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這幾日,他都不能太費力氣,否則一咳嗽就會牽動背后的痛處,讓小廝看過,卻沒有什么明顯的皮外傷,他一度懷疑自己受了內(nèi)傷,怕得要命。 可去了藥堂后,大夫也說沒有大礙,就是會疼上幾日。 蘭庭對自己下手很有分寸的,明確知道,謝疏安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況。 她莞爾道:“長兄別怕,我沒有對你下重手的?!?/br> “信口雌黃!”謝疏安差點吐血,這還不算是下重手嗎,先不說之前疼煞了人,就說這都過去幾天了,壓根就沒見好。 蘭庭笑靨如花:“怎么是胡說,畢竟大房還是要靠你的,謝疏霖那家伙,目前看著還不太靠譜的模樣?!?/br> 聽了這話,謝疏安神色莫名稍霽,蘭庭這話說的是事實,父親也很早就說過,二弟的性格跳脫,又和嫡母一樣,耳根子軟,日后要撐起侯府門庭,還是要靠他。 謝疏安凜然指著她:“你說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不會答應你的。” 蘭庭握住按下他的手:“長兄,不瞞你說,你身上真沒有什么可讓人圖謀的?!?/br> 這話聽得謝疏安眉心一跳,臉色漸漸扭曲,這模樣可真不好看。 蘭庭決定安慰一下心高氣傲的庶兄:“這樣吧,還是有一件事情的?!?/br> 謝疏安一臉“果然”,正氣凌然地道:“什么事,你說,但我不會助紂為虐?!?/br> 蘭庭:“好說,我就圖一個清凈,你少插手我的事情就行了,別礙眼。” 這下好了,謝疏安的臉色就更差勁了。 被人嫌棄了……他憑借著最后的忍耐力,扯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好,我答應你。” 蘭庭一臉孺子可教,欣慰地點頭:“這就好,這就好?!?/br> 謝疏安咬著牙,面容僵硬:“現(xiàn)在,你能把手挪開了嗎?” “抱歉,我習慣了,”蘭庭松開了攥緊他手臂的手,偽善地往旁邊讓步,虛手一請:“大哥哥有傷在身,先請?!?/br> 謝疏安保持了自己最后的驕傲,堅強地昂首挺胸,走出了謝蘭庭的視線,而后立刻痛苦地捂住了手臂,這死丫頭勁怎么這么大。 —— 連氏生辰的前晚,下了一夜的厚雪,翌日放了晴,雪水滴滴答答融化流下。 對連氏來說,這算是個好日子,一家人都在,過的很熱鬧,謝桓也留在了家里。 謝桓為著讓她高興,特意請來了常用的戲班子,連氏這個侯夫人還是很光彩的,兒女也分別送上自己的孝敬,不止是謝桓,連老夫人也給面子,對這個其實不大和睦的兒媳婦嘉勉了一番。 給足了連氏的面子,如果沒有發(fā)生接下來的意外,則一切都是順心順意的。 樓臺上音聲迭轉,亭子里,蘭庭與謝如意坐在相鄰的位置,謝如意昨日才涂了新的丹蔻,襯得手指很白皙。 一早上就看見她招搖許久了,瞎子都知道,是有意炫耀給自己看了。 蘭庭看了眼她指上的丹蔻,說:“meimei的丹蔻,調(diào)的倒是很好看?!?/br> “嗯,多謝長姐夸獎?!敝x如意翹了翹唇角,揚起手指伸了伸,稍顯矜貴地點了點頭,掩唇笑道:“這是尚家meimei給我的……” 就在此時,謝宜桃沒拉住三弟謝疏玉,猛地撞到了端茶而過的丫鬟,一大部分灑在了托盤里,剩下的朝著謝如意的肩頸潑濺了上去。 “二小姐小心!” “??!”謝如意驚呼一聲,躲避不及,轉過身去一下子就撞到蘭庭身上,兩個人一起栽到了地上。 “二姐、長姐……”謝宜桃捂著嘴站起來,驚慌地轉眼看了看周圍,偷偷拉著三弟去找秀姨娘了。 蘭庭借力很快就起來,謝如意被人扶坐起來后,卻握著手腕落起了眼淚,連氏聞聲而來,一看這還了得:“如意,來,給娘看看?!?/br> 又連聲喚道:“快去,叫府醫(yī)來。” 自始至終,連氏沒有看蘭庭一眼,只顧著頭也不抬地,將謝如意團團圍住,她急促的聲音一道道傳來,好像是心疼極了。 最后,謝如意被連氏簇擁著,回慕雅居去了,而蘭庭,也不知道何時走掉了,方才還喧鬧的亭子里,瞬間任何聲音都沒有了。 謝明茵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的發(fā)生,謝如意明明可以往另一邊躲,非要更艱難地轉過身去,似乎是刻意撲到長姐身上的,才導致這些熱茶落在身上。 之前,她覺得,好像這兩個人都沒什么錯。 畢竟被換時,她們什么都不知道。 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他們具有不同的情緒,會有不可預料的喜怒哀樂,會有善惡是非。 謝蘭庭注定是個善茬嗎,不一定;謝如意罪大惡極嗎,也不是。 從這件事被揭開的伊始,這就是一樁剪不斷理還亂的官司,連氏又不是個精明能干的母親。 她想,她若是長姐,回家后發(fā)現(xiàn)處處是排斥,她肯定要鬧要委屈的。 若她是謝如意呢,陡然被發(fā)現(xiàn)家人不是家人,她當然會害怕會惶恐,情急之下,慌不擇路,會出一些昏招也沒準。 好像根本沒有可解的方法。 誰也沒注意到,蘭庭的手也受了傷,擦到了旁邊花架的一角,一道血痕沾染了雪白荷葉邊的衣袖,回到信芳堂后,由紅霜拿了常備的藥膏,簡單包扎了一下。 “小姐,手背還疼嗎?”紅霜難得覺得自家小姐有些可憐。 手都傷成了這個樣子,卻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陰影落在頭頂上,看著一家人焦急的簇擁著二小姐離開,凄凄涼涼。 “這藥很好,而且只是一點小傷,已經(jīng)好多了。”蘭庭看著裹了細長棉布的手背,已經(jīng)不流血了。 紅霜收拾起了藥瓶,道:“這還小傷,姑娘是個女兒家,又是小姐,留下疤痕到底不好?!?/br> 蘭庭聽著這話,說不上什么難過,只是覺得有點空空的。 與此同時,謝如意正在連氏的懷里撒嬌,連氏已經(jīng)答應了給她一副新的頭面。 “蘭庭已經(jīng)回去了嗎?”連氏抬起頭沒看見蘭庭。 心里有點不高興,怎么說如意也是她meimei,被撞上了也不說來關心一下,當初說了要做jiejie照顧如意的。 謝疏霖他們都在這里,看了一圈,蘭庭的確不在這里。 連氏略有失望道:“唉,到底是在外面長大的,同如意他們這些從小養(yǎng)在一起的,就是不一樣。” 她的丫鬟猶豫著抿了抿嘴,最后開口說:“奴婢看大小姐的手背流血了,所以才會去包扎傷口了。” 連氏猛地抬起頭,顯得很驚訝:“什么,蘭庭也受傷了,你怎么不早說?!?/br> 面對夫人的質問,丫鬟低著頭沒有辯解,夫人連大小姐看都沒看一眼,她還是臨走前瞥了一眼,才看見的,而且當時夫人的樣子,即使知道了,沒準也會先給二小姐看傷。 謝疏霖也吃了一驚,謝蘭庭這種性子,流血了,居然連哭都沒哭,就自己回去了。 連氏看著大夫說過無礙,才點了點頭道:“去信芳堂。” 隨后,安撫了謝如意一番,一家人又往信芳堂去。 謝如意靜靜地看著母親她們離開的背影,青墨以為她是心中不快,嘆了口氣:“那丫鬟真是多嘴,否則,夫人肯定不會去那邊的?!?/br> 出乎意料的,謝如意的語氣很平靜:“不,到底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可憐可憐也是應當?shù)?,她得意不了幾天了?!?/br> “小姐?”青墨不解。 謝如意低著頭含笑不語,輕輕撫過涂著丹蔻的手指,青墨頓時恍然大悟:“是,小姐有尚家的親事,侯爺和夫人當然知道誰最爭氣了?!?/br> “算你聰明,哪怕是趕不走她,我也得讓她清楚,父親和母親最看重的是誰?!?/br> 這個家里給女兒的,始終還是有限的,唯有她能夠有更多的價值,才能更加多的傾斜到她的身上。 尚家的親事現(xiàn)在的確沒有變動,但以防萬一,她不能不防著謝蘭庭。 甚至今天,她其實都很害怕尚家來人,看見了謝蘭庭怎么辦,她長得與謝家人那么相似。 如謝桓所想,謝如意以前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對家族利弊都不是很上心,但當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后,唯一的選擇就是抓緊這門親事,日后為謝家貢獻更多的利益。 —— 夜幕四合,蘭庭的信芳堂,當初特意安排的位置比較好,信芳堂比起謝如意的云棠居要清冷不少,連氏徒生出一種歉疚,對于這個親生女兒,她總是會下意識的忽略。 蘭庭正在屋子里坐著看書,穿著雪青色的暗紋褙子,一張長案面朝南窗,借著光亮,映在新雪一般的面孔上,襯得臉頰上浮現(xiàn)起一抹暖色。 紅霜端著托盤輕步退出來,嘆息著搖了搖頭,越懂事的越容易被忽略。 她轉身就見到了連氏,迅速屈身低下頭:“奴婢見過夫人?!?/br> 蘭庭聽見腳步聲,立即放下書站了起來,揚眉訝然道:“母親,您怎么親自過來了?” 連氏聽了這話有些難堪,滿心的不自在與羞愧,她身為蘭庭的母親,卻連上門來看看她,都要讓女兒感到吃驚的地步,可見素日里有多忽視女兒了。 “蘭庭,你沒事了嗎?” 蘭庭背過手去,羞赧地搖頭道:“已經(jīng)沒事了,母親不要擔心。” 謝疏霖站在門外,看著謝蘭庭與他們相似的眼睛,心里莫名的有點愧疚,他是不是對謝蘭庭太壞了點。 紅霜端了茶水上來,蘭庭親自捧過來:“母親,請用茶?!?/br> 看著蘭庭低頭捧著茶碗,為她奉茶的乖順模樣,心潮涌動,不管是哪個孩子,她從來不舍得讓他們這樣做的,他們當然也是,有了下人就不愿意做的。 可是誰教過蘭庭這些了呢,可想而知,蘭庭在進入這個家門之后,有多小心。 “這些事情你不用做,”連氏接過來,放在一旁,拉過蘭庭的手細細看了一番,說:“蘭庭,聽母親的,這些都讓丫鬟去做就好了?!?/br> 蘭庭泯然一笑,搖頭道:“不打緊的,侍奉母親是女兒應該的?!?/br> 連氏暖了暖,看了一遍蘭庭的房間,其實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但奈何,有個更加好的謝如意的居室,對照一看,蘭庭這里簡直太過清簡了,心里對管事的也有些成見了。 她膝下兒女過多,難免會顧得了這個,就顧不得那個,而這些管事,卻借此捧高踩低。 連氏的一腔怒火,很快就遷怒到了內(nèi)宅管事的身上,對蘭庭鄭重其事地說:“有什么不周到的,你都盡管和母親說。” 連氏見她不想多言,興致不高,也不多探究,很識趣的就離開了。 等連氏離開之后,蘭庭才松了一口氣,她可能委實無法適應,母親的過度關心,這令她她身心俱疲,想來母親也不是那么輕松的心情。 碧釉忍不住雀躍道:“夫人可算看見大小姐的委屈了,奴婢都為小姐抱不平呢?!?/br> 要說幾位少爺小姐的脾氣秉性,這對夫婦說起來,可能還沒有這些做下人的清楚明白呢。 宋mama在旁邊安靜的站著,原本當初才過來的時候,就聽說這位大小姐,讓二小姐吃了不少次的癟,那這可是個厲害人物了。 結果,蘭庭的脾氣意外的不錯,她們就都大意了,要不然,怎么敢公然當著大小姐的面,去吃酒呢。 碧釉高興了一會,卻見大小姐面目平靜,略有疑惑:“大小姐,您看上去不怎么高興呀!” 蘭庭坐在桌邊擺弄著書卷,支頤道:“這有什么可高興的,誰還不會有一時興起的時候?!?/br> 碧釉無言以對,夫人的確如此,總是很容易心軟,但也過去的快,過不了幾天就沒下文了,而且以小姐這樣的性子,一時可憐裝得,多幾日肯定就要露餡。 不多時,紅霜領著余娘子進來了,她的水仙花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