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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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眼前半面銀質遮面的女君無吩咐,這才規(guī)矩的退下。 -- 大堂內的討論一聲蓋過一聲,因了學子中,來了位領頭人,此女乃金陵城育德書院第一人,定遠侯府嫡長女周懷瑾。 雖出生士族,卻比大部分紈绔無能的世家女更為優(yōu)秀,乃拙玉中的寶珠。從小詩詞歌賦,六藝精通。被奉為金陵城第一才女。 倘若不是一年前柳蒼云的文章問世,蜚聲四海。這天下第一才女的稱呼,便得落于此人身上。 明年二月的會試,周懷瑾與柳蒼云同時下場,是以有人拿兩人做比,一人乃寒門子弟第一人,一人公侯之后,詩文精通。 若兩人一并下場,明年的會試角逐,便是寒門與士族間的較量,令人尤為期待。 自周懷瑾出現(xiàn)在茶樓后,原本鬧哄哄的大堂,逐漸有序起來。 她主動拋出關于旱災該如何救治的論題,在場學子們因了她的身份與學識,有序的就旱災救治之事兒逐一發(fā)表觀點,闡述救災賑災之法。 眾人擁簇著周懷瑾,討論聲一聲蓋過一聲。 “學生以為,朝廷應開源節(jié)流,加大拯災糧餉,由當?shù)毓俑畬葹募Z統(tǒng)一發(fā)放。” “李君此言差矣,我朝每年旱澇災害多地俱有發(fā)生。倘若只靠朝廷開源節(jié)流……定不是長遠之策……” …… 眾人爭論不休。 周懷瑾眸光微閃,她抬眸覷了一眼二樓雅間,她的位置正好對著雅間“蘭”字包廂,從雅間打開的窗口處,隱約能見著一片正紅色的衣角。 眼底印上那抹紅色衣衫,她唇邊勾出一抹貪戀的笑,很快又迅速的將之收斂。 回神兒,不動聲色的側身,沖著身后的年輕女伴使了個眼色。 年輕女子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對眾學習拱手道:“諸位說的句句在理,歷來洪澇旱災皆是朝廷難事。我等皆是愚見,卻不知周君有何高見?” 柳冬恭謹?shù)霓D頭,對周懷瑾眨眼問道。 柳冬乃周懷瑾身邊狗腿跟班,自兩年前入得育德書院讀書,因了學識有限,家中貧寒,在書院內步履維艱。后為了出人頭地,攀上定遠侯府世女,伺候身側,境遇這才將將好轉。 她此話一出,眾人的視線皆聚集于周懷瑾身上。 連聲問道:“周君有何高見?” 周懷瑾柳葉眼含著絲溫潤的笑,她拱手,緩聲謙虛道:“諸位大才,瑾莫不能比。既諸位詢問,若以我愚見。洪澇解決之要,一則應務民于農桑,薄賦斂,廣蓄積,以實倉廩。再之,應修堤壩,通溝渠,行水潦,安水臧,以預防為主?!?/br> 此話一出,眾人沉思片刻,臉上俱是欽佩之色。 紛紛拱手,欽佩贊賞。 “周世女大才,吾等弗如?!?/br> “周君此計絕妙!” “端的是天下第一才女,此計應獻與朝廷,萬民莫不感激女君吶!” …… 被眾人一番吹噓,周懷瑾臉上的笑意更甚。 她抬眸故作不經意的瞟了一眼二樓雅間,臉上意氣風發(fā),洋洋得意。 卻不料,人群中忽然發(fā)出一聲恥笑,眾人尋聲望去。 人群中走出一位女君,身著一襲蔥綠素面杭綢棉衫,外罩嫩黃披風。 應是剛從茶樓外進來,身上帶著冬雨的濕氣。 她粗眉上挑,越過眾學子,輕佻的打量了一眼周懷瑾,敘舊道:“兩年不見,世女別來無恙。方才聽人在議論洪澇,所言之詞,甚是熟悉,便上前看看是不是在下同窗柳蒼云,卻沒想到是你吶……沒想到你竟然將蒼云那本《天下山川治理章則》書籍里關于旱災治理解決方法,倒背如流。端的是對蒼云欽佩有加?!?/br> 她唇邊帶著笑,可笑意卻不達眼底。雖說出的話含蓄有禮,語氣卻似譏似嘲,滿眼輕蔑。 拿他人觀點化為己用,為自己進入官場造勢,此乃文人大忌。 周圍的學子猶豫了一瞬間,不由紛紛退后一步。 其中有不少女君,俱是讀過那本《天下山川治理章則》,如今經人點撥,仔細回想。方才周懷瑾那一番治理旱災的言論,哪里是她自己主張,分明是照搬書中解決方法。 這會兒看向她的眼神,多多少少帶了絲疏離。 文人最重品行,卻原來金陵城第一人,原是這幅……德行,端的是名不副實。 周懷謹神色忽青忽白,她長身而立的站在人群正中,心中怒不抑。 倘若只是普通人拿此反駁,她尚且有辦法收拾她。 只可惜,此女身份特殊,乃德高望重、三朝元老賈太傅嫡長女。 賈太傅兩年前歸隱田居,但滿朝文武,半數(shù)皆是其學生,在朝堂之中聲望極高。 倘若她以勢壓人,不僅將遭金陵城學子的聲討,朝堂內清流一脈文官怕是明日早上便要參她定遠侯府一本。 周懷瑾仔細權衡利弊,半晌方暗自吞了這番啞巴虧。 卻不料,一直跟隨在她身后的柳冬突然上前一步,滿臉不悅的沖著來人,拔高聲量,呵斥道:“你是何人?膽敢如此放肆與周君說話?” 以往跟著周懷瑾,柳冬狐假虎威,在寒門學子中以勢壓人的事兒做的多了。 此番見有人挑事,當仁不讓,挺身而出。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后世女灰灰沉沉的臉。 賈子云掩嘴輕笑,她越過柳冬的肩側看向周懷瑾,一臉不贊同的嘆道:“世女這些年,不僅德行有虧。這尋找下人的眼光也越來越差。就這等沒規(guī)矩的奴才,主子尚且沒有發(fā)話,也敢出來質問?” “你……”柳冬氣的發(fā)抖,她這些年跟在周懷瑾身側,鞍前馬后。但因了周世女的身份,在育德書院,狐假虎威,被人尊稱一聲“柳女君”,如今又托定遠侯府的關系,得了一舉人的身份。金陵城內平民百姓無人敢言語無狀,稱她為奴才。 事及讀書人的身份,柳冬怒目圓瞪,張嘴便要爭辯一番。 卻不料,眼前徒然橫亙一只手。一巴掌快很準的扇在她的臉上,她的臉順勢歪倒至一側。 柳冬捂著鈍痛的臉頰,抬眸,便見周世女陰沉的目光。原本心中生出的戾氣,頃刻消失。 周懷瑾一腳踹在她的腹中,怒斥道:“狗東西,賈師嫡女也是你能斥責的?” 她說完看也不看她,對著賈子云拱手:“兩年不見,子云遠在嶺南一切可好?為姐甚是掛念?!?/br> 周懷瑾笑的溫潤如玉,這會兒與賈子云寒暄,卻絕口不提方才借他人文章為己用之事,臉皮之厚堪比城墻。 賈子云冷哼出聲,考量到需給定遠候府留下三分薄面。 這才轉身,沒有繼續(xù)為難于她。左右在場的學子俱不是傻的,這會兒看向周懷瑾的眼神,雖不敢明目張膽的輕蔑,卻皆是疏離。 ―― 賈子云因了是賈太傅嫡女身份,此刻在一眾學子中萬眾矚目,被一眾貢生團團圍住,請教文章,一時半刻,卻是脫不開身。 她隔得老遠看了一眼窗口的方向,柳長寧似身后長了眼睛,回頭,對她頷首示意。 賈子云得了首肯,拿起周圍女君遞上前來的文章經意,仔細品讀。 茶樓內文人學子,探討聲愈發(fā)火熱。 柳長寧在方桌上淺酌兩杯茶水,見好友一時脫不了身,起身去了茶樓后院。 后院有一方蓮池。 金陵城小雪過后,天氣尤為寒冷,蓮池上結著一層細細的薄冰。 柳長寧攏緊身上的披風站在廊亭內,托腮看向不遠處的蓮池。 天氣寒冷,呼出的氣息凝成一層白霧,透過層層白霧,看蓮池,朦朧如仙境。 她若有所思的定在蓮池中,視線卻沒有焦距。 若她方才沒有看錯,歸云茶樓偏門處停靠的車架,幾乎全是帶有家族標識的馬車。 方才大堂中,一應學子爭論不休。二樓雅間的士族貴人,與據(jù)說將要考察學子文章的鎮(zhèn)南王君俱都沒有露面。 此番估摸著坐在雅間考察這屆貢生的言行。 樓上的人觀察樓下的人,樓下的人卻仿若未知。 寒門學習削尖了腦袋,想要博得位高權重、達官貴人的看重,卻不知只是他們手中博弈的棋子。 撲面而來的涼風灌入領口,柳長寧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將蔥白的細指收入袖口,手指卻已是凍的僵直。 茶樓內因了燒了炭火爐,屋內暖和,待久了,卻極為憋悶。 加之被樓上雅間內的視線來回打量。她雖遠遠的坐著,卻偶爾也有一兩道探究的視線落于身上。 柳長寧本就不打算加入任何勢力,對于這樣肆無忌憚,待價而沽的視線,便尤為不耐。 此刻站在廊亭,空氣清晰,遠處蓮池隱約若現(xiàn),倘若不是這具身體畏寒,多待上半個時辰也尚可。 金陵城的冬風尤為刺骨,柳長寧再次打了個哆嗦。 她算了算時辰,心中暗忖,倘若賈子云這會兒依舊沒有脫身,在柜臺之上留個地址,日后再聚。 正欲轉身離開,游廊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熟稔的嗔怪:“天氣如此冷,蒼云為何不去樓內待著?” 柳長寧側眸,遠處的女子身著一襲黃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面豎領棉袍,衣領高高豎起,烏發(fā)被一只青碧簪束于腦后。 她身材纖長,腰帶束身,顯出勁瘦的腰身。 此刻丹鳳眼含著絲繾綣柔光,豐唇勾出一抹熟稔的弧度。 來人越走越近,待走至近前,眼疾手快的將手中的紫金浮雕暖爐塞入柳長寧的懷中。 旌寰從臂彎取下大氅,抖開,做勢便欲為眼前之人披上,卻被她錯開腳步,堪堪躲過。 懷中的手爐讓指尖的冰冷稍稍退散,柳長寧愣了一瞬,撩開眼皮,清凌凌的杏眸看向來人,將手中的暖爐托了托,致謝道:“多謝閣下?!?/br> 她的視線落在來人手中展開的大氅上,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清冷:“在下正欲打算回茶樓,您的衣物便不必了。你與我非親非故,受您暖爐,已是僭越?!?/br> 聽了此話,旌寰落寞一閃而逝,她展唇苦笑點頭,將大氅披在自己身上。 側頭溫聲道:“蒼云倘若覺得僭越便罷,可萬不能與為姐客氣。你我往日雖未見過面,這些年,拜讀了你的文章,為姐便一直引以為知己?!?/br> 柳長寧狐疑的看著她,眼前的女君眉目清正,五官深邃,衣著華服,一眼便知非富即貴。 如今仔細打量,記憶回籠。她竟與此人確有兩面之緣,當年花石鎮(zhèn),那位被侍衛(wèi)擁護的貴女君。 可除了當年偶遇過兩次外,她與此人并無交集。 更遑論,她如今面容大變,別說此人,即便與便宜夫郎面對面,他也未必能將她認出。 柳長寧蔥白的手指尖剮蹭著紫金浮雕暖爐,眸中幽光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