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渾身哆嗦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岸邊游，手腳發(fā)軟地觸到堅實的地面，他打滑了幾下，隨即有雙手把他拉了上去。

    方征聽到黑暗里另一個人有力的呼吸聲，方征忍不住問：“你是誰？”因為在水里泡久了，方征說話聲都是沙啞的。

    對方并沒有回答，站在方征面前不遠處，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方征一邊說話，在地上摸索到一堆枯葉。方征從懷里掏出被泡濕的燧石，隨即想起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個可以幫點火的小家伙。

    “小狪？小狪？”方征在黑暗中呼喊著，感到一團柔軟的毛團纏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方征道，“點一下火……我看不見?！?/br>
    方征聽到“滋滋”的電火花聲，隨即“嘭”的一聲，枯枝敗葉被點燃了?？墒欠秸餮矍耙廊皇呛诘?。

    “火……火……”方征不相信，他往前摸，猛然手被一燙，趕緊縮回來，他清楚地聽到耳邊嗶啵嗶啵的燃燒聲，可是他眼前依然是黑的，一點光都沒有。隨即方征想起來，剛才陷入黑暗之前，似乎是瞥到水里浮游的水母和發(fā)熒光的植物。

    光源其實一直沒有消失，他卻什么都看不見了。方征把雙手舉到眼前，撲面而來的熱氣卻無法驅(qū)散他的逐漸發(fā)寒的心。

    “我……我的眼睛……”方征使勁睜大眼睛，面前依然是黑的，他難以置信，覺得正在墜入深淵，“我……看不見了？”

    是因為他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中毒了嗎？是剛才那些咬他的小東西里的毒？

    “征哥哥！”直到這個時候，站在方征面前的人才開口，以他熟悉的聲音哽咽地呼喚著。

    “連風(fēng)？”方征看不見，在巨大的悲痛中無比震驚道，“真的是你？可是你？剛才你？”方征似乎要確認什么，想要上前去觸碰連風(fēng)，卻不小心踩到了火里，燙得他趕緊跳開，腳下一滑差點跌倒，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一把抱在了懷里。

    “是我，征哥哥別怕，我是……是……連風(fēng)。”那雙手臂的主人哽咽著。

    “你身體怎么回事？”方征伸手去撫摸連風(fēng)的胳膊、手臂，又碰到了他的臉。連風(fēng)的臉好像變了些形狀，身上也再也沒有那些硬邦邦的骨頭，取而代之的是有韌性的纖長肌rou，簡直像是換了個身體？

    “說來話長，”連風(fēng)含混道，“祖姜人給我弄的骨骼壞掉了。這是我自己本來的身體?！?/br>
    “你身體原來這么結(jié)實？”方征驚訝他自己現(xiàn)在居然還有心情想到這個，連風(fēng)還活著，出現(xiàn)在他身邊這種天方夜譚般的事，讓方征在大悲大喜中，情緒完全調(diào)動起來，他甚至產(chǎn)生了荒謬的想法——雖然自己看不見了，但如果，這是換回連風(fēng)活下來的代價，心中的痛苦竟然奇跡般的減輕些許。

    “征哥哥。”連風(fēng)抱緊了他，方征看不到他的臉——那不再是連風(fēng)的人.皮.面.具，那是子鋒，削尖的下巴，杏核般的大眼睛，蜜色的漂亮條狀肌理，蘊含著蓄勢待發(fā)的力量，宛如獵豹的流線型……

    “你怎么活下來的？”方征記得他看到的最后畫面，是連風(fēng)被那怪物送到了嘴邊，還聽到被咔嚓咬住的脆響，他還以為連風(fēng)那時就碎成了兩截。

    但其實，窫窳咬碎的只是子鋒的殼子，還硌到了它的牙齒。而在它牙齒發(fā)疼咬合不上的那一瞬間，子鋒被他吞咽進了肚子里。

    “那東西沒有咬死我，他把我吞下去了?！弊愉h平靜道，“它從外面刀槍不入，但是從里面……找到了弱點，它肚子上有個沒愈合的傷口，當(dāng)年老……咳，羿君射的，那弓箭也撐在傷口處。我從肚子把它切開，取下弓箭爬出來了?！?/br>
    方征只覺得連風(fēng)這輕描淡寫的說辭后面，帶著非常驚心動魄的味道。他又想到了孫悟空，故事里鉆到敵人肚子里搗亂。方征不由得伸出手，子鋒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仍是一把握緊他的手包在掌心中。

    “你拿到弓了？怎么過來的，受傷了嗎？”方征問。

    子鋒心中一酸，顫抖道，“我沒事，我找了截木頭，攀在上面飄過來的?！?/br>
    方征大為震驚，“所以那個窫窳，被你大卸八塊死透了？”

    子鋒搖頭：“我鉆出他肚子后，就只顧著跑了?！弊愉h打了個寒噤，“倒是還聽到他在后面亂叫……沒敢回頭看?！?/br>
    “嘶。”方征背上有個被長藤鞭抽到的大傷口，身上還有被小毒物們咬到的傷口。在水里泡久后麻木了，現(xiàn)在靠近火邊慢慢烤著，疼痛感逐漸回歸身體，他沙啞道，“剛才那一群是什么東西？”

    “那是鹯鳥，生活在洞xue里，有毒的?！弊愉h伸出五個指頭在方征眼前晃動，方征毫無反應(yīng)，他聽得到手掌揮動的風(fēng)聲，但沒有意義。

    方征竭力平復(fù)著心情，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它們的毒，是可以的解吧？”要是解毒了，自己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是不是會恢復(fù)，能重見光明？他心中燃起微弱的希望火光。

    “應(yīng)該能的。我回去幫征哥哥找藥?！弊愉h眼中閃過一絲方征看不到的無措。他心頭充滿了憐惜的疼痛和為此暗自欣喜的罪惡感。他既難過方征受這么大罪，又為方征暫時認不出自己，讓他得以連風(fēng)的身份繼續(xù)待在方征身邊而竊喜。

    剛才從水里爬上來的時候，子鋒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方征發(fā)難和發(fā)怒的準(zhǔn)備，他心中很亂，不知道怎么以本來面貌應(yīng)對方征，可是又無法見到方征落難時置之不理……直到看見方征摸索著去觸碰火焰，才和對方一樣震驚地意識到：他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