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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嶺地處巴甸和虞夷戰(zhàn)后懸而未決的中間曖.昧地界。地緣復雜,范圍還在爭議中。在沙盤圖上顯示為一片半月形區(qū)域。方征盯著那片區(qū)域,抓起沙盤邊的黑石子按在那片區(qū)域,然后用沙土打了個巨大叉形。 或許是方征的表情太過駭人,又或者這已經(jīng)是不爭的事實,大家都沉默不言——青龍嶺遭到了巴甸群蛇的收割,自從幾份帶著血的傳訊飛出,遠方再也沒有新的消息傳來。雖然巴甸境內還有一些斥探,但是在音訊不通的時代,他們要打探清楚再回報,起碼是十天半個月的事情。 方征第一時間就趕回了祖姜的瑤城,他騎乘孔雀,這種鳥不耐寒冷,飛不上昆侖山。方征在昆侖山下他又找到了奇肱族的飛車??罩杏辛斯ぞ?,他從虞夷趕回來不到十日。除了他自己送去瑤城的鸚鵡,其他地方根本都還沒趕得及知曉這個消息。 但方征的心情并不能輕松起來——哪怕是一日,都夠屠滅之災。何況從事發(fā)到如今,保守估計有半個月。青龍嶺內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方征的手指順著那道連通祖姜和青龍嶺的巨大通道往下劃去,在半月形青龍嶺山谷的西南方,是巴甸版圖。巴甸的東北方向與青龍嶺接壤,其西南疆域并沒有準確信息,沙盤上是一片空白。 巴甸的都城叫做修陵,它坐落于青龍嶺的正南方,它的地基是一條超過百米長的巨蛇骨骸,那條蛇就是被后羿斬除的“十害”之一的修蛇。 祖姜和巴甸之間,暫時還未接壤。中間隔著巨大山巒,那些山海拔都有幾千米高,只有鳥兒飛得過去。 方征的手指一抹,將沙盤上祖姜南端到巴甸都城的高山間劃了一道深深的縱橫。 焦小心翼翼問:“首領,您是準備派猞猁往這里挖?連通祖姜和巴甸么?” 方征反問:“要挖多久?” “一年?”焦說了個樂觀數(shù)據(jù),事實上遇到不可控因素,譬如天氣或野獸,可能要耽擱一年半載。 方征道:“所以,不是。”他的意思平靜又危險,“我等不了那么久。而且那時候,蟒王都會回到王域內,巴甸都城的防守又會重新建立起來了?!?/br> 青龍嶺、被困在首銅山中的子鋒也等不了那么久。 周圍一圈人都費解地盯著方征畫在沙盤上那道痕跡,如果不是掘路,如何打通去修陵的通途? “水?!狈秸餮院喴赓W道。 這些人思維一時間也還沒反應過來,二銅牙呆呆道:“可是河道也要挖很長時間?!?/br> 焦驚訝地瞪大眼睛,顫道,“您想走水路?可基本是瀑布,走不了?!?/br> 高山流淌下來的無數(shù)河道,有三四條通過了巴甸境內。可是如果從祖姜想要翻山走水道去巴甸。幾乎不可能。那些水從高處跌落,形成落差超過幾十米的瀑布。在山間跌宕險行。到了巴甸境內,才流淌成為較為平緩的河流。 方征道:“我們有蠻蠻鳥,有奇肱飛車,可以飛過去。但空中只能運輸很少的人。要大規(guī)模對付巴甸,我們需要利用這些水?!?、 篝火映照著方征蒼白又陰沉的表情,焦顫道:“首領,您準備在水里投毒?” 方征道:“活水如何投毒?我是不是要準備幾萬株毒.藥?”、 “那些隨處可見的草烏再加上白塔的準備……倒也夠……”焦小聲道。 方征搖頭:“浪費太多,效率太低?!?/br> “難道是斷水?”二銅牙恍悟道。 方征又搖頭:“雪山融水的源頭數(shù)不清,且許多支流始于半山坡或地下,境內還有許多湖邊和泉水,對巴甸沒有威脅?!?/br> “那究竟是……” “昔年大禹治水,挖出許多河道疏通水患。踏遍整片大地。巴甸也留下了他的足跡。”這些信息方征并不費勁在腦海中找出,“巴甸河道縱橫、都城更是沿水而建,城內還有許多泉眼。對他們來說,無論怎么堵也永遠不會缺水的?!狈秸餮壑芯庖婚W:“崇禹帝疏通河道費了不少功夫,讓它流走不太容易,但讓它流不走,變得越來越多……” 倒是比投毒或斷水容易得多。 方征幽幽笑了起來,那笑容卻十分冰涼:“修陵的海拔并不高。都城四面環(huán)山繞水,淹成一片澤地,不知那些蟒王會不會游泳?” 四周之人皆默然。他們并不傻。在分界的高山嶺上,找到幾處源頭,調撥大猞猁挖塌小半座山,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時間。 源頭的變化會如何牽動下方水系。不得而知。但千流萬壑被崇禹帝梳理得整整齊齊,忽然粗暴扯動它始端的幾縷,就像輕易弄亂一大片頭發(fā)。巴甸流域水量巨大,一旦稍微不按疏通好的水渠流走,幾天就能匯成澤地。此外,半山坡的河道和地下水一旦脫韁,在山間容易造成巨大的坍塌疏松,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爆發(fā)山洪。 方征忙碌地布置著,心卻仿佛空了。他似乎分裂出一個靈魂,抽離出來冷冷看著自己的后腦勺,半是鄙夷半是頹喪。 父親,我也變成這樣的人了。當初子鋒破壞登北女王的雕塑,釋放出窮奇時,我尚且教導過他,即便與統(tǒng)治階級對立,人民亦是無辜。 如今,自己這番水淹巴甸都城的布置,和那些屠殺者又有什么區(qū)別? 然而即便清醒注視與拷問著自己靈魂,方征心頭亦填滿了決絕的念頭:我依然會去做。因而我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圣人。水淹沒修陵會使國家中樞癱瘓,導致不計其數(shù)的犧牲。我將永遠背負鎖鏈與罪孽,經(jīng)歷無辜者索命的夢魘,在每個夜深人靜之時提醒自己:為了復仇,我究竟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