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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襄放下槍,披上絲綢的睡衣,縮進被窩里,漸漸睡去。 林鶴鳴邁步出門,心卻漸漸抽痛,幾乎讓他挪不動步,他蹲在地上捂著心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直到下樓提起行李箱,回到周世襄隔壁的房間,方才吃下止疼片躺下。上次告別時,周世襄說讓他想想,今日卻對此閉口不提,如此久的拉鋸下來,林鶴鳴真切意識到自己真有些疲累了,從前總要為些沒影的事去犯愁,要疑心他愛不愛自己,是不是在玩弄自己。 而今使個小小的伎倆,就得到了答案,他躺在被子里苦笑起來,眼淚像擰開水龍頭似的流了一陣,他伸出小臂送進嘴里,咬住那雪白的皮rou,讓自己不要發(fā)出聲音,周世襄就在隔壁,給他聽見,總歸不好。 他知道,真愛一個人是絕不會狠下心向他開槍的。 他的心隨之死了。 他不想將自己比做春日的草芽,即便在寒冬里捱過一季,只要春風(fēng)一吹就又能泛濫蓬勃的生長起來。 他確確實實的明白,周世襄并不愛他,而只是將他當做一個玩伴。具體是怎樣的玩伴,他也想不清楚。 今日算是徹底侮辱了周世襄一遭,縱然明早起來周世襄用槍比著他,他也不懼半分。他腦子里亂糟糟的,想起來許先生對他的那句提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彼α恕?/br> 今天一次干了個爽,他是心滿意足到能夠慨然赴死的程度了。 一墻之隔,二人懷著心事沉沉入睡。 翌日清晨,林鶴鳴從噩夢里醒來,滿頭大汗,這回是他在上朝,士兵忽然傳來一個將軍戰(zhàn)死的軍報,他就站在眾大臣面前倒下了,像在水里溺斃,無論如何喘不出氣。他活活把自己憋醒了,伸出手去摸床頭的臺燈,一束明亮的燈光將他拉回人間,這才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等他躺在床上喘勻氣,一看表,早已過了cao練的時間。而后的時間里,周世襄似乎沒有依照條令對他進行管束,也沒有不依不饒的對昨晚的事情表示不滿,只是象征想支使他上山下山不停的跑腿,仿佛他們之間的事全是在意識里發(fā)生,而對周世襄并無半分影響。 林鶴鳴對此感到疑惑,并且內(nèi)心里一日賽一日的惶恐,周世襄什么時候在他面前甘心做軟柿子,任他揉捏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最終在心里得出結(jié)論,這一定是假象。 而周世襄日日對他擺出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實則掙扎在內(nèi)心世界里,將他在這里往后會發(fā)生的種種事情都進行了一番設(shè)想,幾乎有點愛得死去活來的調(diào)調(diào),只是情緒管理尚好,板著臉,不動聲色的折磨自己,加以平日里林鶴鳴也不敢再粘他,這異常才沒被人察覺出來。 他無論如何不能讓別人看出他受了情傷,否則必要敗了他“威武大將軍”的名頭。 時間如水一般溜走,林鶴鳴不敢違抗他的命令,所以跑得勤快,時間一長,身體變得結(jié)實不少,然而心痛的毛病還是時不時的犯,每每疼得他蹲坐在地上,只能干吞藥片才能維持一貫的風(fēng)度。許多在山路上跑得口干舌燥的時刻,林鶴鳴都疑心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虧得現(xiàn)在周世襄忙于訓(xùn)練,并不故意去為難、使喚他,加以兩人一天到晚打不了幾個照面,他才能平安無事的在這里待下去。 林督理疑心林鶴鳴這好吃懶做的性子不大能入周世襄的眼,所以幾乎隔一日就要給周世襄處去一回電話,再三關(guān)切一番:“你們相處得怎么樣了?” “不是我對他有意見,是他壓根兒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林鶴鳴翹著二郎腿對著電話如是說。 周世襄坐在門外抽煙,從眼底漾出笑意。 掛了電話,林鶴鳴走出房門,仿若撞鬼一般:“你偷聽我打電話!” “滾!” 就這樣安然無恙的渡過一月,周世襄結(jié)束第一期的訓(xùn)練,不必再早出晚歸,林鶴鳴心里暗喜,同時又陷入一番掙扎,自己應(yīng)該怎樣面對他,畢竟老大個人了,告狀還被聽個正著。暗自琢磨一番,林鶴鳴更加惆悵,這回他在周世襄面前是徹底成熟不起來了。 從情緒和談話上看,周世襄似乎全然將那日的侮辱給拋之腦后了。他能對林鶴鳴笑,能對林鶴鳴發(fā)號施令,也不避諱兩人一桌吃飯。然而笑得有限,發(fā)號施令也不為做要緊的事。 每日收隊后,林鶴鳴洗漱完趴在床上總要靜靜的想。這些天來,周世襄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然而沒有用正眼瞧過他一次,甚至有些疏離的意味。這讓林鶴鳴感到不安,他有時寧愿周世襄將他的所作所為報復(fù)在自己身上,可一想想,他并不如自己下作,就打消了這念頭,而想去別的方法,讓他能夠重新親近自己。 梅雨季來前,山里下過一場暴雨,山體滑坡導(dǎo)致運輸路線被截斷,如此沒過幾天,山上徹底斷了補給,周世襄為了不讓手底下的人因為鬧饑荒而去打家劫舍的染上匪氣,給林家拍了一封電報,就毅然決然騎馬下山采購去了。 他起得早,林鶴鳴睡得沉,并未察覺到院子里的動靜,等到醒時,面前只擺了一葷一素的兩道菜,他不明白如今的處境,又看不見周世襄,竟鬧著性子不肯吃。直到下午,他餓得難受極了,才從房里出去覓食,然后七拐八拐的從衛(wèi)兵那打聽到——周世襄下山了,少說要兩天才能回來。 無人依靠,伙房里的剩飯剩菜被林鶴鳴一掃而光,然而肚子還在鬧饑,翻遍大院,并無半點余糧,他只好找出嚴昭放在行李里的一本古籍,默讀起來。說來好笑,這書本為醫(yī)書,但不知為何,等到了嚴昭手里,就成了一本野菜畫本。出發(fā)時他擔(dān)心山里斷糧,所以好說歹說,替林鶴鳴裝上了這本書,以供他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