思。冥冥中，棄君想著羿君和子鋒的師徒間代際傳遞，心頭更加不是滋味，情緒和手段也愈發(fā)惡劣。方征像那些他厭棄的帝君作風(fēng)：心性強(qiáng)悍、口才過人，總以人格魅力和道理令羿君為之前驅(qū)。而方征和子鋒之間超越普通的親密關(guān)系，令棄君投射成羿君不選擇自己的假想敵——哪怕并不是同一時代，無從見面，也早已時過境遷——方征這種人的存在，會搶走箭神的，于公于私。都是應(yīng)該狠狠踢碎的絆腳石。

    更有，棄君在投射假想敵嫉妒時，又因?yàn)橐呀?jīng)完全拋棄這塊身體構(gòu)造，不由自主探索這項(xiàng)他從來沒實(shí)踐的功能。是痛苦還是快樂，是不是被愛人或被敵人對待并無區(qū)別。如果不存在感情因素……他情不自禁回想著方征剛才的話，當(dāng)年他雙.腿勉強(qiáng)恢復(fù)的時候，如果找機(jī)會，在羿君睡著時……是不是會有不同呢？

    “你這樣的人，露出這種表情，還真是想不到，我開始覺得有點(diǎn)意思了?！睏壘闹讣廨p輕搭在方征眼角騰起的一抹紅霧上。方征冷冷蔑視的表情意外脆弱。落入敵人手中會受辱，方征不會怪自己。但他仍然咬緊下唇，捎帶著半縷自我厭棄。

    ——我從來都是個無恥之人。方征勉強(qiáng)在心中對自己打氣，卻仍然劃過一絲迷惘：可是，小鋒，我果然還是不想，被你看見我如今的模樣。

    第203章

    不提棄君試過諸般手段要揭破方征身上的秘密,卻遲遲沒有進(jìn)展。方征也反過去試圖套出各種信息。棄君住在陰暗的地方，卻喜歡墻上嵌那些白石頭。方征有一次問他：“你讓獬豸排那些玉石出來,到底想做什么？”獬豸恢復(fù)起來不容易,現(xiàn)在正是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期。

    “食物不能生著吃，需要把它煮熱?！睏壘?“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

    方征聽他居然用這種來比喻那獬豸代謝玉石的關(guān)系。不由得想到那些玉可是從獬豸的……地方出來。而他把這比作“食物”。方征多想就惡寒。隱隱抓住了一個訊息：棄君是不吃正常飯菜的，但他會活動,就一定會有能量消耗。那副身體如何補(bǔ)充能量？獬豸“加工”后的玉石是不是就是他的“熟食”？

    如今那洞窟被方征截走了,棄君大費(fèi)周章抓自己也有道理了。如果不把那獬豸換回來，他就“斷糧”？會有那么好的事嗎？

    方征于是冷笑道：“不巧的很，你煮東西的獬豸,已經(jīng)快變回正常動物，沒法給你‘做菜做飯’了。你是不是要餓死了？”

    棄君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會焦急如焚嗎？不會的。我有的是儲備,等它們重新落回我手中，我再改造回來便是。你都成這樣了。我拿下青龍嶺，想來不需要等多久?！?/br>
    “它們”,方征暗想，這是知道了青龍嶺里也有不止一只獬豸？棄君獲取情報的手段又是什么呢？應(yīng)該并非靠人給他遞消息。他那么厭惡人,基本不跟人說話,或許是cao控了動物。

    “你幾十年沒跟人交流，但我覺得你說話還是蠻正常的。”方征沒話找話，很多人常年不說話就變成了啞巴?；蛘咦匝宰哉Z、顛三倒四。棄君雖心理變態(tài)。他的語言功能退化倒也不多。方征天天泡在罐子里,波瀾不驚,心態(tài)還穩(wěn)得住。但如果他不主動打破單調(diào)枯燥的節(jié)奏。棄君就會探索一些不太有必要、也令方征很不適的地方。這跟男色女色,甚至跟人類動物都無關(guān)，棄君就是這樣的人，兼之能報復(fù)到方征，樂在其中。方征要在劣勢中尋找機(jī)會。

    “我雖然討厭跟人說話，但我說話的機(jī)會多得很。世上又不止人能說話。”棄君輕蔑道。過了幾天，方征才明白真正的意思。

    第三天，棄君把方征那罐子放在一只巨大蟾蜍背上搬了出去。那蟾蜍足有小象高，大得跳不動，只能在地上慢慢爬。它也已經(jīng)不是正常的蟾蜍了。棄君刮了它背部的疙瘩，架了一片皮鞍，四肢都用木支架固定過。棄君把方征帶出類似沙丘地下的地方。外面是廣袤漠地，遠(yuǎn)處有一圈圈的固定沙丘和許多石漠巨巖。

    正是中夜星空，河漢如練，一片圓月浮在天邊。棄君把方征帶到一顆碩大枯樹根邊。巨如車輪的樹根半埋在地下，嶙峋虬臂伸向四周。是胡楊樹。

    “不死木?！睏壘×藰涓芍心撤N物質(zhì)，趁新鮮加進(jìn)泡方征的罐子里。

    方征知道胡楊，這種生命力頑強(qiáng)的植物，“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謂之不死木?！狈秸鞯溃皬倪@里找長生不老的材料？”

    棄君意外瞥他：“你倒是懂得多?？催@種樹的時候，不覺得人是那么可悲嗎？力量那么小，身體容易受傷，情緒也會壞事。幾十年就沒了，發(fā)生的一切猝不及防，永不再來，再無回轉(zhuǎn)之機(jī)。就華胥人稍微出色些，后來還死了個干凈。如今這些人族，我連一眼都不想多看?！?/br>
    方征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看到不死木，想到的是人的可悲。我想到的是不屈的意志。人生再短暫，哪怕夢中渾噩只有一線清明，也要抓牢。否則就連樹也不如了?！?/br>
    棄君譏笑道：“方征，你說得真奇怪。人不如動物、不如植物，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這觀念在上古普遍流行，當(dāng)年子鋒也有嚴(yán)重的“人牲不如獸”的偏見。棄君可謂是這極端觀點(diǎn)登峰造極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