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喜愛騎射，阮阮知曉，待她與韓玦一同進(jìn)了騎射場，他正與宰輔杜敬業(yè)進(jìn)行比試。

    杜敬業(yè)其人，阮阮印象頗深，因著他上半身偏瘦，而下半身偏胖，體型失度，再加上他極善溜須拍馬，一肚子花花腸子，朝臣們都喜喚他為“不倒翁”，意喻腹中空空。

    關(guān)于杜敬業(yè)，阮阮還聽過他的一則趣聞，此事說來，還與曹不休有關(guān)。

    初時杜敬業(yè)還沒進(jìn)中書，只是前科狀元，因?qū)懙靡皇趾脮ㄇ疑瞄L詩詞，便自詡清高無比，從不將他人放在眼底，更有一次當(dāng)眾嘲笑曹不休手下都是些魯莽蠢夫。

    曹不休護短，是個不肯輕易放過的性子，聽了他的嘲笑，也不與他明著爭辯，暗自從勾欄院請了一稍有才情的女妓青辭，裝作苦人家兒女，再與人牙子說通，共同設(shè)了一局美人計，塞入了杜敬業(yè)府中。

    還不出半月，杜敬業(yè)果然上鉤，在青辭柔情似水的攻勢下，失了抵抗力，成功地墜入了溫柔鄉(xiāng)，更為她寫了數(shù)十首艷詞，稱她為他的紅顏知己，甚至還請畫師幫她描了一幅《美人月下起舞圖》，但凡有朝臣宴請，他必定帶著青辭出席，才子佳人結(jié)合，一度傳為佳話。

    可杜敬業(yè)不知，這些都是曹不休放的長線，待到杜敬業(yè)母親七十大壽時，杜敬業(yè)于府中宴請所有同僚，更將青辭推到了人前，洋洋自得，大吹他相貌平平，卻因才情，終得尤物佳人相伴。

    曹不休見時機成熟，當(dāng)著眾人，喚出青辭名字，青辭盈盈應(yīng)答，不躲不閃，更與他聊起勾欄院，杜敬業(yè)大驚，方上了曹不休的當(dāng)，頓時顏面盡失，至此與曹不休決裂，水火不容。

    阮阮在騎射場站定，盛夏之季，草沒馬蹄，今上跨騎在馬背上，一手持箭，一手拉弓，利箭從空中飛出，正中靶心。

    為此，今上大悅，轉(zhuǎn)顧杜敬業(yè)，“朕記得，宰輔當(dāng)年也是騎射高手?！?/br>
    杜敬業(yè)卻笑著揚起手中弓箭，利箭飛出，完美錯過靶子，射到一側(cè)木樁上，今上見狀，大喜，哈哈大笑。

    杜敬業(yè)面露難色，“臣說過，就是不能與官家比試，一比試，丟人現(xiàn)眼的，臉都找不到了?！?/br>
    曹不休面露不屑，待杜敬業(yè)經(jīng)過他身邊時，一把搶過他韁繩，翻身上馬，抓過杜敬業(yè)的手，同時取出兩箭，齊齊射出，一箭直刺杜敬業(yè)先前射出的，將他的箭劈成兩半，一箭正中靶心。

    場上齊聲叫好，曹不休松了杜敬業(yè)，抱拳對眾人，又對杜敬業(yè)道：“一時手癢，承讓?！?/br>
    杜敬業(yè)微怔，但僅是一瞬，旋即扭頭看向今上，“曹將軍好本事，竟把今上給比了下去?！?/br>
    他說得風(fēng)輕云淡，阮阮卻聽出了別樣滋味，她知曉曹不休與今上玩雙陸，也是如此，從不藏著掖著，爽朗贏，坦蕩輸，本光明磊落，可被人換了一種語氣，卻是處處透著別扭。

    果然，今上眸光有一瞬曖昧不明，隨意再射兩把，可每把都脫了靶。

    從騎射場回來，今上竟然轉(zhuǎn)了性子，直奔鳳鳴宮。阮阮一路跟隨，只覺他沉默異常，他一路不語，她也默默跟隨。

    彼時皇后正在殿中看韓玦的畫，手提畫筆，時不時在他的天空中落幾筆。

    皇后是明白韓玦畫的，韓玦只畫天與云，空曠而深遠(yuǎn)，她會提筆加上燕雀，亦或是遠(yuǎn)景看過去的樹枝，經(jīng)她潤色，原本處處透著寒涼的畫，總會顯得有了生機。

    當(dāng)然，皇后有時也會只加單雀，以附和韓玦的孤涼。

    這些本是俞伯牙與鐘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美事，可很是不巧，今上一眼看到了那合在一起的《云卷雙雁》。

    今上一眼認(rèn)出那是韓玦畫作，轉(zhuǎn)顧四周，入眼又皆是韓玦的畫，他有些詫異地盯皇后看一眼，目光由不可理解漸漸轉(zhuǎn)變?yōu)槌聊膽嵟?，自始至終，一句沒有，徑直轉(zhuǎn)身離去。

    皇后不為所動，依舊淡定看畫。

    作者有話要說：　　文的漲幅很差，嗚嗚……哭……還是寫得不好，大家?guī)兔μ崽嵋庖娦胁?，求…?/br>
    軟軟地求文收，作收……鞠躬，感激……

    第19章 花奴

    自打今上從皇后的鳳鳴宮出來，連著半月再沒踏進(jìn)鳳鳴宮半步。

    對待韓玦，今上的眼眸里更是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有不喜，又有厭惡，仿佛韓玦往日的好，都不曾存在過一般。

    一次見著韓玦指腹有黑色墨跡，今上突然來了火氣，一把將手中茶盞砸落在地，熱水濺了韓玦一腳。

    今上指責(zé)他侍主無狀，韓玦靜默聽著，一動不動，直待今上消了火，才默默將腳面茶漬收拾干凈，悄然退出殿外。

    今上不冷不熱，又調(diào)來內(nèi)侍許昌，許多重要之事，全托許昌去做，故意將韓玦冷了下來。

    韓玦依舊如故，不動聲色，明明是當(dāng)局之人，卻絲毫不受影響繼續(xù)安心做事，坦然應(yīng)對。

    明皇后有時仍會來尋畫，韓玦將畫給她，二人心照不宣，卻又繼續(xù)往來。

    阮阮欽佩韓玦的勇氣，在皇后又一次遣人來尋畫時，阮阮上前相問：“韓先生不怕么？”

    韓玦微笑，面如春風(fēng)，“怕?！?/br>
    阮阮不解，“那為何？明明您知道今上很在意還不避著一點？”

    韓玦如往常般，看向寂寥的天空，“若皇后真心欣賞我的畫，那以命酬知己，死不足惜。如今皇后只是低迷，終有一日她會適應(yīng)這宮中的陰險狡詐，寡淡涼薄。”

    韓玦身子高，卻偏瘦，阮阮看他，總覺他像極了林中翠竹，有風(fēng)骨，有儀度。

    “若皇后想利用我來刺激今上，皇后賢良淑德，有她主掌后宮，也是國之幸運，總好過她人禍國殃民。我為她，實則還是為官家?！表n玦又道。

    他身穿一素白長服，縱是舊衣，但仍無一絲褶皺，聽他一言，阮阮久不能語，深深折服。

    靜夜碧藍(lán)萬里，韓玦坦蕩立于皎月之下，月色如練，將他修長身影拉長。

    今上貶黜指令未下，韓玦沉穩(wěn)應(yīng)對，不驕不躁，不卑不亢，一切一如往常。

    半月后，今上著阮阮知會皇后，賜心昭儀為賢貴妃。

    明皇后以無功不得隨意封賞為由，拒絕了今上的提議，今上在長春宮冷冷一笑，毫不猶豫地令許昌去宣旨。

    皇后得了消息，捧著肚子，青絲凌散，淚眼無措，整整枯坐了一個下午。

    就在心昭儀歡天喜地受封的次日，杜敬業(yè)以新得了一曲譜為由，將今上請出了宮去。

    今上愛曲譜，眾人皆知。阮阮在心底存了疑，再好的曲譜，獻(xiàn)進(jìn)宮中即可，為何還要今上出去？

    阮阮不解，只跟隨今上，待到杜府，見一女子懷抱琵琶而出，阮阮心頭一顫，瞬間明了。

    那女子年約十八左右的樣子，個子小巧，膚色宛如羊脂玉，腰身纖細(xì)，唇紅齒白，柳眉杏眼，眼下有一淚痣，看上去楚楚動人。

    阮阮忙看今上反應(yīng)，只見今上慢悠悠細(xì)品茶水，很是愜意，這樣的神情，阮阮并不陌生，矜貴中帶著刻意被壓制的迫切。

    阮阮想，今上哪里都好，唯獨情.事，歷經(jīng)花叢仍愛新。

    杜敬業(yè)揮袖對那女子道，“花奴，開始吧?！?/br>
    花奴乖巧點頭，穩(wěn)穩(wěn)坐下，將琵琶置于身前，手指從袖中探出，左手彈撥，右手揉、滑、壓、顫，低音深沉，高音明亮，似淙淙流水，若行云煙波。待到情深處，一行清淚從花奴眼角滑出。

    美人落淚，見者心碎。

    今上緩緩起身，往前慢踱兩步，取出袖中帕子幾欲與她拭淚，可伸出去的手卻又懸在半空，久不落下。

    仿佛是欣賞一株荷中靜放的水蓮，不敢近靠，怕有褻瀆。

    與今上的如獲至寶，小心對待不同，阮阮全無心欣賞。

    一旁杜敬業(yè)一杯又一杯喝著慢酒，一臉謙卑，阮阮瞥他一眼，心底對他卻是厭惡至極。阮阮只求，今上能夠顧著一點即將臨盆的皇后。

    可這只是她所想，等她再抬眸，今上的手已經(jīng)撫上了花奴，那樣的小心翼翼與珍惜，令花奴似被蜻蜓撩動的池水，蕩漾輕顫。

    她在詫異中抬眸與今上對視，有嬌羞，有膽怯，還有不敢置信，手中琵琶已沒了聲響。

    今上蜻蜓點水般親吻了花奴眼皮，花奴呆坐原地，沒有拒絕，今上再順著女子面頰一點點往下，越過花奴高挺的鼻梁，最終覆上了花奴的粉唇，溫柔侵襲。

    花奴睜大了眼睛，木訥應(yīng)對，茫然中與阮阮目光相接，但只是短短一瞬，宛如溺水之人冒出水面，很快下沉。

    花奴閉了眼，沉溺在今上給予的深吻里，手指仍覆在琵琶上，隨著今上的索取，琵琶偶爾會蹦出幾個不成調(diào)的音符，那是花奴在情動顫抖時無意觸碰到的。

    杜敬業(yè)對阮阮使眼色，阮阮無奈跟他出去，隔了許久，今上才攜花奴走出。

    “官家?！倍啪礃I(yè)躬身上前伺候，滿臉緊張。

    “朕帶走花奴了?！苯裆蠞M面紅光瞥身側(cè)垂首而立的乖覺女子一眼，目中綣繾很是分明。

    “可花奴的身份畢竟是歌妓……”杜敬業(yè)臉上惶恐。

    今上站定想了想，低聲道：“朕記得你有一養(yǎng)女……”

    杜敬業(yè)眼眸瞬間明亮，立馬換了臉色，抬手抽自己一巴掌，附和笑道：“花奴不就是臣養(yǎng)女嗎？”

    今上笑笑，攜花奴而出。

    阮阮指尖嵌入手心，杜敬業(yè)這一出并不高明，甚至也不算很用心，所作所為不過是投今上所好而已，但這其中透出來的輕狂，倒讓阮阮吃驚。

    明知是歌妓還往今上身邊送，意欲何為？

    電光火石間，阮阮想起曹不休與杜敬業(yè)關(guān)于歌.妓的那段恩怨。

    她轉(zhuǎn)顧四周，心不在焉，隱隱不安，迫不及待要將消息傳給曹不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第20章 韓玦

    阮阮與今上甫進(jìn)長春宮，恰韓玦正從鳳鳴宮出來，而韓玦手中好巧不巧，正握著皇后賞他的銀線歙石寶瓶池平底硯。

    此硯阮阮識得，堅重如石，玉色金聲，是極難得的佳品，皇后將它賜給韓玦，可見皇后對他，欣賞信任極深，而嘉許之下，又該有多少眼紅與是非，阮阮為韓玦擔(dān)憂。

    果不其然，今上瞥韓玦手中硯臺一眼，嘴角勾起諷意，“韓先生是個忙人?！?/br>
    韓玦躬身受了，不再多話，今上轉(zhuǎn)身帶著花奴離去。

    阮阮行至韓玦身側(cè)，見他依舊垂目，似有心事，低聲問一句：“韓先生你還好嗎？”

    韓玦緩緩抬頭，似毫無聽到她的話，只默默看今上與花奴離去的背影，許久道一句：“大事不好?！?/br>
    阮阮心頭微滯，“皇后？”

    “娘娘下午見了紅。”韓玦將手中硯臺塞到阮阮手中，“若是再知道花奴的事……我去一趟鳳鳴宮，若是官家問起，就直說罷?！?/br>
    “韓先生?！?/br>
    韓玦剛剛轉(zhuǎn)身，忽見許昌從長恩苑走了出來，眉眼間盡是春風(fēng)得意，見了韓玦，明明官職在他之下，卻不行禮，其中傲慢，見者皆恨。

    “韓先生，官家已將梨閣賞給了花御侍，請韓先生代為收拾，晚間花御侍要過去?！痹S昌道。

    這些事情何時需要韓玦親自去辦？阮阮惱恨看許昌。

    “這是官家的要求。”許昌又添一句，用今上壓韓玦。

    “好，知道了?！表n玦無心應(yīng)答，他心系皇后，眉眼間盡是焦急。

    “還有阮阮，花御侍與官家心意相通，也極愛花草，梨閣久無人居住，更無名草名花，方才官家說，長春宮的曇花、芍藥和鳳仙花極好，命你將它們給梨閣搬過去，務(wù)必今日完成。”許昌嚴(yán)肅道。

    從長春宮到梨閣，雖不甚遠(yuǎn)，但那些名貴花盆加上鮮花泥土，分量并不輕，想要在天黑之前完成，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她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是許昌的故意刁難，阮阮環(huán)顧四周，再垂眼睫，面露無奈，幾欲落淚，默然應(yīng)下。

    韓玦眉頭緊蹙，本欲離去的腳步猛然收住，許昌見打壓得手，剛想退去，忽被韓玦喚住。